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正笑闹着,车外正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
“小姐…小姐!你慢点走,你等等巧心啊!”外头女子的声音叫得焦急,明因顺着声音望去,那女子,看着怎的那么眼熟?
“小姐!”那女子又大叫了一声,顺着她眼神望去,一身形娇小的女子正被人撞倒在地,那丫头赶紧跑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女子抬头那一瞬,明因身子僵了僵。
“怎么了?”谢禾本还笑闹着,这时见明因脸色微变,才回过头来问,“娘子?”
顺着明因眼神望去,“不就是个女子被撞了么?”
“相公你……不认识?”
“认识谁?”
明因一怔,“哦…没什么…”
经幡高挂,金瓦碧墙,人山人海,香火缭绕,张灯结彩……
明因从来没有想过佛堂寺庙也可以用张灯结彩这词来形容,可是事实摆在面前,确确实实就是…张灯结彩了!
以金光寺主殿的尖顶为中心,放射开来连接着其余各个大殿的屋顶,尽是梵文抄写得密密麻麻经文的经幡,在风中如旗帜一般翻飞扬起,风吹幡布的声音,如僧众在旷野中低诵佛经般款款入耳。下方各殿间也不空荡,尽是些结了彩条的花灯,各型各类,有简有繁,每个都不一样,挂在空中也是引人目光流连得很。
简单的一番礼拜后,陆黎便跟着住持往大殿西边角落解签去了,谢禾拉着明因的手腕往大殿外晃了去。
明因才甩开谢禾的手跟他讲在佛堂圣地不能拉拉扯扯的,便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往殿角那边拐了个弯不见了。
“那不是翠姨么?”明因似说与谢禾听,又似自言自语,好奇地跟了上去。
谢禾本欲叫住她,却也觉得蹊跷。翠姨本不是来求签的么?怎的求了签还没听解便又跑到外头来了?谢禾也无多做犹豫的便跟了上去。
“你站住!”环翠忽然停下脚步大叫了一声,有些破音,却像是使尽了浑身气力般,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明因吓了一大跳,停在了屋角,谢禾从后面没料她忽然停住,直直地撞上来。明因赶紧回头,举起食指“嘘”了一声。
“我知道是你的…我知道是你的…”环翠激动地叫喊着,却只是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因为啜泣得用力,身子一抖一抖的。
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正站在环翠前头,没有回头,背影高大。
“当年你是怎么说的?考取了功名便回来,可你回哪里了?你早忘了家在哪里,早忘了还有人在苦苦等着你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么?你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么?你可知道我们受了多大的苦才熬到现在?”环翠叫得声嘶力竭,看着前面如尊石像般不移不动的背影,环翠忽的蹲下,低声抽泣了起来,“就算不会来,你也不该变成这样啊……”
那背影重重一颤,微微犹豫一阵后,转身走近来,扶起环翠。
“这不是…”明因谢禾均是倒吸了口气,这衣衫破烂的男人,不就是上回在寺门口救了明因的那个道士么?
环翠忽的又激动了起来,抓着那老道的衣领道:“你是个骗子!你是个骗子…”又骂了几句,脱力般软了身子,倒在道士怀里痛哭了起来。
那道士手紧紧圈着环翠以防她软倒在地,望天长叹道:“终是因果自食,逃不过啊……”
躲在屋角的两人看得正疑惑着,忽的听到身后似乎有动静,转身一看,陆黎正扶着墙,看着前头的抱着哭的男女,泪流满面。
“娘,”明因才开口,陆黎便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谢禾眼疾手快地跑过去接住了她,背起陆黎便往后头跑。
留下对这里毫无知觉的环翠和道士,还在那头抱头痛哭。
折腾了一上午,谢禾明因才将精神恍惚的陆黎和环翠送上马车,让她们先回去。
谢家毕竟捐办了施饭施粥,总是要有人在旁看着,往年都是陆黎和环翠在寺里打点,可这回,两人忽的都成这样,谢叔恒知道后,便叫了谢禾明因留下看着。
“其实什么也不用做,还要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谢禾送走了她们,有些不满地在一旁嘟囔,就着一旁凉茶摊子的长条凳坐了下来。
“留下也没什么,你瞧这,多热闹!”明因也随谢禾在一旁坐了下来,“也不知道如儿怎的还就不来了,她不是最喜欢热闹的么?”
“她啊!一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小梨逛会集去了,说是有个什么货郎…”想起早上谢如儿欢欢喜喜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会情郎去了。
“货郎?”明因心中,警铃四起。
开凉茶摊的老妇人走了过来,问了他们要什么。
要了两碗茶后,明因拿起绢子,在谢禾面前的桌位上拂了拂,将些瓜果渣子瓜子壳扫开,道:“如儿近来,可有跟你说些什么?就如要嫁人什么的。”
“没有啊,怎么想起问这个?”谢禾一挑眉,“你可是嫁给我了!再不能想嫁人的事!”
明因白了他一眼,谢禾笑嘻嘻道:“这不开玩笑呢吗?再说,如儿虽与我亲近,可我毕竟是哥哥,这些话,也不会来与我说不是么?该说也该是跟你这嫂嫂说是吧!”
明因转念想,这倒是,如儿怎会同谢禾说这些呢?
那老妇人一时忙不过来,招呼着明因将自己的两碗茶拿过去,谢禾按了按明因的手,自己起身取了茶过来。
“你说今儿早上那道士,和翠姨会是什么关系啊?看翠姨那么激动的样子…”明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相公,你还记得翠姨上回中暑,不就是在这里?我们便是那是遇到那道士的,会不会翠姨是因为看到了他才一直久病不愈的?爹爹也说过翠姨那是心病,莫不成,这道士便是翠姨的心病?”
谢禾点头,思索了一阵道:“既是翠姨的心病,那为什么娘见了他们俩,也晕了过去?”
“唔…这个…”明因一时也理不清关系,想起上回这个开凉茶摊的老妇人给她说过,这道士原本是个中了举的,却不知为何落到这地步,还说是在等女儿…
“女儿?可是翠姨年纪也不小了,那道士…看着没那么老。”谢禾很是客观地评论道。
明因若有所思,环翠嘴里提到的“她”,又会是谁?见那老妇人正忙得很,明因想着,等哪时有空再来问问她好了。
外头日头晒得很,虽有篷布遮挡着,还是很热,两人喝完了茶,便往寺里走了去。
才进了寺门,便见着前头站着一身着绫罗的小孩,脚上踩着个结了彩条的花灯,看起来很是趾高气昂的模样。因是白天,灯里也还没有点燃火烛,那个被踩在小孩脚下的花灯倒是没有燃起来伤了人,可旁边另一个孩子却在一旁哭得抽抽噎噎的。
明因正想走过去,又见了从一旁走出来个头包方巾的妇人,衣着虽是简陋了些,可是紧袖长裤的,很是利索,却并不像那庄稼人。
时下还有这样的打扮?
那妇人瞪了一眼那浑身绫罗绸缎的胖小孩,眼神凌厉得很,才将那哭得正伤心的孩子给抱走了。
那胖小孩似乎被那妇人吓到了,过后又嘟起嘴来,狠狠地将脚下的花灯踩了又踩,直到那个本来就简陋得很的花灯竹架全散才依然忿忿不平地走了。
明因用很是奇异的眼神抬头看了眼谢禾,谢禾笑笑,又执起她的手,往大殿后头走了去。
“有没有发现这些灯笼都是不一样的?”
明因四周一望,依然全是经幡灯笼,点头道:“嗯,看见了。”
“那是各家做好后往寺里送来祈福的,方才那小孩踩着的,大概就是那个妇人家的灯笼了。”
“哦…原是这样!怪不得那妇人满眼的凌厉……”明因恍然。
“一年全家的福气呢!换我我也生气!”谢禾感慨一番,自己小时候也曾经干过踩人灯笼的缺德事,后来没过多久就生病了,来了个和尚说是做了缺德事才报应在身上的。
“真的?那后来怎么样了?”明因听得津津有味,追着问后来的事,没注意到这时谢禾牵着她的手正往哪里去。
“后来才发现那和尚就是来坑蒙拐骗的,说是之前骗了人家不少银子,头发让人给烧没了,索性就剃了光,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僧袍,也不知道骗了多少人。好在被齐县令抓了去,他也才老实了,这事可算是这十几年来樊城最大的案子了…”谢禾想了想,补充道,“哦,除了年前薛二小姐被山匪抓了的事。”
“那郭大娘的儿子呢?他也是几年前被山匪给抓了的。”
“他啊…他那个不算,他是在临城被抓走的,与樊城无关。要说也怪了,明明是相邻的两个城,偏偏樊城多少年不出一件事,可临城却是日日出事,县令一年不知道要换多少个。”谢禾嘴里说着,脚上也不停歇,绕过了几个大殿,将明因往后山上带了去。
“换县令?是因为办事不力么?”小小一个城整日出事,除了治理者办事不力,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不过,怎的会日日出事?”
“这才是奇怪之处了,不管换了多少个县令,几乎都待不过三个月,不是死了,便是逃了,再不然便是无故失踪了。”
谢禾声音有些低,明因听得后脊梁骨凉飕飕的,抓着谢禾的手紧了紧,抬头睁大了眼,小声问道:“难不成是…”
谢禾忽然停下脚步,放开明因的手,正了正身子与之相对,左右顾盼了一番,双手捧起明因红润的脸,对准了她微启的柔软便是重重一印。
“是骗你的!”谢禾扔下这话便迅速跑开了。
明因顿觉周身血液倒流,脑子一片空白,怔愣了好半晌。
谢禾远远看着自家娘子愣在原地动也不动,挪着脚步往回走了一般,见明因回过神来,一双眼睛正四周乱瞟,小心靠近问:“娘子,你找什么呢?”
明因也不开口,突然眼睛一亮,从草丛里抓起根小臂粗的木棍,道:“你个骗子!”
吓得谢禾转身就跑,直直往山上奔去。
“娘子饶命啊……”
整整花了一整个下午清点库存,明因早就累得快趴下了,捶腰捏臂地进了屋。
屋里没人,屏风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相公!”明因探着头走了过去,方才回院的时候才见了个长得俊秀万分的男子出去,想也知道谢禾还在屋里,只是躲在那后头干吗呢?
“诶…”谢禾探出脑袋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本蓝布包着的书,“可算找着了,原来是压在这下头!”
拍一拍,粉尘四起。
“这是哪里来的?”明因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扫开面前直扑来的灰尘,嫌弃地将谢禾往外头推,“来来…往外头去了,别给拍的一屋子的灰!”
走到廊下,手举得远远地拿书在廊柱上敲了几下,惹得自己打了个大喷嚏,谢禾这才走回屋里来。
“哪里来的东西,竟放得这么脏?”明因倒了杯水润润喉,陆黎和她这一下午忙的,连口水都没顾着喝上。
谢禾举起来瞟了一眼,有些嫌弃道:“齐风送的贺礼,明知道我不看书还送这个!”刚才齐风听到他到现在还没找着几乎要扑上来咬他了,说是千辛万苦才买到的,谢禾很是无奈地看他一眼道:这么贵重干吗不自己留着。齐风跳起来大吼道:我都知道了还看个屁啊!出门前还交代着,要想振夫纲,就得好好看看!
“就是方才走的那人?”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