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笑着看我道:“有些事情,不能光听人说,还须得自己琢磨!既得琢磨你听来的事儿,也得琢磨说事儿的人。同样的,人家也没闲着,也揣摩着你呢。双方走到这一步,就只牵扯到速度问题了,若是你能在别人琢磨透你之前,先把他给琢磨透了,那就行了。”
多么熟悉!记得她刚当皇后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她也曾说过同样一番感慨,转瞬间几年就这样过去了。
“那这么说,莺儿的事儿,您是一早就咂摸出味道来了?”我陪笑着问道。
“起初和你知道的一样,就是在养心殿里听到的那些。出了养心殿,我就找人去问流花儿,因为我知道她去过翊坤宫。为什么我能知道?只因为今儿晚上本该她上差,她没来,我就着人去问过,那人就回说去了翊坤宫。走到道上的时候,底下人就来回了,说问着了。那翠雪心里不踏实,嘴又碎,更沉不住气儿,她与流花儿是同乡,就一股脑的都告诉流花儿知道了。所以进了储秀宫,我就能基本断定,莺儿应是主谋了!”
好一个心细的人儿!
“只可惜啊,有一点我没料到……”皇后屏退了流花儿,无不敬佩地接着道:“夏答应竟能自己站出来,大胆的承认了!这女子,不简单!”
“您打算怎么处置夏答应?其实她本心也不坏,只是家境不好……”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皇后精明地摆了摆手道:“我可不去想这个难题!她不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吗?赶明儿回了皇上,他爱怎么发落怎么发落去,让咱爷得罪这个人去罢!我才不伤这份儿脑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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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一个晚上,又服侍了一阵子,天色已经很晚了。下差的时候,我望了一眼桌上的时辰钟,已是子初初刻(23时左右),急急洗漱了一次,脱了中衣,爬上床,胡乱睡下。
正在睡眼迷蒙之际,恍惚只见莺儿手里握着牡丹绢帕,笑盈盈地款款走来,道:“你可好生睡着,咱俩同年入宫,我今日要回去了,你也不来送我一程!”
我恍惚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莺儿道:“自然是去那能容我之地去罢!想来你我二人同时入宫,我知道,论家室我虽比你高些,但地位却远在你之下;论贤惠知礼数,我也是远不及你的!但有一点,你是不能不认的,我活得远比你们之中任何人都自在!我上位,是从未痴心想过要分得那个男人的半点爱,因为,我早就知道,是得不上的!我争宠,是为了争得在家中的一席之地,好让我那可怜的额娘过得舒服一点儿;我把宫中的东西偷运出去卖,是想保住我已经岌岌可危的家,自觉没有丝毫愧疚之心!我不谋求任何人的怜惜与施舍,我享受的都是凭我自己的能力挣来的,一切得失也都是我应受的!”
我听了此一番话,心中不觉大快,且十分敬畏。
“我本想就这么去了,可念咱姐俩儿同年入宫,到底是有些情分的,有些话又不得不说与你听……”她淡淡地道,“如今我们所处之地,之环境,并非长久之计。这里表面看着,金碧辉煌、恭敬撙节,退让明礼;内里却奢华靡费,离经叛道,既有虎狼之野心,又有禽兽之淫意。正可谓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在这里生活久了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渐渐变成一只只困兽,在这四壁的围墙里,每天都在做着无谓的争斗。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周围的四壁,早已消失殆尽,化成一尊尊墓碑,天上的银纸不断的飘落,连着自己最初的心,一齐埋葬下去,无人知晓……”
我心头已是万分害怕,连忙挣扎着问道:“这如何能避才好啊?”
莺儿冷笑道:“说你是个痴人,一点儿也不为过!真枉费了,你还跟着一个虔心礼佛的主子!你难道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的‘……以无所得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都忘了不成?亏我平日里,还把你当个智慧人儿,临了了,还巴巴来看你,白白跟您说了这么一车子的话……”
我正想起身细问,只听见下屋院子里传出云板声,恍惚听得是四下,正是丧音,正要将就起身细问,只听得大妞赶着在窗根底下急唤道:“姐姐快起来罢!翊坤宫的夏答应,吞金自杀了!”
☆、夏答应吞金觉大限,令嫔妃喜迎麒麟儿(上)
正在梦中,忽听大妞在外急唤,脑中还想着梦中的情景,猛然起身,心中倒像是被刀戳了一下似的,憋疼的厉害,狠喘了几口粗气,从衣架上取下衣服,也不急梳洗,走到窗前问了一句:“多少时辰了?”
大妞答:“寅初初刻(凌晨3点)了!”
一开门一口凉风吸入,反倒觉得心中舒服了不少。过院子的时候,看见小太监们正打灯笼的打灯笼,备轿的备轿,西次间寝宫早已大亮,遂屏声静气的在棉帘子外面候着了。
半柱香的功夫,皇后就扶着汀兰出来了,就听汀兰嘴上还劝道:“娘娘且等等吧,一则刚咽气的人,她身上不干净;二则晨起风大,别凉着了……”
皇后刚要与她说话,见小磬子急急来报:“皇上已往翊坤宫去了,请娘娘快去吧!”遂一行人上了轿,赶着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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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前殿明间外,已然是乌压压的都是人,太监一通传,大家都自觉让出一条路,并躬身行礼。
院子外大朵大朵的芍药花已然枯萎,人过风动,大片微黄的叶子,伴着花瓣,悄然飘落,无声无息。
我们跟着皇后进入明间,见下首的愉嫔、纯嫔,寿贵人等无不频频拭泪,惇妃早已趴在乾隆的怀里哭得气梗声噎的浑身颤抖。
独独不见令嫔。
皇后不得不上前劝道:“好妹妹,节哀顺变吧,那是她一时没想的开,若你在伤了身体,皇上岂不更加心疼?”
惇妃突然抓住乾隆的肩膀,又缓缓伸手指着皇后。乾隆不知何意,只当是她不喜欢皇后,便冷冷地对皇后道:“死者为大,请皇后暂且出去吧!”
皇后一怔,心下早已明白,默默轻福一下,将要退出去。
只见那惇妃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喊道:“是她!是她……逼死了夏答应!好狠毒的女人!”
皇后闻言一惊,停步抬头,正好与惇妃充满怒火的眼神相撞——一副野兽的双眼,恶狠狠地想要把皇后吞噬!
我忍不住插言替皇后辩解道:“娘娘……惇妃娘娘,您可别浑赖人,当时发落人的时候,您也在场啊……”
皇后强忍着怒火,猛然打断我的话,讹斥道:“兰儿!住口!别说了……”
乾隆把惇妃交与旁边人,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一步步踱到皇后面前站定,突然猝不及防地抬手给皇后一个耳光!皇后向后一扬,差点倒地。
乾隆眼里喷出怒火,几乎丧失了理智怒吼道:“好!好!!莺儿,你别怕,我这就找人来陪你,我……来人!”
一语未了,只觉天空突然一声霹雳,一道白光划进院落,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映着乾隆原本苍白的面颊,越发狰狞!未等众人回过神来,阵阵的雷声随即滚滚而过……
所有人吓得都磕头如蒜捣,愉嫔提醒道:“逆天不祥啊,请皇上三思!”
乾隆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着,狠喘了几口粗气,才平息下来,咬了咬牙,对皇后道:“死者为大,皇后,你回去吧!”
皇后此时早已心灰了大半,只见她双眸凝泪,咬着牙关恨恨地道:“当日喜欢的时候,就有一万个喜欢的理由;如今不喜欢了,也自然有一万个不喜欢的理由。奴才……遵命就是了!”
皇后说完,甩开身后人的搀扶,深深行了个蹲礼,起身要走。
这时,只听有老嬷嬷来报:“启禀皇上,咸福宫的令嫔娘娘,怕是要临盆了!请皇后娘娘快去咸福宫坐镇吧,老太后已经过去了!”
皇后听了,看都不看一眼乾隆,忙一阵风的出了翊坤宫。
此时宫外,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默默蹂躏着早已枯萎的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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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内,竟是另一番的热火朝天,太医们都站在宫门两旁的值房外候着;太后坐在前殿明间的宝座上手握串珠,默默念诵;后殿同道堂寝宫内外,几个接生嬷嬷里出外进,拿剪刀、端热水的好不热闹!隐隐还能听见从坤宁宫方向传来萨满太太祈福的法鼓声。
皇后扶着汀兰下了轿,来不及撑雨具,脚不沾地地进了明间,太后见皇后来了,忙起了身,握着佛珠,扶着琴儿迎了上来。我们也低首行了礼。
太后走近皇后,顶头就悄声道:“我都知道了,委屈你了!”又见皇后脸颊微肿,不禁用手轻碰,心疼地问道:“还疼吗?”
皇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禁不住嘤嘤小声痛哭起来。
此时,流花儿送来了件家常的雪白素锦底的杏黄牡丹花纹斗篷,我接了,顺势给皇后披上。
皇后这才停止了哭声,裹住斗篷,将老太后让回宝座上,自己才在下首坐了。汀兰拿来了《楞严咒》,大妞取来了佛珠和木鱼,皇后接了,默默开始诵读。汀兰见我站在那里,又去取了脚踏和竹杌子,上面摆着简单的文房四宝,搁在我面前。
我也默默铺开纸,开始抄送《楞严咒》。
后殿人声鼎沸、喧闹不止;前殿却是屏声静气、宁静虔诚。
乾隆火急火燎地闯入,打破了殿内原先的安静。陈进忠尚为通报完,乾隆就闯了进来,见他袍角早已沾上泥点,手上也竟是雨珠。众人未料想他能来,只都一怔,方才想起行礼。
太后毕竟是当娘的,看见乾隆这副狼狈样进来,自是心里不落忍,忙命底下人帮她擦拭。又在一旁故作不满地微嗔道:“好一个狠心的爹,你倒是想着过来!”
乾隆一边拿着手绢胡乱擦着,一面偷瞄皇后。
此时的皇后身披素色斗篷,手握佛珠,脂粉浸润,泪痕犹在,她只一味的低头看地,并不去迎合乾隆的眼神,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在大家都行完礼以后,她才款款一蹲,嘴里道:“奴才乌拉那拉氏,请皇上的安,皇上万福。”
看得出来,经过一路上雨水的冲刷,乾隆早就醒悟不少,懊恼之情溢于言表,但又不肯放下架子,见皇后如今这样对他,十分尴尬,不觉更加用手绢不停地擦着早已擦干的前额。
乾隆挠着脑袋,像进一步讨好皇后,刚上前一步,只听后殿传来一声哀嚎。乾隆爷顾不得那些了,直直地往后殿冲。
太后见状忙喊道:“快拦住皇帝!”大家慌了,一窝蜂地上前把皇帝往回拉。
乾隆一边甩开众人,一边急着道:“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女人了,朕不要失去第二个!”
太后有些不满,嗔道:“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在鬼门关走一圈?!皇帝什么大阵仗没见过?看你现在婆婆妈妈的样子,天子威严何在!”
乾隆听太后恼了,不得不讪讪地回来,可还是一脸急切的向里间张望。
一旁的皇后听言,不得不上前握住乾隆滴手劝道:“皇上别急,有皇太后坐镇呢,又有萨满太太保佑,一定会平安的!”
后殿接生嬷嬷地喊声不断:“娘娘请用力些,请再用力些!好……就快了,就快了!”前殿的众人听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乾隆的面部也极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