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别动。”刘羽忙伸手按住,替他掖好被子,低声问:“好些了吗?”
“主上多虑了,属下并无大碍。”金三的语声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哑。
刘羽垂眸看向那双已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半晌,仍旧低着头,却忽然小声道:“我错了,父皇不惜性命传我江山,线人出生入死为我卖命,臣子兢兢业业辅我治国,我却只是想着自己的苦乐,只顾着自己的喜恶……”
“主上言重了,线人效命臣子弼国原为分内。”
“是啊,人各有分。”刘羽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落寞,轻喟道:“君王之分,当以国为先,姻缘也罢、悲欢也罢,都不该自私任性,这是为君之道,亦是为君之责。”
“属下无情无爱,故而不能懂伤心之痛,”金三低声道:“今日蒙主上赐刑,方谙这生死不能之苦,国运固重,但君王也是血肉之心,属下不过一时以身试刑尚且难捱至此,主上日日煎炼于心,何堪受之?以人之苦痛成己之忠义,”他垂眸道:“属下……无地自容。”
“你做得没错,又何必自责?”刘羽自嘲地一笑道:“有句话刘珩说对了——无论我选择了什么都不能再回头。”
“主上……”
金三想说些什么,却被刘羽摇头阻止了。
“我有件事要托付于你,希望你不要推辞。”刘羽恳切相望。
金三闻言又待起身,却被他抬手按住,只得沉声道:“主上言重了,但有所命,属下生死不辞。”
刘羽的目光又回到床畔木几上的锦盒,怅然微涩地道:“这盒中的人参和灵芝都是宫中极品,风儿她小产之后身体虚乏,乡野之地必无良药,况且,刘珩落魄如此,又拿什么给她调养滋补呢?”他轻叹一声接着道:“无论用什么办法,把这些交到他们手上,只不要说是我给的。”他垂首苦笑道:“我给的……她不会接受。”
金三没有应声,却是看向锦盒踌躇无语。
“放心吧,朕再无痴念,即刻便吩咐内侍省加紧斟酌皇后人选,朕答应你,三月之内册后完婚。”刘羽回望的眸中满是哀恳地道:“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报答她当年的扶助之恩……”
“主上多虑了,属下只是觉得风儿姑娘睿达过人,这些东西又非凡物,只怕难欺慧眼。”
听到赞她的话,刘羽不觉笑意欣然,略略失神地道:“以风儿之智,世上又有什么是真正瞒得过去的?朕只要她养好身子,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他转眸低声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见金三沉吟仍是未决,刘羽不由微急地道:“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各安天命,她的生死祸福朕再不愿知,只是这一次……既有所闻,纵然是泛泛之交亦无袖手之理。”他语声怆然,眸中已有哀乞之色。
“主上言重了,属下岂敢有推托相胁之意。”金三急欲起身,却触动了手上的伤,不由吃痛闷哼。
“小心,快躺下。”刘羽忙扶住他,却是深愧垂首道:“朕刚才扪心自省,总是错待赤诚相对之人,今日你成全朕尽偿前缘,朕从此一心社稷再无旁笃。”
“主上……”
刘羽仰头努力噙住再度涌上眼眶的酸楚,涩然一笑道:“况且,治国安民原是她初衷,朕……也不愿让她失望……”
金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不由转眸望向窗台——小小的陶土碗中,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不惧寒风桀骜绽放,虽无丹桂之芬芳、亦无桃李之妖娇,却依然是令人动心的清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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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西风渐迫,菊瘦人憔。
杨柳风的身子始终不见好,前天又不知怎么受了凉,夜里便忽然咳嗽起来,吃了药也似无效。
刘珩日日相伴殷勤照拂,每隔几天的进山狩猎也无暇参与。
正是猎皮的好时节,村里的青壮年每每总是满载而归,今年的皮子又卖得上价,因此,一村的人也颇丰裕,而每次卖了皮货的钱,冯老五都一例地叫冯顺送过来一份给刘珩。
刘珩本是推托着不肯受,冯老五便亲自送过来,说是原该有他家的一份,并没有多给,又说这是村里一向的规矩,既住在这里,少不得要按着例来,若不愿意,趁早搬了别处去住。
刘珩见老人家说得坚决,倒不好再辞,便称谢收下。
乡里固然暖人,但看着臂弯里日见销憔的人儿,刘珩竟夜难眠,每每无声地替她拭去梦中的泪痕,心头便如刀割般疼痛。
杨柳风的身子亟待调补,可手上的钱除了日常开销,剩下的也只够买些参须参末,陆缙英虽时常帮衬,但他也是清贫之属,财力有限,因此就连须末参汤,也是一时有一时没有的。
纵使端了来,杨柳风也是吃得勉强,直说身子已经好了,不必如此破费,刘珩知她忧心家计,愧怜更甚,却也唯有勉强笑着劝哄。
花凋叶落,转眼又过了两三日。
刘珩正对着庭中萧树暗自忧烦,却见洪亦仁带着自家的药童提着一个食盒走进院中,忙迎上前去。
相见已毕,洪亦仁含笑捋须道:“前几日铺里忙乱,无暇多顾,倒险些误了令阃,昨晚方才得空,理出些陈年的参碎,都是大户人家拿来配制丸药时剩下的,虽然散碎些,但却是上好的,老朽想来白放着也是可惜,不如拿出来配制成汤,或能有所裨益。”
洪亦仁说着,接过药童手上的食盒递上前来:“之前的参汤见效不著,一则或是因为煎熬不得法,未能令药效尽施,二则,便是上品的人参也须佐配它材方能显效,如今铺中各类辅药齐备,故而老朽自作主张煎出汤药送至府上,望勿见弃。”
刘珩躬身辞道:“屡屡劳烦先生往返奔波已是不安,如此盛情何以克当?”说着便欲向怀中摸取银两。
洪亦仁忙阻道:“刘老爷何必如此见外?老朽与陆大人相交一场,些许小事举手之便,况且,不过是拿着旁人的东西作顺水人情,刘老爷如此,倒教老朽无地自容了。”
几番推辞,终是盛情难却,刘珩遂接了食盒……
自此,洪亦仁日日遣药童前来送汤,刘珩几番欲以银钱相偿,皆被坚辞,只得感戴于心。
如是,不过三四日,果见奇效——杨柳风的精神大胜往昔,咳嗽也渐渐好了,虽然形容依旧消瘦,但气色已见得和润许多,刘珩见此,自然心头宽慰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两处的情节照应显而易见,但我却偏不学那些电视剧里,非要画蛇添足地找个人来说明了……不说出来会憋死么?
☆、第三十二章 燕语呢喃夜暗凉(中)
这一日,洪亦仁亲身前来送药,观脉已毕不觉展眉微笑道:“如今这般的情形方是向好之势!”说着,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一遍各色宜忌,方才起身告辞。
刘珩奉上医资他也坚辞不受,直说原是为了出门散散,顺道带药过来,并非特为出诊,自无诊金之说。
屡劝不成,刘珩也只有一路恭送至村口,寒暄半晌方回。
进得屋中,却见素幔低垂,榻畔几上,一碗参汤已是微凉。
刘珩悄然上前,轻挽帐帘,见清素伊人背外斜卧,羽睫深垂烟眉似颦,不由宠溺地一笑,小心地坐上床边,柔声低语道:“便是不喜欢喝,好歹也再多忍耐些时日,待到元归气复,自然便不必如此烦苦。”
杨柳风闻声启眸,回过身来欲待坐起,已被刘珩按下,她只得浅笑回道:“风儿的身子已然大好了,不必再如此劳费,白白欠下许多人情……带累着那么小的孩子大冷天的颠簸来去,如何忍心?”
刘珩心照不宣,只是含笑回望道:“风儿的身子好没好洪先生自然知道,至于人情,我倒从不在意——施者愿施,受者愿受,何来欠与不欠之说?”说着,俯身轻柔地搂起她,仔细将被褥和枕头垫妥,再小心扶她倚靠舒服了,低声接着道:“只要风儿的身子能好,不管是谁的药、谁的情,我都不介意。”
杨柳风缄默垂眸,半晌无声。
刘珩忽然抬腕端起几上的药汤轻笑道:“风儿只管不喝,难道又要为夫喂你?”说着,举起药碗移向自己唇畔。
微一愣怔,杨柳风已是双颊尽染,忙伸手阻住他的动作。
“不要我喂了?那风儿自己乖乖地喝了。”脸上虽笑得捉狭,但刘珩的眸中已是难掩怜爱和疼宠。
在这样暖人的目光中,晨霜暮霭,忽忽又是十几日。
杨柳风于悉心调补之下日益见得好转,虽则未及之前那般丰腴,气色却是愈加喜人。
是日,洪亦仁前来复诊,问脉之后欣然展颜连连道好,说是虚亏已解精气向盛,如今所求者非药石所能及,唯自日常饮食作息入手善加保养,趋暖避寒少思多乐,方能固本培元倍受滋益。
刘、杨二人听了自然喜欢,双双拜谢不迭,自此,洪亦仁便缀了那参汤之赠,只以饮食起居之宜忌相诫,又留了几张食补之方。
刘珩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便又循例随村众上山行猎。
村子里也渐传来喜讯——宋铁柱月前已向冯二保家提亲,冯春芽与宋铁柱青梅竹马,阖村的人都是乐见其成,佟大娘更是一早便把宋铁柱当女婿待,此刻又岂有不愿意的?冯二保因着他猎技出众又难得的稳实本分,自然也是欢喜。乡野人家倒不甚讲究俗礼,因此,三两日间便纳了聘,请冯老五夫妻两个为媒作证,看下十一月二十六是好日子,便忙乱置办起来,冯春芽更是足不出户地赶绣嫁衣。
这一天是下元之日,冯老五一早便遣冯瑞娃来请,说是晚上祭了水官同去吃酒,刘珩知道五婶平日里并不给他沾酒,如今必然是馋得慌了,好容易找了这么个由头,自然不忍拂逆,于是,这晚杯来盏去不免兴尽方归。
酒意阑珊,回至院前,却遥见堂屋内灯影摇曳,伊人执毫沉思似是心遥意远,刘珩遂悄然掠近,只见一桌描画精美的花样子:喜上梅梢、并蒂芙蓉、榴开百子……张张喜庆别致。
“这是要绣什么?身子刚好些,还应多休养才对。”
刘珩的语声打断了杨柳风的遐思,螓首轻抬笑靥如风道:“哪里又要绣什么,佟大娘见上次重阳糕上的旗儿有趣,便托了风儿画几个新鲜花样子,好用在春芽的喜帐上。”说着,杨柳风已站起身道:“风儿原不曾在这些上用心,画了几个,也不知是否合宜,官人回来得正好,帮风儿选选,看哪个好?”
刘珩拢过她的肩走到桌前,看了一晌,故意逗她道:“依我说,哪个都好,不如全绣上去罢。”
“人家认真请教,官人却故意取笑。”杨柳风微微扭过身子,虽是娇嗔,却并无半分愠色。
刘珩笑着转眸欲哄,恰见桌边撂着一个纸团,展开看时,却是一对春燕戏花情态旖旎,精描细绘的每一笔透出情丝无限,他双眸一亮,笑着道:“这一张最好,为什么反倒揉了?”
杨柳风闻言转眸看向他手中,轻轻叹息道:“燕乃奔波劳碌之鸟,风儿与官人已是身受其苦,又怎可再移祸于人?”
刘珩微微意外地看向她道:“风儿以前常说:燕乃忠贞之鸟,飞则比翼,宿则同巢,痴情不移尤胜世人,今日缘何竟出此言?”
杨柳风只是垂首无声,半晌,才抬眸浅笑道:“风儿去提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