天光大亮的时候,忙碌了一个早晨的人儿终于相拥着坐到一桌热气腾腾的花糕之前,彩旗林立,香甜满室,刘珩怔望许久,才如梦呓地道:“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糕点。”
杨柳风依在他怀中,含笑看了半晌,忽然低声问道:“你说,若是咱们的孩儿,会喜欢哪一块呢?”
刘珩将下颌轻支在她的肩上,目光掠过每一面精美各异的小旗,恍惚间似见一个小小的孩童半跪在桌前的凳上正自苦恼踌躇,忍不住失神轻笑出声道:“依我看,他必是哪一块都想要。”
杨柳风闻言亦是失笑道:“那珩喜欢哪一块呢?”
轻吻了一下玉颈,刘珩在杨柳风耳畔低语道:“每一块都喜欢。”见她微微娇羞地侧首,又笑道:“不过,这么多糕恐怕要吃上好几天,不如给缙英他们送些去。”
杨柳风笑着拿起一块糕转过身道:“缙英他们的风儿已经留出来了,这些是等会给送糕来的孩子们的。”
“哦?风儿如何知道孩子们会送糕来?”刘珩心头已略有端倪,却仍忍不住要逗着她说话。
“乡野百姓的风俗,重九之日孩子们就捧着自家做的花糕送到亲友邻居家中,那收到花糕的人家也要拿出自己做的回赠。”杨柳风笑了笑道:“只不知此地是否还有斗糕的习俗。”
“斗糕?”刘珩诧异道:“斗茶、斗草也就罢了,从未听说过有斗糕的。”
“北地的有些村落盛行重九斗糕,到了这一日,各家的媳妇都要把自己亲手做的糕送到村中有德望的长辈那里,然后由这些老人们按照色泽、口味和样式来评判,选出这一年的魁首,那拔了头筹的这一家媳妇便是这一年里村中公认的巧妇,非但夫家有脸,娘家也跟着一同沾光呢。”杨柳风说着将手中的糕递到刘珩面前道:“尝尝看可还入口?”
刘珩笑着捧过柔荑,就着她手中咬了一口,只觉绵软香甜充盈齿颊,遂笑道:“依我之见,便是有斗糕之赛,今年也大可不必,风儿必为翘楚之选。”
杨柳风垂首笑道:“在珩的眼中风儿必是好的。”
忙了一个早上,刘珩确实也是饿了,接过她手中的糕边吃边道:“原就是好的。”
说笑间,柴扉已被扣响。
“风儿婶子,风儿婶子!”一个清脆的童音在门外响起。
刘珩起身出去打开院门,冯瑞娃手里捧着两块插了纸旗的花糕已是一阵风地跑了进来,到了堂屋门口,看见那一桌子彩旗纷飞的精美糕点,他竟是不由自主地怔怔停了脚步。
“瑞娃这么早就来了。”杨柳风缓步走到他身边,疼爱地抚着那圆圆的大脑袋。
“嗯,爷爷叫我送花糕来。”冯瑞娃咽了咽口水,嘴里虽答着话,眼睛却是一刻不离地盯着桌上,连手里的糕也忘了递上前。
杨柳风含笑接过他手中的糕点道:“风儿婶子也做了花糕,瑞娃喜欢哪一块就自己拿着吃吧。”
一得此言,冯瑞娃立时欢喜地高声应着,跑到桌畔。
刘珩索性大开了柴门,回进屋来坐在杨柳风的的身畔,觑着绕了桌子转过三圈仍未拿定主意的小人儿,与杨柳风相视而笑,存心要看他选哪一个。
冯瑞娃把一个食指含在嘴里,左看右看,见每个旗子都是精巧不同,不觉一脸的为难,犹豫了良久,竟然轻叹了一声,爬上凳子,灵动的眼珠儿一转,忽然拿了一块转身就跑。
“慢点,小心绊了。”杨柳风忙扬声唤道。
那欣喜的小人儿早就一溜烟地跑出院去,只听稚嫩的嗓音高喊着一路远去:“宝儿,宝儿,快来呀……”
刘珩忍俊不禁,垂眸看向桌角上摆的冯瑞娃送来的花糕,上面插的纸旗自然没有什么精巧花样,只是最简单的形状,花糕的样子却与杨柳风所做大相径庭,糕上除了各色果子丝,还有一缕缕肉丝,糕色也并不分层,上下都是红褐色,他意外地扬眉道:“这花糕还可以用肉来做?”
杨柳风笑道:“各地有各地的做法,便是同一个地方,各家的花糕也做得不尽相同,不过用肉做的花糕风儿也从未吃过,听说叫做兴旺糕。”
“兴旺糕?”
杨柳风颔首道:“取六畜兴旺之意。”
“那风儿做的这个叫什么糕?”见伊人一脸认真地解释,刘珩又禁不住出言逗她。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为着重阳的糕,特地搜了许多网络资料,古人的重阳原本是极为隆重的节日,可惜如今早已没落凋零,倒不如七夕之类被商家强炒成“情人节”,反而略有复兴之势。前不久的“爱你一生一世”日追捧者云集,我也只能叹叹:可以赶着创建新的节日,为什么倒不能好好珍惜原有的节日文化呢?
☆、第十八章 重阳谐乐费疑神(中)
略一沉吟,春水中已闪过一丝慧黠,杨柳风启唇道:“此糕名叫谐乐糕。”
明知是杜撰,刘珩依旧笑着追问道:“未知何解?”
“谐者,和悦也,乐者,欢喜也。”杨柳风语声婉婉道:“此糕上金下银谓之富贵无忧,红枣、松子谓之早得贵子,各色干果谓之甜蜜如初。”她微微一笑接着道:“珩想想,一个人前无衣食之虞,后有子孙满堂,侧伴佳偶偕老,这不是和悦欢喜之事么?”
刘珩眷宠地搂过一旁巧笑的人儿凑到她鬓边笑道:“风儿所说的这和悦欢喜之人岂非就在身旁?”
杨柳风笑而未语,已有一阵脚步声伴着孩童的嬉笑远远传来,她忙挣脱开刘珩的怀抱坐回桌边。
只听得一阵阵清脆的“风儿婶子”、“ 如磬叔”沿着柴篱一叠声地叫过来,冯瑞娃、冯宝儿等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娃娃捧着形形□的花糕争先恐后而来,进得屋子,都是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花糕送到杨柳风和刘珩面前,左一句婶子右一句叔,可一双双眼睛早都按捺不住地瞄向桌上的林林彩旗。
看着那么多双可爱的小手,刘珩一时竟不知该先接下哪一块才好,忽然灵光一现,将一条长凳拉到侧畔道:“都放在这凳子上罢。”
只闻得一声欢呼,孩子们争相挤上前去,搁下手中的花糕便急不可耐地跑向桌边,也不知是哪个急性子,不等刘、杨二人招呼便先伸了手,其他几个见了岂肯吃亏?一时便也顾不得规矩礼数了,直抢上前去,剩下几个年纪小点的,原本还都不敢放肆,此刻见哥哥姐姐们也是如此这般,顿时亦没了顾忌。
几下里只听得“你抢了我的糕!”、“那旗子是我要的!”、“你怎么拿了两块?”……众声纷纭。
本村所做的花糕全都是以肉为原料的咸味糕点,而杨柳风所做的却是香甜的果子花糕,孩童嗜甜,又是从未尝过的新鲜口味,自然是深受喜爱,只一刻,个个已是吃得酣快,几个年纪较小的,更已经是满脸挂花,惹得二人莞尔不已。
刘珩先时还含笑看着孩子们争抢糕点,垂眸间却被杨柳风满是慈爱宠纵的笑靥征服:那样温柔的春水,仿佛恬暖的春阳般温温的、软软的,有着可以消融一切冰寒的力量,有着可以化散一切忧伤的力量,就那么痴痴地看着,仿佛已是儿孙满堂的一世。
正嬉闹中的冯宝儿忽然捏了支旗子离开人堆四处张望,好象在找什么似的,看了几处却都不满意。
“宝儿在找什么呀?”看着他一脸小大人似的认真模样,杨柳风不觉开口笑问。
冯宝儿却充耳不闻,只一路地竟向着内室走去,杨柳风放心不下,忙起身跟了过去,刘珩也是好奇他在转什么念头,遂一同上前扶住杨柳风。
内室的窗框上微微裂了一条缝,冯宝儿欢呼一声跑上前去,将手里捏着的一支彩旗□那裂缝中,才似是满意地轻吁了口气。
“宝儿不喜欢这支旗子么?”杨柳风略略不解地上前抚着他的头道。
“不是的!”冯宝儿连忙用力摇头,微有些着急地道:“宝儿是想把这个旗子留给风儿婶子生的小弟弟,这样,以后他就可以跟宝儿一起玩了。”
虽只是无心的童言,却正中两人心头的甜蜜,杨柳风不觉含笑回眸,恰见着刘珩亦是脉脉相望,两心怦然相照,各自垂首无声。
冯瑞娃见冯宝儿如此,也不甘示弱地跑上前去,看着手中的旗子犹豫片刻,终是不舍地抽出一支石榴图样的旗儿,插到那裂缝中,大声道:“我也送一个旗子给小弟弟,爷爷说石榴是多子多福的意思,以后风儿婶子生好多小弟弟,我带着他们一起玩。”
冯瑞娃是这里的孩子王,娃娃们见他如此,也都纷纷涌进屋子:“我也给小弟弟一个”、“我也给他一个”……七手八脚地往那木缝里插旗儿,只片刻,便齐齐竖了一排。
童心赤诚,虽只是微末之物,刘珩却也不禁有些感动,垂望春水,亦同样滢滢闪闪。
正闹着,只听佟大娘在外间笑骂道:“怎么都没规没矩地跑到人家房里去了?”
冯宝儿连忙一吐舌头钻了出去,犹不忘辩道:“我们在给小弟弟留漂亮旗子。”
“谁家的小弟弟?”佟大娘惑然问道。
“就是风儿婶子要生的小弟弟呀。”冯宝儿眨眨眼好似理所当然地道。
杨柳风已是跟着众人迎出来,刘珩见冯宝儿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笑问道:“宝儿怎么知道是小弟弟,而不是小妹妹呢?”
冯宝儿歪头看向杨柳风想了想道:“本来就是小弟弟嘛。”
佟大娘轻拧了一下他胖乎乎的小脸蛋,对着刘珩道:“如磬还真别不信,这孩子的眼睛可毒得很呢,咱村西的林家媳妇快生的时候,也是逗他说着玩,问他将来会多个小弟弟还是多个小妹妹,他说小弟弟和小妹妹都有,后来我去接生你猜怎么着?”
杨柳风眸带惊喜地道:“难不成果然被宝儿言中?”
“可不是!”佟大娘笑道:“果然就是一对龙凤胎呢!”说着,搂过犹在与人追捉嬉闹的冯宝儿道:“所以啊,风儿这一胎必是小子无疑了。”
刘珩含笑相望,却见杨柳风娇羞垂首,佟大娘觑见二人情意绵绵,遂笑着呼喝一干小儿道:“吃也吃饱了,闹也闹够了,还不快各回各家去,等着老子娘上门来拎吗?“
一群孩子们便笑着、叫着、追逐着向外跑去,转眼已作鸟兽散。
佟大娘也笑着道:“我给你们做饭去。”
“大娘不必烦累,我们吃几块花糕便是了。”杨柳风忙笑指着凳子上的花糕道。
“诶,光吃糕怎么有营养?”佟大娘说着,已提步出门进了厨房。
杨柳风还待跟上前去,早被刘珩轻柔抱起转身进了内室,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刘珩柔声道:“忙了一早上,累不累?”
“风儿不累。”说着,一双水眸已不自觉地望向窗台上那排缤纷的纸旗。
“你不累儿子也累了。”刘珩低笑着拉过一旁的被子替她盖好。
“稚子戏言如何可以当真?”杨柳风微微不安地抬眸探询道:“若生下的不是儿子,珩会不会失望?”
“怎么会?这是我和风儿的骨肉,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爱若珍宝。”刘珩怜爱地轻抚着她的小腹。
杨柳风略略踌躇地凝视着他温柔抚触的手道:“可是风儿很想要个男孩,只怕万一不是……”
“那就再生一个,一直生到有儿子了为止。”刘珩低笑着凑近粉唇。
“哪里能有精力带那么多孩子呢?”玉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