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地白日里就鲜少诱人经过,到了夜间更显凄冷寂静,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似百鬼出行般恐怖诡异,胆小之人是绝对不敢来的。
说好听些是“柴房”,但容府里的明白人都晓得其实这儿就是专门关押不听话的仆人的地方,关你个十天八日不给饭吃,放出来后不饿死也已瘦个皮包骨了,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偷懒顶嘴了。
不过像靠这样被关了大半个月还没放出来的倒霉鬼却是前所未有的,幸好靠是奴隶出身,自幼就没吃过几餐饱饭,耐饿能力较于一般人强许多倍,虽几十日来粒米未进,但却硬是强撑着未晕阙过去。
容四海缓缓推开劣质的木门,只觉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呛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漫天灰尘飞舞之间,依稀可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光线太暗,容四海看不清他的脸,但根据身形轮廓来判断应该是个男人。
他虽已饿得饥肠辘辘,但神经却仍旧保持着敏感,原本微微阖上的双眸在听到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就蓦地睁开了,在黑暗的空间中显得熠熠生辉,炯炯有神。
这应该就是靠了吧,容四海心想。
雪泠摸索了好半晌终于点亮一根蜡烛,紧紧跟在容四海身后为她照明,以免她被脚下的树枝绊倒。
容四海从雪泠手中接过蜡烛,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朝靠缓缓走去,至近处事才发现他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身上伤痕累累,瘦得估计没几两肉了,就连脸颊两边的颧骨都微微突显了出来。
靠见到容四海的反映明显是开心喜悦的,双眸中光彩流溢,宛如美丽耀眼的火焰般绽放,灼然生色。他蠕了蠕嘴唇,似欲说些什么,但迟疑了半晌却未发出半个音节。
呀,莫不是肚子呆了一个月就不会说话了吧?
“你想说什么?”
“……”靠垂首不语。
容四海尽量用温和亲近的语调道:“你方才明明想开口的,为何又闭上了?”
“……”靠摇了摇头,双唇紧闭。
“为何不肯说话,你又不是哑巴。还是说我长得太过凶神恶煞,吓着你了?”
“……”被误会了,靠忙不迭拼命甩头。
容四海还欲引他开口,雪泠却先一步大声阻止道:“行了,主人,你别再逼他了,我估计他一时半会儿是开不了口的。”
“为什么?”容四海不解。
“这事还不都怪你。”雪泠翻了个大白眼,道:“主人嫌靠的声音太难听,下令只许他出力不许他出声。可是靠到底是个人,这种事情哪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他也就低低地哼哼了一声,却扰了你的兴致,事后被你毫不留情地打进柴房,不见天日了。”
雪泠话语间流露出淡淡的谴责,可见就连他这个贴身丫鬟也是不赞同自家主子的行为的。
虽然雪泠描述得简单而含蓄,但容四海也大抵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神情窘迫,颇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心中不住抱怨这容姑娘怎么尽干些荒唐事,让她替她擦屁股啊!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不愿说话就罢了,当务之急是先从柴房搬出去吧,这个鬼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容四海眼角余光一瞥,一只硕大黝黑的老鼠从脚边忽闪而过。
靠点了点头,扶着墙壁缓缓爬起来,不料双膝倏地一软,使不上力,险些跪摔在地上。
容四海条件反射地伸手欲扶他一把,他却好似怕自己脏了容四海的手,躲避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的脸。
容四海不禁叹了口气,又将手伸出去了些,柔声道:“你怕什么,我没嫌弃你,更不会一口吞了你。来,把手递给我。”
“……”靠仍旧像个木头人般杵在原处,不为所动。
容四海没辙了,无奈地妥协道:“好吧好吧,我不碰你,也不逼你说话,但你得好好地跟在我后边走,别丢了。”
靠这回终于遂了容四海的意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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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未被关进柴房前住的地方是山阁,只不过那儿大半个月都没打扫过,蜘蛛网丛生,暂时还住不得人。容四海便先领着靠回主阁,命雪泠去厨房找找可还有足够填饱肚子的食物,又遣了四五个丫鬟去准备热水。侍候靠沐浴。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办事素来机灵的雪泠就抱着了一大桶馒头、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白花花的馒头堆积成一座高高的小山,几乎将雪泠的半张脸都遮住了。
容四海双眉微蹙,正欲责备她怎么只找来些无味的馒头、叫人如何下咽,却又听见身旁的靠早已在分泌唾液,再下一秒,他已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抢走雪泠桶里的馒头,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容四海为靠狼吞虎咽的吃相所惊叹,这家伙是一个月没吃过饭吗?
……噢,险些忘了,他的确是一个月没吃饭了。
靠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将一桶馒头掏了空,伸手用袖子擦掉嘴边的屑沫,抬起头感觉到容四海异样的注视后耳根一红,连忙又垂首盯着地面。心中泛起阵阵后悔,完了完了,方才一看见馒头就激动得忘形了,一点礼仪也不注意,要是惹了容主子不欢喜,我可又得被打入“冷宫”了。
靠惴惴不安地静默了良久,却听得容四海对身后的一排丫鬟吩咐道:“你们领他去沐浴,洗干净了再带回来见我。”
15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靠全身脏兮兮,要洗干净得花不少时间。
容四海今日忙得没停歇过,这会儿终于得空,便一边等待一边趴在桌子上小憩了半晌。
靠沐浴完毕回来已是两刻钟后的事了,他见容四海疲惫地将脑袋埋在桌面上似是睡着了,有些犹豫要不要叫醒她,在边上傻站了好一会儿后走到床边抱起一叠厚棉被,小心翼翼地替容四海盖在背后。
容四海本就睡得不熟,听到屋子里的脚步声后便逐渐醒了过来,轻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靠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背后,此时正充分地暴露在容四海面前。他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后背绷得僵硬笔直。
容四海随意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那张原本比黑炭还邋遢的脸清洗过后还是相当中看的。靠的五官虽不似颜如玉和花无媚那般精致姣好,却胜在硬朗坚毅,极富立体感。他的身材也要比容四海在小镇里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高出半个头有余,瘦虽瘦了些,但该有的肌肉却一块都不缺。
他原本应是个血气方刚、男性魅力爆棚的铁汉子,只可惜身周却无时无刻都笼罩着一股自卑低贱的阴暗气息,独独缺少了一份能让女人想依赖的安全感。
这恐怕与他奴隶的出身脱不了干系。
容四海不禁暗自叹息,唉唉,一个难得的纯爷们就这样被奴隶制度给磨灭了啊。
靠被容四海直直地盯得全身发毛、心中不停打着小鼓。
主子这样看着我,是示意我主动一点吗?
应该不会有错,她赏我一桶馒头填饱肚子,又命丫鬟领我去沐浴更衣,为的可不就是呆会即将发生的事。
靠咬了咬嘴唇,心想今夜要是卖力点,哄得主子开心了,将功补过,说不定以前犯下的错误能够得到原谅。他不再犹豫,拔腿上前,双手一捞便将容四海打横抱了起来,有力的臂弯牢牢包裹住她凹凸有致的身腰。
容四海始料未及靠会有这样的举动,惊吓道:“你抱我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闻声,靠连忙将容四海放了下来……却是放在了里间的床榻上。
容四海一把用力推开靠,声音带着微微怒气,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把你放出来不是为了跟你上床!”
靠琢磨不清容四海的用意,面带疑惑地瞅着她,希望能瞅出些什么来。
容四海觉得自己似乎吓到他了,忙清了清喉咙,道:“咳,我今日没什么兴致,将你留下来只是为了问话,问完后便没你什么事了。”
靠原地杵着,没应声。
容四海不顾他的反映,径自问道:“第一个问题,你觉得容府如何?”
“……”靠保持沉默。
“不要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责罚你。”
“……”靠轻咬着嘴唇,面露为难。
容四海突然想起来他还心中还残留着不敢说话的阴影,连忙命人呈上笔墨纸砚,道:“不说话也行,写在纸上给我看总可以了吧?”
原以为这法子行得通,奈何靠以握拳头的手势执起毛笔、在宣纸上轻轻点了一下,接着……便没有下文了。
体谅体谅他吧,他不能说话,但他也不会写字啊T_____T
容四海打心底里郁闷了,“你既不肯开口又不会动笔,那我们今夜的谈话还如何进行?”
“……”靠脑袋简单,才回答不上这么深奥的问题。
容四海只好佯装发怒,猛地用力拍一掌桌面,以此恐吓他道:“我再问一次,你要是还不回答我就把你重新关进柴房里,你什么时候肯说话了什么时候放你出来!……你究竟觉得容府如何?”
随着容四海的话,靠的脑海中忽然奔踏过一群气势浩荡的老鼠和蟑螂,发出震耳欲聋的吱吱吱噪音。他顿时吓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不迭重重点头,大叫一声“好!”
“那我这个主子做得如何?”容四海又问。
“好!”
“这里的丫鬟跟小厮呢?”
“好!”
“假使给你一个机会离开容府,你会离开吗?”
“……”靠忽然不吱声了。
“柴房……”
“不会!”
容四海被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逗笑了,她才不相信刚才那一番回答是他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怕是被她吓得过头才逼出来的吧。
不过暂且将他留在身边也无妨,摸清楚家底和人品后再决定去留并不迟。
“好了,要问的问题就这么多。”容四海笑盈盈地拍拍靠的肩膀,又伸手指了指某个角落,道:“今夜就委屈你去那张紫木塌上睡一宿了,方才我已派了十余个家丁去清理打扫山阁,明日一早你即可搬回去。”
“是,谢主子。”靠忙点头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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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照清晨,容四海原本打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再起身,奈何窗外枝头上的几只麻雀似乎有意与她过不去,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时不时还扑扇着翅膀从她窗前倏地掠过,一坨湿热的屎砸了下来。
容四海终于忍不住掀开被褥,火冒三丈地砸了砸床板,咆哮一声“我靠!”
不远处紫木榻上的靠原本睡得安稳香甜,却不料被容四海毫无征兆的怒吼声吓得险些滚到榻下,半梦半醒地揉了揉眼睛,问:“主人,你叫我?”
“……不是。”容四海歉意地回之一笑,随后跳下床,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服,又道:“你继续睡,我出去办点事。”
话毕,不顾靠的反映,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内室。
今日天气别样晴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纷纷洒洒在庭院中盛放的傲梅尖头上,微风拂过,花瓣轻轻摇曳,颤颤巍巍,好似春闺少女美丽羞涩的梦。
容四海却无心欣赏这片亮丽的风景,一路疾步飞行,赶着去跟某人做最后的告别。
与容四海料想中的一模一样,容府大门前停放着好几辆马车,其中一匹枣红色皮毛的骏马边上,玲珑正大汗淋漓地将一箱箱行李搬上车,而不远处那抹正在给马儿喂干草的月牙色身影,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