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雪一时语塞,像我抛来求助的眼神,嘴里一个劲儿地道:“奴……奴……”
我故意装着没看见,只用眼角瞟着令嫔。
令嫔会意了,唤了门口的小罄子一声,小罄子应着声就来了。
“你且到门口好好守着,若是娘娘回来了,早着些进来通报一声,知道吗?”令嫔笑着吩咐道。
小罄子答应着,便出去了。
我也紧跟陪笑着回道:“那奴婢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时间,储秀宫殿前的大院子里,莺莺燕燕地闹开了。令嫔的双眸用妃色的绢子轻掩着,我们或是躲在殿门后头,或是躲在枝桠下,亦或是轻触她后转身而逃,呼喊着,微喘着,娇笑着,玩得不亦乐乎。
——都是花一般的年纪,谁不爱疯,谁不爱闹呢!
☆、忆旧人只叹人世难料,欺新主唯道世态轮转(上)
正满院子疯闹着,我躲在那里,腾然间发觉,宫门口处好像多了一个人,再定睛一看,转瞬间小罄子和小叶子已经并肩站在那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乾隆身着一袭月白色缂丝彩云蓝龙袷龙袍,携着陈进忠,精神盎然地踏步而来,夕阳的余晖,映着他身上佩戴的一个青白玉雕的头缠枝花卉香囊,越发的晶莹剔透,色泽饱满。
这时,阿雁也看见了,连忙停住了脚步,收敛了笑容。我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拉住还在疯跑的翠雪,朝她努了努嘴,她才看见,吓得张大了嘴巴。
乾隆向我们摆摆手,示意我们不要出声。
此时,令嫔还混然不知,双手只一个劲儿地在空里乱抓,嘴里笑着嚷道:“你们在哪儿呢?凭你们躲在哪里,可别让我抓着了!”
正说着,只见她一把搂住正上前来的乾隆,双手揽着他的腰,咯咯地笑着道:“抓住了,抓住了!哼,还不乖乖地认罚!”
她一边笑着,一边随意扯下那条妃色的绢子,道:“我看看是谁,是阿雁,还是兰儿,还是……”
她噤了声,她望见了乾隆,她就这么着怯生生地望着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乾隆更近一步,俯下头,将鼻翼凑到令嫔的围领口处,轻嗅。乌黑的浓眉下,一双柔情地大眼睛,脉脉地凝视着她道:“好香啊!”
令嫔听闻,香腮早已是一片的微晕红潮,连一旁的笑涡也跟着霞光荡漾着,犹似那天边的一抹红。
她是玩累了的,拧着帕子,娇喘微微地贴着他的面颊嗔道:“臣妾这里哪有什么好香?敢情皇上都是忘了臣妾的。”
“朕不是说的这里,而是说这里!”乾隆说着,趁其不备朝着她的腰下轻拍了一下。
令嫔的双颊更加绯红了,眼波流转间透着小女儿的情态,双手拈着帕子,轻轻将他一推,害羞地撒着娇道:“皇上……别……别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
“人?人在哪儿?”乾隆故意环顾周遭,故作奇怪地问她道。
令嫔这才发觉,我们早已都悄悄地退到了宫门口,周围哪还有人呢!这毕竟是在皇后的宫门前,她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层,竟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
乾隆看着她愈发这样,愈是喜欢,整个储秀宫的庭院前,都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
我们在宫门前,隐隐约约地看到这一幕,翠雪由唯兴奋,不住地摇着头像里张望着,嘴角那也浮着笑意。
就在这时,皇后带着一众人马,乘着肩舆,浩浩荡荡地回到储秀宫。阿雁连忙拉了拉翠雪,翠雪这才收敛了笑容,我和阿雁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便垂手侍立着。
行到宫门前,皇后落了轿,我们连忙跪下行了大礼,大声道:“恭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我们的调门比以往高出了几倍,实则是向里面报信儿的。
皇后早已看见陈进忠等人,下了轿后,又不免多望了阿雁一眼,估计已经明白个三四分。进了院落,看见令嫔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庭院当中,乾隆正背对着她,不说话,心下也就明白个七八分了。
令嫔急急地行了个蹲礼,轻轻道了一句:“娘娘金安!”说完后,就在那里直挺挺地半蹲着,也不敢起身。
皇后先深望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不年不节的,妹妹的礼夜未眠大些了,起来吧!”
之后又微微向前一福,仍旧和颜悦色地对乾隆道:“臣妾给皇上请安了!”
乾隆这才转过身来,尴尬地笑着遮掩道:“皇后也不必拘礼!”
三个人随后都这样沉着不说话,面面相觑着。
还是一旁的陈进忠机灵,清了清嗓子对乾隆道:“启禀皇上,督察院左都御史刘统勋大人求见,已经在养心殿侯了好一会儿了。”
乾隆这才淡淡地开口道:“皇后好生歇着吧,摆驾养心殿。”
乾隆一行,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储秀宫。
皇后目送着众人迤逦远去,才回头对仍立在一旁的令嫔,亦是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跪安吧!”
令嫔像得了特赦令似的,巴不得的施了个礼,带着阿雁,就出了宫门。
皇后眼见着她出了宫门,才转过头来,对我道:“进来吧!”依旧是面容沉稳的看不透她的心。
我回头对翠雪递了个眼色,她会意了,又向皇后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皇后引我进了后殿明间,先由司衾的宫女,服侍着去东次间,换了一件家常的用淡青色银线绣着的团福如意锦缎的缎袍,把将近一半的首饰都给卸了,头上仅坠了一件点翠凤头步摇,双耳分别并着一对小巧的点翠鎏金耳坠,脚上换了一双金丝线绣的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纹的花盆底鞋,虽然绣色繁复,却也是精精巧巧的。复又出来,在那张南漆的罗汉床上坐了,这床上摆了一张洋漆小案,案上着了一个小巧的铜烧香炉瓶,正幽幽地焕着香气,是那香茅浓郁的香味儿,一层一层的隔着外面的寒气,称得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她依旧指着床前的黑漆脚踏让我坐了。
这时,素琴也就捧了两盏茶上来,先把一盏搁在皇后面前的小案上,随后又端来一个南漆面斑的竹杌子,将茶照例放在了上面。
皇后并不喝,一味地靠在迎枕上,用双目凝视着我,缓缓地开口道:“尝尝看,如何?”
我端起茶杯,开启茶盖,撇了撇浮沫,先是深深地嗅了一下,方才徐徐地饮了下去,想了想,才揣度着回道:“娘娘,这可是上好的‘六安瓜片’呢!形若莲花,香气高爽,只是这味道……”
“娘娘,内务府广储司的贾嬷嬷来了,说是要请您裁度翊坤宫宫女墨画丧葬费的事宜。”素琴隔着窗子,轻声说道。
我竖着耳朵,听见是有关墨画的事情,便随即也住了话头。
“让她在前殿明间侯着吧”皇后这才收回了目光,“你也随着来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站了起来。我也一同起身,下意识上前扶着,她一同来到前殿。
那贾嬷嬷,早已在栽绒花地毯上垂手侍立着,东边的一个黄花梨木案上,一尊洋铜方鼎里,静静地焚着紫檀香,那香气虽不及后殿浓郁,但却是极为醒神清脑的。
“说吧,什么事?”皇后登上题有乾隆御笔的“茂修内治”匾额下的宝座上,正色地问道。
“启禀娘娘,关于翊坤宫死了的那个宫女,墨画的丧葬银两相关事宜等,还望请娘娘定夺。”贾嬷嬷说完这些,便低着头侍立在一旁,再也不肯言语。
皇后还没吱声,我却有些忍不住了,在一旁斜睨着她。这个嬷嬷原是极会说话的,若按往常在那富察氏跟前儿,不消说,早就颠颠儿的拿着账本说出一箩筐的主意。而如今,她正是藐乌拉那拉氏为新后,安然自得的在一旁扮无辜。
皇后到底是头回处理这类事,不免双眉微皱道:“往年里都赏些多少?你到底说给我听听!”
那贾嬷嬷,依旧满面堆笑地回道:“回娘娘的话,按老祖宗的规矩来说,宫女太监们死了原是没有什么丧葬费的,尸身扔到城外的人化场一烧便也就完了。而如今这几年,承蒙皇恩浩荡,有时也有着些许变动,有的年头赏了,也有的年头没赏的。若说到底哪些赏了,哪些没赏,还至于赏了多少的。恕奴才上了年纪,实在是记不得了,还得过后查查去!”
这都是些搪塞推诿之语,让人听了心里实在是窝火,那皇后又何尝听不出来,只是隐忍着尚不发作便罢了,素琴在一旁听了,神色大变,她瞥了一眼皇后,强忍着。而一旁的我,倒是个忍不住的,便冷笑着对她道:“按说我们平日里,都是敬着您的,而这如今,在这皇后娘娘面前,如此地这番奇话,亏您也能说的出口!那容我问您一句,您素日里,在那前皇后眼么前儿,也敢这么着回话吗?”
这个贾嬷嬷,一向是个倚老卖老,欺软怕硬的主儿。仗着自己在广储司协理着银钱,各个宫里每月去拿月例的宫女太监,都没少挨她的排喧。只我们长春宫的人,她要仰仗着我们给她说好话,平日里也没少拿笑脸奉承着,倒底还是忌惮我们几分。
她听了我如此一番“夹枪带棒”的话,登时便涨的满脸通红,虽说是那不忿之气已是溢于言表,可对着眼前的新皇后,她到还是有些顾及,于是便拿出随身的账本,用手蘸了蘸吐沫,重重的翻了几页。
“素琴,把她的账本给本宫收了!”皇后这才开口说话,面上虽未有怒色,但言语间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素琴只得听令,上前把贾嬷嬷手中的账本打落在地,低头拾起的时候,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襟。
皇后随即起身,走到洋铜方鼎前。这时,素琴朝着我,向一旁的紫檀木雕的山水楼台顶柜处一努嘴,我便会意了。方走了过去,开启立柜,只见其中的格子上,摆了一排的香盒。皇后不慌不忙地取下一个颇为精巧的福寿纹的红木香盒。打开后,里面整齐地堆着一溜儿的紫檀香面。我便从一旁的匙著瓶里取出著铲递上,又将方鼎上的罩子取下。皇后随即接了著铲,从红木香盒里铲出四分之一的香面,随手往那方鼎里一洒,“刷”的一声,腾起一股青烟,整个大殿的香气越发浓郁了。
我递上一块帕子,又将罩子重新罩好,皇后接了帕子,不紧不慢地擦着手,笑着开口道:“嬷嬷,你也不用费心找了,还是让本宫给你提个醒儿罢!前儿日里皇上,可是当着全宫的面儿下的旨意:说是牵扯进此案的首领太监,郭进忠、刘良,革去顶带,罚钱粮两年;总管太监王忠、王成、王承义、郑玉柱、赵得胜,专司内廷,却未能及时劝阻,也各罚钱粮一年;而至于墨画,皇上也说了要赏一百两银子作为殓葬费!贾嬷嬷,你可都记起来了么?”
眼见这皇后,一笔一笔、一桩桩,都记得如此这般清楚。此时的贾嬷嬷已然吓得汗如雨下,早已跪倒在地毯上,磕头如蒜捣了。
☆、忆旧人只叹人世难料,欺新主唯道世态轮转(下)
这边厢,那贾嬷嬷当真没料到,往日里看似不言不语,诸事不争的娴妃,如今倒真真是个“粉面含春威不露”的主儿,心下早已是后悔不迭。又听闻,皇后刚才的那段话,虽说是不软不硬的,却句句扎着人的心。那贾嬷嬷,自知是理亏,哪还有个听不出来的?
只见她双膝一软,当即便跪倒在地,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一边左右开弓地掌掴着自己,一边磕头道:“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