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马厩,杜重山犹自谄笑道:“未知大人意下如何?”
方瑾停步掸了掸衣衫,心不在焉地道:“马是好马。”言罢,头也不回自顾向院外走去。
杜重山攀附奉承心炽,得此一言也未及细想,便欢欢喜喜地跟了上去,反是始终恭侍在侧的杜辉闻言不由一皱眉头,小眼睛烁烁看着方瑾的背影沉吟不已,余光闪过,惊觉彤墨居然不知何时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杜辉忙恭谨欠身,待彤墨错身跟上前去,才随侍在后。
荣盛堂。
方瑾安然上座,吹了吹手中的茶,浅啜一口,看着手中的精致杯盏不觉又是一笑。
杜重山见他开颜,讨好的趋近道:“乡野粗茶,让方大人见笑了。”
方瑾并不抬眸,只是侧身将茶盏放落在桌,懒懒地道:“茶是好茶。”
杜重山就算再不更事,也听得出这言外有意了,他微微惶然地正踌躇如何启齿,方瑾已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听说姻伯的公子如今还在牢里关着?”
他如此直言相问,倒叫杜重山想了一肚子的委婉之辞失了着落,语塞半晌方才长叹一声道:“既然方大人有心垂问,老朽也就照实直陈了。实不相瞒,犬子在县衙的大牢已被关押了将近三个月,还请方大人做主为草民伸冤雪屈。”说着,提袍跪叩在地。
方瑾轻瞟了他一眼,并不起身去扶,却是伸手又端过桌上的茶盏,好整以暇地地缓声道:“身为朝廷命官,依律而断秉公执法原是份内之责,姻伯何故行此大礼?”他抬盏呷了一口茶道:“还不快扶起来。”
彤墨听命方才上前搀扶,杜重山忙自起身,连道“不敢”。
方瑾放下茶盏淡淡地问道:“不知令郎所蒙是何冤屈?”
杜重山悲声回道:“正是被家奴刘如磬夫妇谋财构陷……”他正欲往下说,但听侍立在后的杜辉忽然轻嗽两声,不觉语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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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姻伯:对兄弟的岳父﹑姐妹的公公及远亲长辈的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就算再多人不喜欢方瑾,我还是要为他辩一辩,这样的人即使世故、圆滑甚至厚黑,但他依然有着自己的底线、原则,甚至是骨气,他可以从骨子里就看不起那些奴颜卑膝奉迎溜须的人。
☆、第二十一章 言危意险耐沉吟(上)
杜辉见彤墨闻声抬眸相看,只是垂首微微欠身浅退一步。
杜重山却是一怔之间急忙改口道:“其实详细的情形老朽当日并不在府中,故而也不得知晓。”
“哦?”方瑾也不抬眸,只漫不经心地道:“那就叫个知道的人来说说吧。”
杜重山犹豫着略略向身后侧过脸去,杜辉已是不失时机地上前两步低声道:“那日承喜一直陪侍在少爷身边,不如唤他进来据实禀陈。”他的语音虽然甚轻,却也恰够方瑾和彤墨能听闻得到。
杜重山悄觑一眼声色不露的方瑾,小心问道:“不知方大人意下如何?”
方瑾“嗯”了一声。
杜辉已是向身旁的一个小厮递了个眼神,那小子会意,转身向着堂外跑去了。
一时间,荣盛堂内静寂无声,家下仆人个个屏息凝神。
杜重山几次欲打破沉默,但看着方瑾那喜怒难辨的脸色,终究是忍了回去。
一晌,承喜已是被催着赶着神情忐忑地进了正堂,被这一室沉冷如冰的气氛唬了一跳,他强压下急促的喘息战战兢兢跪至堂下道:“小的承喜给大人叩头。”说着,俯首顿地,却不料心头一时紧张,力气用得猛了,额头竟然“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地上,直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冒金星,又偏偏不敢则声,只得拼命隐忍。
倒惹得原本面沉似水的方瑾破颜笑出声来道:“你这个头竟也磕得实在。”
承喜听得他笑,连忙抬起头来讨好道:“是,小的原本就是个实在人。”
“嗯。”方瑾点了点头淡然道:“本官还就是喜欢实在人。”说着,已是抬眸瞥了一眼彤墨。
彤墨会意,向着杜辉递了个眼色。
杜辉一欠身,挥手屏退一干家下。
待到堂内只剩了方瑾、彤墨、杜重山、杜辉和承喜五人,方瑾才慢悠悠地道:“既是实在人,本官就听你几句实在话:你家少爷强犯民女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承喜一滞,随即便叫起屈来,道:“大人,我家少爷冤枉呐,分明是那刘如磬夫妇□栽赃谋财陷害……”他贼着眼睛正要解说,却骤然听得一声轻叹,立时吓得噤了口,抬眸但见方瑾拿过桌上的茶盏,却不喝茶,只握在手中细细把玩。
杜辉已是箭步上前沉声呵斥道:“该死的奴才,大人官威驾前其容你满口胡言?还不照实禀陈?错漏一字当场打死!”
承喜吓得身子一缩,悄眼见杜辉神色凝重小眼含威,又觑杜重山脸色铁青怒目而视,知是蒙混不过了,只得咽了咽口水,一五一十,将如何看见杜宇琪色迷迷尾随刘如磬的娘子,到二人如何筹谋猎色,自己又是如何帮杜宇琪强行入院进屋迫她就范,又是如何被刘如磬撞见,杜宇琪及后来的家下如何被打伤,双方又如何到了官衙等等,一字不落地据实说了。
方瑾开始还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随意地听着,越听到后面眸色越是深邃,闻得刘如磬冲到床边反手将杜宇琪扔开撞碎了衣橱,已是不觉停下手中动作,直到承喜说完许久,他依旧蹙眉定定地注视着手中的茶盏缄唇不言。
好容易回禀完了,承喜早已口干舌燥,却是静候良久不见回应,忍不住偷眼瞄向座上之人,恰见方瑾于沉思中骤然一笑,抬腕饮尽盏中的冷茶,撂下茶盏起身负手踱步上前,垂眸瞰睨道:“说完了?”
“是,小的说完了。”承喜声音有些颤抖地回答道:方瑾的目光和语声并不冷,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没有什么遗漏?”方瑾的语气极淡,令人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了。”承喜毫无底气地回应着,九月中的天气,脑门上的冷汗却是一层层地冒出来。
“嗯。”方瑾慢慢度步到承喜的身后缓缓地道:“你既出谋挑唆,想来也非无端,若说溜须拍马讨好东主,也没必要到这个分上。”盯着他背影的双眸一眯道:“说吧,你与那刘如磬有何恩怨过节?”
“这个……”承喜甫一踌躇,立刻收到杜重山和杜辉凌厉的警告眼神,只得硬着头皮道:“小的原就是监管这府里养马之事,那刘如磬进府之后,小的便被派到老夫人院里打杂,月钱和各种用度都少了很多,小的一时不忿,便怀恨在心……”
方瑾微微颔首,知道他所言不虚,却忽然轻笑一声道:“依本官看,你还是漏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承喜一怔之间,方瑾已然自背后俯身至他耳畔低语了几声,承喜闻言悚然一惊,惶惧回首道:“小的没有……”
“你有!”方瑾语声冰冷地截断他的话,霍然直身走回座上,提袍坐下,语气又淡漠下来道:“本官明日重审此案,说与不说只在你一人之口,你可以让杜家满门陪你一起去死,也可以保住杜家,同时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不仅承喜骇然,连杜重山和杜辉亦不觉失色相望,杜重山一时慌了神,脱口道:“那章裁缝一家确实并非犬子动的手,乃是家下们失手……”话未说完,方瑾已是哂然打断道:“章裁缝一案事小。”他垂眸逼视着地上跪的承喜沉沉地道:“你们这一次惹上的,才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承喜早被他森森的眸光吓得瑟瑟而抖,此刻又听见“天大的麻烦”五字,顿时张皇失措,连连叩首,直叫“大人饶命”。
杜重山也是六神无主,提袍跪地道:“还请方大人垂怜相救,我杜家老小结草衔环没齿以报!”
方瑾略显不耐地轻叹一声道:“该想的法子我也都替你们想了,要不要照着做,反正还有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至于能不能救得了,可只有凭造化了。没办法,谁让你们惹的是那两个人?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其中一个,是本官我都不敢惹、也不想惹的人。”
杜重山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惨白,抖着唇还想问那刘如磬的来历,方瑾却已淡淡地道:“事已至此,姻伯与其痴缠在那二人的身份上,不如好好求求承喜,毕竟,这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在他的嘴里。”抬眸见杜重山仍旧迟疑无措,他遂挑眉道:“本官有些话想单独问一问杜辉,未知姻伯可否行个方便?”话虽是相询,语气里却是丝毫不容反对。
杜重山看了一眼杜辉,只得起身带上承喜唯唯告退出堂。
待二人掩门离去,杜辉才上前两步躬身道:“未知大人何事可容小人稍效犬马?”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给阿瑾安排了N条线索,每一条应该都可以推论到正确答案,你找到几条呢?其实,从这里可以看出,我根本不适合写推理小说。。。。。。唉
☆、第二十一章 言危意险耐沉吟(中)
方瑾却不答话,上下审视了一番,见他依旧沉稳不惊,眸底已有了丝赞赏之色,这才缓缓开口道:“就说说本官想听的话吧。”
杜辉小眼中精光一闪,略加思索方才娓娓言道:“这一男一女最初只是在官道上偶遇的,看起来似是自北向南而行,那个刘如磬对马匹的调养驾轻就熟,随口说来如数家珍,小人见他二人气度不凡,又念及家老爷嗜爱良驹却苦于无人善加打理,因此才出言相请,那个刘如磬似是甚为清傲,于银钱之事好象并不在意,不过,对他的娘子倒是甚为疼爱珍宠,小人将月钱开到了每月五两,他才应下这份差事。”
方瑾微哂地道:“五两纹银请一个马倌?你出手倒还真是不小呵。”
杜辉欠身含笑接着道:“不过,小人看得出来,他绝不是为了这区区五两纹银动心,而他的娘子非但了无喜色,眉宇之间反是诸多不安,仿佛她丈夫并非谋了个天大的美差,倒是受了什么冤屈耻辱一般。”说着,他停声觑向方瑾。
见方瑾略显释然地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继续说,杜辉才接着道:“小人当时就觉得十分纳罕,于是,便暗自留心。回府之后略作安排,便命承福领他二人前去马厩,因这园中道路复杂花石繁多,故而担心他们贪看妄动,小人还刻意关照了承福严加管束,以免这二人迷路走失,可是,承福事后回禀说,这两个人对府中的景致毫无惊羡赞叹之色,只目不斜视地一路相随,倒似司空见惯一般。”
方瑾沉沉颔首道:“那夫妇二人如何称呼对方?”
杜辉一怔,蹙眉想了想,终是摇首道:“他们二人之间说话的声音很轻,听不见如何称呼,到了府中之后,那女子深居简出,甚少与家下往来,就是每日前去膳房领饭,也只自称是如磬家的。”
方瑾“哦”了一声,仿佛微微有些失望。
杜辉沉思片刻,忽然扬眉道:“小人想起来了,那个女子好象叫……叫风儿。”
“风儿!”
方瑾尚未开言,侍立一旁的彤墨却已是脱口低呼出声,接到方瑾略带责备的目光,彤墨才赶忙垂首躬身掩去眸中的讶异。
杜辉小眼烁烁早已尽收眼底,却是依旧声音平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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