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陌桑贝齿咬着下唇,眼中的情绪已是转了又转,闪烁而隐忍,她终究是没有开口。
“因为颜夫人?”顾不凡叹了口气,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一语中地,颜陌桑吃惊地看着顾不凡,双眼盛满难以置信。
“是。”既然已是被看懂,颜陌桑也不扭捏,大方地承认,“我娘现在的身体不好,没有我在身边照顾她,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怎么会是一个人?”顾不凡轻笑一声,“还有我娘。”
没有说话。
“结发夫妻恩千万,你有没有想过颜夫人此时有多想颜老爷?颜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为人女,能想到对吧。”
还是没有说话。
“颜夫人能照顾自己的,何况还有我娘。”
依旧是不说话。
良久,颜陌桑终于开口,看向顾不凡的眼神意味不明,“你是想说,我与其陪在我娘身边还不如去找回我爹,才能让她更高兴些。”
顾不凡没有着急回答。
颜陌桑嗤笑一声,“不是这样的。我知道娘在想念我爹,但,比起让我去找回我爹,娘更愿意让我陪在她身边,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了。”
顾不凡同样一笑,“你很清楚。”
“是,我很清楚。”
两人相望着,对视而笑,没人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颜陌桑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只是她没有发现,她的嗤笑已在不经意间变成了惨笑,悲凉至极,“可,知道又如何呢……再清楚又如何呢……”
顾不凡脸上笑容未变,颜陌桑这没头没脑的话,其实他是听懂的。其实,他俩儿是同类人,固执偏拗得厉害,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对此分外清楚。
“做自己应做得就好。”
顾不凡最后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貌似的安慰。
……
有什么东西已悄然改变了,即使是装作不知,最后还是抵不住。这一天,颜夫人特意叫住了颜陌桑,她的叹息深得似枯井幽院中传来,她没有拖拉,只明白地说出,“要去,就去吧。”
颜陌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其实从颜府出事到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但此时,这隐忍已久的泪,却是止也止不住。如决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在颜陌桑脸上肆无忌惮地纵横。
她扑到颜夫人怀里,哭得彻彻底底。
颜夫人什么也没说,抬起的右手,规律地上上下下,抚着颜陌桑的背,给其安慰。
真是什么也不用说了,所有的痛,该有的爱;无止的隐忍,注定的愧疚,势必的未知……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呢?都在这撕心刻骨的哭嚎中,淋漓。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彻底哭累了,颜陌桑才从颜夫人怀里直起了身,一双轻柔的手缓缓地为她擦拭去泪痕,颜陌桑抬起头,撞入眼的,是颜夫人满是柔光与疼惜的脸。
“去吧。”颜夫人轻声说。
“不用考虑我。娘还不老。”颜夫人说这话时,脸上带上了同样轻柔的笑。
颜陌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未来得及说,她只是终于点下了头,就在颜夫人轻轻柔柔的笑里。
接下来的几天就过得很快,确定下来后,颜陌桑每天忙碌的就是尽可能为自己娘亲留下最好的安排。而颜夫人忙得,却是为颜陌桑整理行装。
颜陌桑跑去了酒楼,就是自己与东方枥合伙的那家。颜家出事后,颜陌桑就从这儿抽出了大量的资金,用于还债。现在,自己要离开了,债未还完,娘每日的生存的钱币也没准备好。颜陌桑只能想到这儿了,也只有这儿了。
事情的安排交待很顺利。没多久,颜陌桑就得以回到清訾巷。
当颜夫人要将她准备好的行装包袱交给颜陌桑时,颜陌桑惊愕地都已忘了要去接。
“都说了要去了。就不拖了。”颜夫人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悲。
但颜陌桑却是知道自己娘亲此时心里定是极不好受的,但她不动声色,那她也不说出来。于是,颜陌桑伸手接了过来。
包袱接过手里,软软的,还残留着颜夫人怀抱的温度,激得心底一阵翻天蹈海的动容,“娘……”
“谢谢……”万语千言最终汇成的,只有这样两个字。简单,却万种深情。
颜夫人点点头。眼中似有闪动的波光。
“三儿……”
“一定要小心……”
同样是再寻常不过的叮嘱。却可以轻易思量,这故作镇定下,有多少难以抑制的不舍与忧深。
“是”颜陌桑郑重地点头,她明白的,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只是最初那个单纯地可笑的理由……
离别;就在初秋微冷的时节来临;既知的分离,未知的离去。
天已微凉,颜陌桑走得那天,烈烈的夏季炎热,已在不知不觉中蒸发殚尽,徒留得只是秋高的气爽。摇曳的树叶还在摆动,感谢它的坚强,没再飘落刺激颜家母女强绷的压抑。
“照顾好自己。”颜夫人要说的还是那两句,不断地重复叮嘱,声音里满是渴望的认同,“一定要小心。”
颜陌桑不断点头,她的唇紧抿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溜出点什么。
说好的离去,就在这不断的叮咛中,小心地在彼此的生命岁月中消失。
颜陌桑走的很决绝,强撑着,硬是没有回头。
“想哭就哭出来吧。”身边,陪着走出一段路的顾不凡实在看不下去,沉声道。颜陌桑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没有动作。
顾不凡也不意外,他本就从没见过颜陌桑哭。这姑娘自始自终都是硬绷着,无论是家境陡变,还是父亲失踪,这些事都挺过去了,硬是没有说一句软话掉一滴眼泪。今天与娘亲别离,虽也是切骨疼痛,但若是颜陌桑这硬惯了的人真的哭了,只怕他才会吃惊呢。
所以,顾不凡什么也没说,又闷头走自己的路。
两人结伴在这分别的路上,越走越远,远到再看不到那斜柳歪巷外的清訾巷,远到出了这花花锦城……
颜陌桑很沉默,她埋着头走,不敢停步。
她笑自己可笑,走得如此绝然,走得如此兴冲冲,撇下了孤伶的娘亲,仍下了未清的烂摊。出城后的路,蜿蜒前方,颜陌桑甚至可以不需想方向,如此信步而行,却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接下来又是要怎么做。
独自的寻爹路,前途未卜,颜陌桑,这么个身无技艺傍身,又没有外出经验的人,就这么不顾一切地走了,坎坷崎岖,波涛暗涌。
多么的天真。颜陌桑笑自己。
轮流向前的双脚却是毫无停留。
身后,锦城那巍峨如高耸的深山般沉寂的铜壁铁墙越来越远,快要成渺小如沙砾般的小黑团。颜陌桑终于回过头,视线定定地停留在锦城所在的方向,心中无限怅然和凄凉。
心中突然涌现出另一幅景象。
满身披满月光的东方栎站在窗前,俊美无韬,分外好看。淋漓的月色在他身上铺散出朦胧的清光,他的眼墨色沉沉泛着未名的光,红唇微启,他说…“等我……”
一股冲天般的酸涩就猛得冲上颜陌桑心头,她吸着鼻,勉强克制着自己的身躯不断颤抖。
等他……
说好的等他呢……
做不到了……真的做不到了……现在真的做不到了……
颜陌桑闭上眼,那个咬着唇,微愣着神,点点头的颜家三小姐又浮现在眼前。不在了……都不在了……那个答应你的人……她做不到了……
对不起……
颜陌桑在心底一字一句地对那个月光下的男子说。
“走吧。”
顾不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颜陌桑再次睁开眼,鼓足力量,转身继续迈步前行。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锦城,那个载满颜陌桑欢笑与疼痛的锦城,那个彻底消失的锦城……都不见了……都离开了……
颜陌桑昂着头,大步地往前迈,想象的风拂过她脸庞心上,为她擦试去那在心上张牙舞爪的泪迹……
她再记不得别的,在她脑中不断盘桓旋转的,只有那一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席卷的心上的泪,照映出无声的话语,剔透可见的斑驳疼痛,徒留原地。
……
“就在这儿吧。”
顾不凡停下了脚步,看向颜陌桑等待回应。
早先在颜陌桑心中喧嚣的情绪现在已经平息下来,如同决堤的巨浪,再如何得呼啸奔腾,也终究也会冲流得平静下来,徐徐向前流淌。
颜陌桑淡淡地看了眼颜陌桑,只是“嗯”了一声。
早知会是如此冷淡的反应。顾不凡也习惯了。
自从颜陌桑到了清訾巷,整个人就沉默很多,不多言不多语,再不复初见时的血气足冲活泼有脾性。
“我们就在这儿分路吧。”顿了良久,顾不凡终是说。一字一句念出心中所想时,分外轻柔。而颜陌桑只是扫了眼分成不同方向的两条路,又仅仅是点了个头 。
这姑娘真的是彻底转了心性了,现在她就如同经年不修的枯井,平澜无波。
顾不凡叹了口气,有些怀念当初那个风火生动的人了。但他终是什么也没说,他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于是他仅仅是叹了口气,顺了顺自己肩上的那个蓝布包袱,转身向前走。
颜陌桑冷然地看了眼他负包而行的背影,匍团的深影。那个不甘平凡的男子,揣梦前行,头也不回。他会有一个如锦前程的,颜陌桑心中暗念,为这个上京赴考的寒门子弟,好运,顾不凡,你一定终将不平凡的……
颜陌桑回过神来,定眼看自己要走的那一条路,是与顾不凡背向而驰的,蜿蜒上前,难忘尽头。
接连的分离已让颜陌桑的疼麻木,她什么也不要说了,就连说声再见也不要。见多了别离的人,再收不得一分浓情,那句标明分开的寒暄,抱歉,她也已是说不出口。
这个情况,顾不凡想来也明白,所以,一言未发,留下的只有那笔挺向前的背影。
深吸一口气,颜陌桑也朝自己要走的那条路,迈开了第一步。注定的向前,容不得半丝退缩。
路旁成片的蓬蒿,顶着苍白的梢尾,微动摇曳……
初秋的天很高,很净,很爽……地上的蓬蒿接连成片,苍白一片与远处的天相接一起,相融无隙……高空下,无际蓬蒿旁,两个缓缓移动,已成一团小影的两人,匍匐前进……
一个以梦为筑……一个寻亲为明……
光明与黑暗,平坦与崎岖……
注定的未知,只能愿好运与你们同在……
……
一路地走,随途心静,最后只剩下满满的胀感,扩充填满整个胸膛。
如同那被划破的肌肤,切身疼痛,潺潺流出的鲜血,通红胀眼,但无论伤到何种程度,皮肤也终究会聚拢结疤。那丑陋的疤痕鼓鼓地趴在你嫩滑的肌肤上,那鼓出来的一团,你结在一起的疤,它不容忽视地存在,包括伤痛。它只是被掩盖了,它就掩藏在你皮肤你,就在你鼓起来的那一团血疤之下,深入你心……
收紧成弦地神经,步步紧绷,颜陌桑就这样无所想无所思地走着,脑中一片空白,苍弱无力。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那机械移动的双腿在带着她不断前行。
她会就这样走下去,就这样没有意识地继续走下去,颜陌桑是这样自我认为的,在这儿之前,在遇上斜靠车窗等在路旁的某人之前。
“你怎么在这儿?”
颜陌桑开口,微皱着眉,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