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宅子?”赵妈一惊,叫了出来。
“什么收了宅子?”明因从院口进来,走近了便听得了这一句,知道赵妈刘妈平日里爱说些邻里乡亲的闲事,倒也笑着开口问了起来。
“少奶奶,你也还没听说呢吧?齐县令要收了咱的宅子呢!”赵妈一见是明因,赶忙站起来拉着她,表达自己心中深深的不安,“宅子要是被收了我们可往哪儿住去啊?”
明因听得一头雾水,“怎的要收咱们宅子?不能吧?”时下虽是官主民地,但毕竟各家宅院都是有地契房契的,都住着人呢,官府随便也是不会收回的,齐县令虽是捐来的官儿,算不上才高八斗,却也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明因心里正想着,刘妈上前来,将方才那话又照背了一边,明因这才算听懂了。
“原是要收回空宅子啊…”官府收回空宅,是朝廷规定的,多年不住的空屋是可以用官府库银来将其买下,再卖与需要的人或是另作他用。只是到了民间,若不是有什么非收不可的理由,官府一般也不会做这种事。像谢家的老宅,后头还有着谢家祖宗的坟冢,这种拆人祖屋挖人祖坟的缺德勾当,是不会有人平白乐意去做的。而官府收回虽然会从库银中拿出些来作为购房金,但毕竟从京城到地方,该给的银子早就被层层吞扣,所剩无几了,所以一般人家也是不愿意将屋子卖出去的,这么一想,也难怪赵铁公鸡气的头上冒烟,谁会乐意将自家屋子平白送了人去?
只是明因有些疑惑,这收了人家宅院能有个什么用处呢?
夏日炎炎,虽才巳时,却早已烈日当空。厨房的院子树荫浓密非常,倒是凉爽,就是西边的那面墙被日头晒得狠,早时放在墙角的木盆也将将晒到,赵妈麻利地将手里剩着的两棵菜择干净了,手往围裙上抓着擦了几把,去将那墙角的木盆搬了过来。
“早上才新鲜来的,可别给晒奄了!”打了桶井水,往盆里添了点水,原本静止的活物一下就又活泛了起来,在盆里乱窜乱跳着。
明因探头一看,半截小腿高的木盆里,深深浅浅的半透明状在光线极好的小院里很明显,轻轻巧巧地在盆里浮游穿梭着,背甲如盖,七节锁连。
“是青虾啊!”
“早上胡管事才从岸口回来,让人船家送了过来,我瞧着还活蹦乱跳的,盛了点水放着,省的让日头给晒晕了。”赵妈说着,又汲了桶水,倒进了放着择好菜的盆里,刘妈从中掬了水出来洗了手,笑道:“方才我正和赵妈说着呢,这虾子也不知少奶奶有些什么新奇的做法,我是不敢随便整饬的。”
刘妈与郭大娘比邻,年轻时在宫里当过御膳房宫女,年龄大了才沐了皇恩出宫来嫁了人。虽不是正经厨娘,却也掌得一手的好厨艺。前阵子谢府正找着厨子,郭大娘便向明因将她介绍了来。本来因了这层关系,刘妈对明因便多了些尊重,从知道明因的手艺,更是多了分英雄惜英雄的相敬。
“青虾啊…”明因沉吟,想起小时候在杏花村的外公曾做过的一道苏州菜,撸起袖子便打算开工,吩咐了句:“赵妈,给我准备些碧螺春。”
“碧螺春?”赵妈转不过弯来,不是正说着做虾子么,怎的又提到了碧螺春?“少奶奶想喝碧螺春了?”
刘妈笑着拍拍她的手臂,“准备着吧!少奶奶该又有些新奇的做食了!”
谢如儿到的时候,明因正置了个锅在火上烤干,将小半锅油直接放进了干锅中。整葱打结,姜块拍片,扔进锅里便“呲啦呲啦”地发着声响。
“嫂嫂!”谢如儿依然是未见人先闻声,进了院门便是一声高呼。
“诶…”明因手上忙着,捞起过了味儿的葱姜,将洗净沥干了的虾仁推进了油锅,拿起长竹筷子轻轻拨散,左手紧紧抓着锅柄轻力地掂着。虾子一见油便迅速蜷了起来,原本裹了蛋清淀粉的青虾颜色便逐渐深了起来,乳白色渐渐呈现开来。
鲜香飘开,明因抽了空隙往门口看了一眼,谢如儿正伸长了脖子在自己身后探着望。
“如儿,你这是去哪了?这都几日没见着你了,连斋食节都不见人影。”明因已经好几日没怎么见着谢如儿了,见她每日早早出门,一回府便将自己关进房里,明因最近忙着帮陆黎准备着,也没空找她玩耍,只这时问了她究竟是在忙些什么。
问罢便将锅中物倒入竹沥子中,伸手将灶台前沏好的一茶碗碧螺春端在手上,掀了盖子,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迫不及待地扑鼻而来。
“嗯…也没去哪里…”谢如儿转了身,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在灶台边上,嘟了嘟嘴道:“你最近又忙着,都不陪我玩儿了,我也没处去,就只向邓货郎买了些五彩石子学着雕扇坠玩,只是好容易便戳到手,好疼呢!”
谢如儿似是抱怨地叨念了几句,明因想起这半月来都忙着帮陆黎打理大大小小的琐碎事,确实也忽略了她,心中顿觉愧疚,只好讨好着笑道:“好妹妹,是姐姐的错,你便原谅了姐姐罢,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谢如儿本嘟着个小嘴,好不委屈,见了明因这般,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点头道:“那嫂嫂可得好好补偿我!我说什么便都听我的!”
明因一笑,知她是个率直的,说了这话必定也没将自己最近忽略了她的事放在心上,只点头道:“好,都听你的。”说罢转身,放下手中的茶碗,将虾仁放回锅中,掂锅一翻,伸手将一旁的碧螺春倒入烹煮,热锅受不住水润,便是一阵“呲呲”的声响,顿时茶香弥漫了油气冲天的厨房,清新异常。
颠翻炒锅,不消几下便出锅装入盘了内。
谢如儿在旁也不打扰,只安静瞧着,就算没有这漫天茶香,这盘子莹白饱满的虾仁,看着也是极有食欲的。这时见装了盘,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双筷子立马便往盘子伸了去。
明因见谢如儿未加思索便吃进嘴里,其实心中也是期待。本就是没做过的东西,又是凭着幼年时的记忆自己揣度的,也不知味道如何,便瞧了谢如儿的表情,等着她来评判。
果然,谢如儿不信徒有其表的东西。
虾仁入酒是有的,但入茶却是头回吃到,虾仁鲜美,入了茶香,竟没有半丝半毫的腥气扰味,反倒添了一分别致的清香。
这碧螺春虾仁,就如他一般,简单明了,有心者自会发现其中妙处,那是无心者即便是如何,都体会不到的。谢如儿口中嚼着,心中想着,突然有种别样的甜蜜涌上心头,一脸的笑容,灿烂得耀了明因的眼。
便是再好吃的东西,谢如儿也不是这样的反应,只会兴奋着拉住她,一个劲儿地说好吃,这样明媚又带了丝腼腆的笑容,是明因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
这丫头,怎么回事?
“嫂嫂,”谢如儿放下筷子,容光焕发的笑容似乎都在昭示着,谢如儿有些不同了,“真好吃!”说罢便转身出了厨房,走至窗前时回头说了句:“嫂嫂,我午时有事便不吃饭了,你帮我跟娘说一声罢!”
明因还未反应过来,便看着她轻快地跑出了院子,院里赵妈刘妈瞧了她,神色也有些奇怪。
“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
“少奶奶,小姐是有什么开心事了?”
“…我也不知,不可能是那虾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不安
这几日,谢禾总是坐在房内,手里捧着书,神色似乎很是认真。
马青守在门口,说是少爷交代了,谁也不让进门。一两次还成,拦得多了,明因回房里拿点东西都不成,于是谢禾又转移了阵地,到书房看着去了。
从陆黎到赵妈,府里上上下下见此状均大为欣喜,谢叔恒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欢喜的,原本要去书房办公,见他认真,也便不打扰他,回自己房里看去了。
明因虽也高兴,但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突然间对书本兴趣浓厚了?以前要他看书,那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过分。于是找了马青问问,马青挠着脑袋,歪了头想了一阵,“上回少爷要我找齐少爷给的那本书,就是块蓝布包着的那个,会不会就是看的那个?”
蓝布包?
明因想着,虽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愿意好好看书总是好事,便也不去管他,由着他看去了。
从斋食节过后,忙了大半月忽然闲了下来,明因倒是有些不习惯了,这时坐在房中也是无聊,便稍稍收拾了一番,便打算到医庐去一趟,这大半月的,都没好好回去过,也不知现在医庐忙不忙。
走至厅堂前,想向陆黎说一声,却听得谢叔恒正和几个明因没见过的人说着话,似是在商量着官府收回空宅的事。
“齐县令这回看着,倒不像非收了宅子不可…若是能花点钱,息了这事,那倒也不难办。”谢叔恒声音有些低,像是在同其他人说,又像是在给自己出主意。
“只是他像是有什么打算,若不然也不会抬了朝廷的规定出来。这缺德事,怎的能做的出手?前几日抓了匪帮,他便急急忙忙地往上头报了去,想来过了审,他想升迁也是有的了,却还想着要来圈罗银两,莫不是…盯上了什么好位置了?”一个半秃了顶的老头深皱着眉,既是忿忿不平,又是揣度猜测,说话时不断地往前倾着身子,头上固发的一支玉簪抓不住稀疏的毛发,随之摇摇晃晃的。
坐在另一边的一个男人看着面黄肌瘦的样子,一张大嘴镶在瘦脸上显得更大,这时一歪嘴角冷笑道:“李老板看着倒是透彻,人不都是这样的?见着别人好的就想着去抢了来,半点自知都没有。”
那半秃子嘴角一抽,也冷笑了一声,“可不就是吗?赵老板想必也是心知肚明!”
明因一听,倒是明白了七八分,这半秃子是李记布庄的李老板,而这大嘴的瘦猴不就是樊城人人尽皆知的赵铁公鸡么?两家因住在一条街上,李记是从裁缝铺改成了布庄,生意倒也兴隆,赵铁公鸡便时时找着机会来挖苦讽刺他抢生意;当然这李老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见他那半谢了的脑壳儿也知道了,便也不甘示弱,这时说的,便是那时赵铁公鸡设计谋了周家布坊的事。
赵铁公鸡当然是忍不下这口气,蹭的一下便跳了起来,尖着嗓子叫道:“你说什么!”
谢叔恒见状眉头紧锁,站起来伸手按了按赵铁公鸡的肩,示意他坐下,拱手道:“这是找了大家来商量对策,莫要因了这些事先起了内讧,算是看着谢某的面子,且冷静一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怎么保住宅子。”
谢叔恒礼待,语气却含怒带威,说的有理有据,他们也不好再多闹,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都收了声。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薛大官人这时开了口,道:“依我看,谢员外说的有理,若是齐县令愿意,我倒是可以多花点银子,将自己的宅子给盘回来,毕竟空下的是祖宅。若是将祖宅卖了,岂不是等于将祖宗卖了?”
原来,樊城临山,以前的屋子大都靠山搭建,后来修了运河,一条江水流过城南,做生意的出货入货却是方便了不知多少,渐渐地沿着河岸的地方也繁荣了起来,人们也搬了过来,在靠水边修了屋子,靠山边的宅子自然便空下了不少,且大都是人家的老宅祖屋,现下齐县令说要收了空宅,指的,不大都就是这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