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吧!”
俩人听见我说,戛然声止,都讪讪地转过了身。
没想这娴妃自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且看她坐在一旁闷声不响的,其实心理面溜儿明白的。她瞥了一眼旁边伺候的宫女,后又自顾自地呷了口茶,那宫女走到我跟前正待说话,只听乾隆在上面,略带醉意地对我说:“ 你不用理她,她不会喝酒的!”
娴妃听了,小嘴微微一撅,端着一盅酒,就上前而去。这时那惇妃正一手挽着乾隆,乾隆看见娴妃上来了,眯着眼睛,傻乐着,倒把惇妃的手从怀里给送了出去。
惇妃感觉出来了,自是不乐意,也无计可施,只死死的赖在榻前不走。且看那娴妃不急不缓,不骄不躁地走到乾隆跟前,一递酒杯,面中带笑地冲乾隆娇嗔道:“您怎么知道呢?”
乾隆含含混混地答曰:“那天……就是那天,我……我去你宫里的时候说的嘛……你说……
恩……‘人喝了酒之后,就浊臭不堪,就……”乾隆想不起词儿来了。
“就会色意渐起……”娴妃含情脉脉地顺势坐到榻前,把惇妃挤到一边。
因为这阵子,惇妃总是‘擅宠专房’的,下面的人大约都有怨气,又因她风头正劲,都是敢怒不敢言的,如今好不容易盼到有个正主儿给他们出来撑腰,于是都齐齐停住了吃喝,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着出好戏。一旁的皇后,也并不言语,默默含着笑看着。
“咳!娴妃,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好酒”乾隆有点失望的一摊手,复又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啧啧的咂摸半天,似在回味,慨叹道:“这酒啊有说不出的好处,可以忘忧,可以壮胆……”
“诶!万岁爷,您这可说得不对了!”娴妃狡黠地夺下了酒杯,起身说道“一来,这忧不能忘,忘则为殆;二来,这胆也不必撞,撞则实虚啊!”
说完后,娴妃回身大胆地迎视着乾隆,双眸迎着荧荧的烛火,越发的晶亮。
乾隆先是一怔,后竟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娴妃对皇后道:“皇后,你听听娴妃这张嘴,君子做人的大道理,从她这一小女子的口中讲出,真是比一百个治国良相的上疏,要高明顺耳千万倍啊!”
皇后也接着笑答道:“小女儿的说辞,您就且先听着罢!也难为她了,我这位妹妹啊平时就像个‘闷葫芦’似的,又不会讨您的欢喜,整日里就把自己闷在佛堂里头,我可正担心别把她给闷坏咯!如今说出这么一大车子的话,到还真让我们开眼界呢!”
下首的令嫔也站了起来,毕竟年龄小,听不大懂上面这群人的话里话,就赶着拍手上前打趣道:“姐姐的这番话,可真让我们这几个妹妹受益匪浅呢!赶明儿我也去姐姐宫里,听姐姐讲经说法……”
愉嫔一听她这话势头不对,赶紧打断道:“好妹妹,你刚才着人烫得酒已经得了,别都在皇上跟前儿围着,赶紧过来吃酒,若是这酒冷了,赶明儿绣花又好打颤拈不得针咯!你娴妃姐姐的经书啊,学问可大着呢……”还没等着说完,自己就先乐得不行,用帕子捂着嘴,嗤嗤笑个不停……
说的整整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只有惇妃给臊得满面通红,她一边冲着乾隆赌气撒娇,一边还不忘揶揄着娴妃道:“自古道,‘是真名士者自风流,还忌讳吃酒?像你们这种假清高,则惹人讨厌了!皇上……臣妾可不理那些!先说下,今儿可是我们女儿家的节日,您注定逃不掉的。不拘什么,在我们每个人这里,先吃上一口吧!”
说完就将手里的酒杯递到乾隆唇边,乾隆满面春风的一饮而尽。喝完后,还不忘颇为挑衅般得意地斜睨一下娴妃。
之后大家纷纷都上前敬酒,只有一旁的皇后有些担心和心疼,眼眸间对惇妃露出些许不满。
到了娴妃这里,已是最后一个。乾隆已经大喘着粗气,吐着酒嗝了。娴妃亲自奉上一杯茶,喂着乾隆吃了,乾隆醉醺醺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她起先是一惊,随后就眼眸流转的半推半就地嗔道:“皇上,小酒怡情,酒多上身啊!您呷口茶吧,可别忘了屈老夫子的‘众人皆醉我独醒’啊!老百姓需要明君,我们也要有贤夫啊!”
一席话不卑不亢,说得在情在理,不光是乾隆听了胡乱点着头,就是一旁皇后,都微微颔首称赞。
不过一会儿,汀兰过来,悄声对我说:“你且去歇歇吧,我来替你!”
我谢着退了出去。
“明月宛宛如故人”,今晚的夜色很好,月色如水一般,在甬路上流淌。从乐寿堂出来,过了颐和轩,沿着景祺阁的方向走,便能到顺贞门——就是我进宫的时候,跨过的那道门。再往前走,远远的便能看到车马灯火川流不息——神武门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的繁忙。大红的九钉宫门,安然的在不远处敞开着,而我却只能这样远远地,羡慕地看着那些穿梭其间的人来人往。
站了一天,人也乏了,我爽性蹲在顺贞门旁的犄角里,盯着宫门出神。突然只听见背后,一声质问:“什么人,蹲在那里!”
☆、尺素有意慰君心,祸事无端萧墙起
没来由的一声质问,惊得我一下子懵在那里,腿登时就软了。我定了定神,想着那个声音并不近在咫尺间,便乍着胆子回头张望,只见那远处的灯笼里燃着荧荧的烛光,仿佛流萤一般,直奔而来。
我怕极了,更加不敢声张,从顺贞门迈出去,便是神武门的空地,若是那样做了,也就定是死路一条。顺贞门居神武门之后,是外界通往后宫的第二道大门,除非是祭祀和道场法事等重大节日开启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大门紧闭。
“你们过了顺贞门,就一步也不准再迈回去,否则,‘左脚伸,右脚杀!’”,姑姑们的训导还犹在耳畔,我惶惶然地把伸出去的脚,直直的从门坎处又收了回来。
护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只感觉再一刻就扑出来了!正在这危机时刻,我下意识左右一瞥,一列送果子的宫女,从东面的琉璃门进,溜着墙角,打西面出去了。我便趁其不备,侧身蹭入队伍中,跟在最后一个宫女的屁股后面,过了延和门,头也不敢抬得匆匆往西面去了。
不言语、不张望,更不敢停歇,我就这样低着头,眼皮死死盯着前面一个宫女的鞋跟,头一刻不抬的匆匆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把我撞了趔趄,我才敢微微抬起眼,四下里看看,这才发现竟然走到了钦安殿!
一个宫女对我道:“你是哪宫里的?毛手毛脚的好没规矩!
我赶紧一扶深深地蹲下去,神色惭愧地陪笑道:“好姐姐,我是新来的,饶恕我这回吧!”
那宫女倒也和善,不似为难人之人,只听她训斥道:“新进来的更要懂规矩才是!”
她见我面带愧色,又不忍,遂道:“今儿先饶了你,下回再这么冒失,看我不回了掌事儿的,仔细着你的皮!”
随后又收起厉色,轻声嘱咐道:“快些回去吧,待会儿姑姑们若是找不到人,该修理你了!”
我千恩万谢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没想那个宫女早就走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才有点回过味儿来。低头暗想着在贞顺门前惊魂的一刻,脊梁骨又凭空冒起阵阵冷汗。
而正在此时,我才发现,自己随身的丝帕遗落,复又回到钦安殿前细细寻找,夜深灯暗,找了几圈也不见。复又想起,在顺贞门那里又惊又怕的,怕是落在那里了。原先想按老路寻回,又转念一想:顺贞门那儿一定增添了许多护军和侍卫,若是此刻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好在只是一个帕子,也没什么打紧的,再者,已经溜出挺长一段时间了,也不知乐寿堂那边有何状况?还是速速回去的好!
心中如此想着,便也加紧了往回走的步伐,可出了钦安殿,这才发现已经进了御花园。乐寿堂在御花园的东面,要回乐寿堂,最近的一条路便是要走过顺贞门到景祺阁的老路,诚然是回不去的;若是从长街那边穿过去,可就远了,不仅要绕半个御花园,还要途径阿哥们居住的北五所:一个宫女,这样身单影只在宫里瞎逛荡,那可是大忌。
真是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心烦意乱的一阵燥热,冷汗倒也消了不少。正好走到堆秀山附近,此时正值侍卫巡逻交班的档口,下差的吃酒去了,上差的还没来,我便爽性在石阶子上坐了,托着腮,仰望着月空,细细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正想着,就听见假山下面石头洞里,嘤嘤的似有人声,细下听来竟似有低沉的男人之声。便起来,半弯着腰朝洞里问道:“是谁在里面?”
只听里面,顷刻间没了响动,一动也不动。
我以为是哪个小太监和小宫女对食着玩儿(太监、宫女,短暂在一起的,名为“对食”),或是哪个搭伴“菜户”(太监、宫女像夫妻一样长久在一起的,名为“菜户”)的老太监、老宫女在这七夕的夜晚,情不自禁。就继续笑着唬道:“快出来吧,我都瞧见了!倘若再躲着,我就先去叫来侍卫,再去回禀了太后、皇后,看你们这些猴儿们,还臊不臊的慌!”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一男一女迟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男的匆忙提着裤子,女的也还在胡乱地弄着围领。我赶忙别过头去,狡黠地打趣道:“哎呀呀,羞不羞死了,我都替你们害臊的慌。”
话音刚落,只闻得一声:“好姐姐,饶过我们这一回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唬你们玩儿呢,你以为我真得要……”我笑着回过头,低头看见跪在地下的那人,不觉大惊,压着声音喊道:“墨画!怎么……怎么会是你?”
此时的墨画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咱自家姐妹的,快起来说话”,我要拉她起来,她执意不肯,于是回头对山洞里的男人道:“快出来吧,甭躲着了,姐姐都瞧见了!”
那男人穿了一件典仪的红色礼服,连滚带爬地出了山洞,跪在石子路上就磕头,咚咚咚的声音,在夜间尤为清脆。
“无论什么事,都起来再说罢,这样大的动作,若是真惊了侍卫,该如何好啊!”我一边俯□子拉墨画,一边心疼地道。
墨画挣脱我的手,仍旧含泪跪着道:“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子亦,前儿才升了八品典仪,今儿过节到御前伺候皇上仪仗。”
我听如此说,心下便也已经明白大半了,于是轻轻地施了一个蹲礼,道:“恭喜军爷升迁,您若这般跪着,倒真折杀奴婢了!”
他讪讪地笑了一下,可并不起身,直到墨画轻声对他道:“姐姐让你起,你就起来吧!”他这方才站了起来,身子仍旧躬着。
墨画仍跪着轻声哀求道:“我的脑袋一直都提挂在姐姐手心里的,只求姐姐开恩才好!”
看着这对苦命鸳鸯,我的心中竟多出一份酸楚,便向他发誓道:“我横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若要走漏了半句风声,织女娘娘便即刻取走我的性命……”
墨画也是惊了,伸手掩口道:“姐姐是大恩大德,这种话说不得!”
此时,远处烛火渐渐逼近,新一轮侍卫的巡逻开始了。两人的表情瞬间紧张了起来,此时的我心中便生了些主意,慌忙拉起墨画,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顺着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