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秋季来此,那枫林欲燃,趁着一岸的芦花,倒也好看。到明年科举已毕,若是不中,那便也罢了。若是得中,少不得还要进京。我到时便带了月明一道来,与她一同领略这风光。
想了一回,竹心已将洗脸水打来,季秋阳便合了窗子,走去洗脸。少顷,便有仆人送了早饭过来,却是两大碗*粥,一碟葱油卷,一碟煎过的水饺子,一盘白面馒头,并些下饭的菜蔬。
季秋阳看这早饭亦十分丰盛,暗叹这周景初果然阔绰。当下,他只吃了半碗粥,一个葱油卷,拣了些菜蔬就罢了,下剩的都交付与竹心吃,仍剩下许多。
主仆二人吃过了早饭,那送饭的家人又来收拾碗碟。
季秋阳吃着茶,便问道:“你家主人可起了?我想寻他说几句话。”那人道:“小的开院门时,见主人房门紧闭着,想是还不曾起。公子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怕是要等些时候。若是十分紧要的,小的便寻管家大爷去问问。”季秋阳想了想,笑道:“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等等也罢了。”那人便再不多言,只收拾了碗碟去了。
原来这起人昨夜闹得很了,席上已吃了许多酒,夜里归房又辛苦至大半夜,到了今日清晨是再起不得身,一个个化身蝴蝶,入庄周梦里,乐不思返。只是苦了季秋阳,直等到日上三竿,将要到午饭时候了,方才听说周景初起来了。
当下,他便过去与周景初辞行。
走到房门前,一总角小厮正守在门上,见他到来,便向里道了一声:“季公子来了。”只听里面说了些什么,那小厮便打起帘子,望季秋阳道:“公子请进。”
季秋阳走入室内,只觉一股热风扑来,还夹着些脂粉浓香。定睛一瞧,那周景初却并不在外间,只娇红一个在妆台前坐着梳头。见他进来,那娇红亦不回避,向他笑道:“公子略等等,他就来了。”
话才落,那周景初已自里面踱步出来,见了季秋阳,连忙上前,请他上座,又道:“不才贪睡,倒叫公子看笑话了。”季秋阳客气了两句,说道:“我这是来与周兄辞行的,昨日叨扰了一夜,今日又蒙赐饭,我已深感不安。此时风雪已停,我还是早些离去的好。”周景初挽留道:“公子何必这般匆忙,昨日粗茶淡饭的,也不成个敬意。我们这些粗人,又玩笑太过,反叫公子不自在。我心里十分懊悔,本想着今日再好生款待公子。昨儿我家里人送来一只香樟、一只狍子,都是乡下猎人猎的鲜物。因昨日晚了,我便不曾叫人做。本想着今日再治一席,请公子尝一尝鲜,公子却要走了,未免扫兴。”
季秋阳道:“我于周兄无半分好处,却蒙周兄如此厚待,心中已十分愧疚。今日这一席,实在不敢领受。”周景初不依道:“公子这话却外道了,咱们相交朋友为的是哪般?若只顾着利害好处,那也不必相处了。”季秋阳笑道:“也不是我定要扫了周兄的兴致,委实是我自家有些事体,须得回城去办。且,我在京中尚有几位朋友,我连日不回栈中,恐他们要寻。此为一则,二来梦泉的病,我也很是忧心,还是回去瞧瞧的好。”
周景初听他这般说来,倒也不好强留,只点头道:“既是这等说,那也罢了。季兄回到京里,先去瞧一瞧梦泉。待我打发了这起朋友,也过去看看。他人在旅中,却生这个病,实在叫人挂心。”季秋阳一一答应了,周景初便叫人装了几样礼物,与他拿上,又道:“这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梦泉的,烦劳公子替我捎去。公子也别要固辞,不是什么好玩意,不过与公子赏人的。公子再要推辞,我便恼了。”
季秋阳听闻,只得将礼收下,交予竹心拿着。那周景初见他并未喊车轿来接,便命下人套了车马,亲自将季秋阳送到门上,又拱手道:“房中有客,我便不好远送了,公子勿怪。”季秋阳亦还礼道:“周兄请回。”
当下,主仆二人等车,那车夫赶了骡子,便向城中行去。
待回至栈中,季秋阳到柜上一问,果然有一封帖子,一封书信,并一个包裹,便一道取了,拿回屋中。
到了屋中,他先粗看了一遍,原来帖子是林常安送来的,那封信却是徽州来的。他便不忙看别的,先拆了信。展信一阅,只见那字迹小巧娟秀,正是傅月明的亲笔。细细读来,却看那信上零零散散只写了些徽州那一家子人的日常琐事,又问他在京中安好,叮嘱他自家保重,不要结识匪类,往那混账地方吃酒,科举中与不中皆在其次,他人才是第一要紧的云云。直到末尾,方才遮遮掩掩的写了几句心里话。
季秋阳看过信,莞尔一笑,说道:“她还是这幅脾气,连写个信还要藏藏躲躲,不敢直剖心事。”说毕,又将信反复看了四五遍,方才一一不舍的放入奁中。一旁竹心拆了包裹,向他道:“公子,原来大姑娘托人捎了皮袍子来了,还有几件新衣裳。”说毕,将包裹送至他跟前。
季秋阳低头看去,却见包裹里是一件黄皮袍子,面前四个金歇胸,料子虽也尚佳,却是不如周景初送来的那件。另有几件簇新的大氅、深衣、白袜、云头鞋,皆是绸缎缝的,十分精细,看那针工,竟皆出自傅月明之手。却原来,傅月明是虑他明年春闱一旦榜上有名,应酬起来没像样的衣裳。这些男人家的衣裳,又不好托外面的人去做,她自家也断不肯假手于人,这才赶着缝了这些与他。
他看了一回,心里明白,暗自思道:不知怎么半夜三更,熬油费火的缝呢。如今傅家太太已不济事了,差不多大小事都要她操心。这又到了年底,更忙到十分上去了,她却还挤出功夫来与我缝衣裳。这丫头也当真是个是实心的,费了这许多辛苦,那信上却一句没提。
想及此处,不免又念起傅月明的诸般好处,越发的归心似箭。只是目□不由己,也只好强行按捺,又去看那林常安送来的帖子。
那林常安的贴上却没别的话说,只是请他两日后午时往东城王城街上的长兴楼一会,又提及傅家捎了二百两银子与他。因他不在栈中,林家人也不敢托柜上代转,只得暂且收了,待日后见了面交。
季秋阳看过帖子,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了。傅家只当他贫寒,一再鼎力相助。他却将实情相瞒至今,连着傅月明都瞒在鼓里。虽起初是为权宜之计,到了目下却未免有些不够光明磊落。
竹心见他面色不好,便问道:“公子怎么了?莫非徽州傅老爷家里生了什么变故?”季秋阳便将心事告诉了一遍,又说道:“我这般再瞒下去,恐不大好。”竹心不以为意道:“我当什么大事,公子先前虽没说,他们也不曾问起。是他们误解,也不算公子骗人。何况,他们当公子清贫,还肯将傅姑娘许给公子。若是知道公子家道殷实,还不欢喜坏了?这又什么可忧心的。”季秋阳摇头道:“话虽如此,然而旁人也罢了,这爱侣之间,却当坦诚相见才是。罢了,事已如此,还是待将来慢慢儿同她讲罢。她便要恼,也是过门之后的事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是生气,也无法可施了。”竹心笑道:“公子当真是坏透了,傅姑娘可是被公子连哄带骗的弄来做娘子的。待将来二位成了亲,洞房里只怕要先打上一场呢,那可热闹的紧。”
季秋阳却也不恼,只笑道:“连哄带骗又怎样,能随了心愿才是要紧的。我以往便是吃了这样的亏,如今是再不蹈这覆辙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扬名
季秋阳看过书信,与林常安写了一封回帖,便命竹心拿到楼下,寻了一个伙计送往周府。他自家又将周景初相赠的礼物拆开来瞧了瞧,原来就是一条獐子腿,还有些糕饼点心。另一包却不知是什么,因是要捎与李仲秋的,不好拆开来看。原来那周景初因知他有钱,又见他秉性高洁,不敢拿银钱相赠,恐激他厌恶。
季秋阳看了礼物,瞧瞧时辰,已将到午时,便盘算着待吃罢了午饭,再去探望李仲秋。
片刻功夫,竹心已自楼下回来。季秋阳正同他商议中午吃些什么,楼下忽有一个伙计上来,送来两个食盒子,说道:“长春楼把公子的菜送来了。”季秋阳奇道:“我从昨日晚上出城,到这时才回来,并不曾叫人去长春楼定菜,他们可是送错了?”那伙计搔了搔头,说道:“是掌柜吩咐的,我也不大清楚。”
少顷,客栈掌柜亲自将碗筷送了上来,又向季秋阳挤眉弄眼的笑道:“恭喜公子,这可是要发达了。”季秋阳皱眉道:“老哥,你这玩笑也未免过了。我并没叫长春楼送菜来,如何你定要说是我的呢?莫不是你记错了?”那掌柜说道:“这两盒子菜,是周府上使人送来的。来人说明了,是要与季熠晖公子的,我怎会弄错?”季秋阳心里忖道:莫不是那周景初使人叫的菜?若当真是他,也未免忒矫揉造作了。清早才分别,这又使人到酒楼叫了饭菜送来。便是殷勤好客,也过了。想了一回,便问道:“是哪个周府?”
那掌柜说道:“还能有哪个周府!就是兵部尚书周斌周老大人的府上。哎哟哟,这周家在京城也是世家累代的名门望族了。那周老大人在京里做了两朝的尚书,宫里的周太妃娘娘也是他们家的小姐,说尊贵虽不敢比萧、李两家,但与旁人相较起来,那可当真了不得。在周家门前拿着帖子等候拜望的人,自早及晚,一年到头通也断不了。非那有名望的秀士,方可入内见一见。这以下的人,连文章盒子丢出来的也有,就不说那排队吃闭门羹的了。谁知这老大人竟赏识了公子,公子可不指日就飞黄腾达么!”
季秋阳笑道:“想是你听差了,我一个未登科的秀才,怎会同这样的门第有什么来往。”那掌柜道:“公子安心,我也不问你借钱。只望公子日后发达了,替小的门上写个匾额,也让小的这门户上光辉光辉,小的也就感激不尽了。”
两人闲讲了几句,掌柜因恐耽搁的菜凉了,倒误了季秋阳吃饭,连忙放了碗箸,躬身退了出去。
季秋阳心里纳闷,暗道:莫不是林常安打发人送来的?若说瓜葛,也只这一层了。但若是他送来的,何不一早说明白了,却打这个哑谜,又借着他外祖的名号。想了一回,不得其解,只命竹心将饭菜取出。
竹心将菜自盒中一一端出,季秋阳定睛看去,确是一盘扒大乌参,一碗蒸鲈鱼,一盘爆虾段儿,竟还有一碗鱼翅羹,皆是长春楼的招牌菜。季秋阳看这饭菜不是轻易便可受用的,越发不解。看看时候也将到正午,便想着待到了席上,见了林常安再做理会,便吩咐竹心拨了一碗白饭,就吃了这顿饭。
待过了午时,他看外头天气晴好,便披了大氅,取了手杖,命竹心提了礼物,探李仲秋去。
到了李仲秋寓所,李家下人将二人迎进去。那李仲秋穿着家常衣裳,也未戴冠,就在堂上见了两人。
宾主二人寒暄一番,落座已毕,季秋阳便将昨日周景初宴请的情形说了一番,又道:“这周景初倒是个古道热肠之人,只可惜那席上的人皆与我有些不大合,偏你又不在,真闹得好生没趣儿。”李仲秋笑道:“那孟怀通与程光年都是万年不得中的,见了你年少有为,自然要冒些酸水出来。张炳怀是个小人,不理会也就罢了。若不是,景初也不愿理睬这些人,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