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饕餮不住地甩着尾巴,企图把那张嘴被甩出去,小卷毛擦在她的皮肤上让她几欲抓狂!
是可忍孰不可忍!
乔青一把把饕餮给丢了出去:“他奶奶的,老子不伺候了!”
这就像是臭鸡蛋丢进了苍蝇窝,顿时后面伴随着饕餮的大骂一片一片的尖锐笑声冲破耳膜!乔青才不担心那货,这么多年都活下来了,怎么可能没有点儿压箱底的本事,真以为凶兽饕餮是傻的么!她眸子一凝望向前方:“大门!到了!”
不错!
那自从她们进了城之后,便无端端消失的大门,终于在这鬼域的毁灭前夕,重现了!
乔青速度再快,正惊喜冲上前去,身边已经有一道影子比她更快的呼啦一下超了车。别误会,不是风玉泽,之前的打斗让他也趋近力竭,一直和乔青保持着水平向前。那影子又矮又瘦满身小卷毛迎风飞舞,屁股后头的尾巴上带着大把的鼻子眼睛嘴巴,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乔青此致敬礼:“五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啊……”
饕餮的回应只有一声声痛叫。
它当先撞开巨大的铜门,一头扎了出去!明亮的阳光从门缝中照射进来,驱散了鬼域里的一方森然,乔青眯起眼睛,看着那货尾巴上的五官齐齐脱离开来,飞向天空,发出了一声尖叫!这尖叫,扭曲,尖锐,凄厉,犹如老枭夜啼般充满了怨气,扎入被温暖阳光照射到的一片天际。
然后,没有然后了。
碎片化粉,粉末化烟,丝丝缕缕飘散在了冷风之中……
眼见同伴消失无踪——
后面的五官齐齐一顿,像是被这天敌一样的界外阳光给惊怔住了。然而再见乔青和风玉泽离着大门不过咫尺,那些五官一咬牙,又再一次发疯一样的冲了上来!阳光之下,五官发出了犹如腐蚀烧焦一般毛骨悚然的声响,依然前仆后继飞蛾扑火一样想把这两个人死死留在这地狱中!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啊,悍不畏死,好!”乔青啧啧有声品评了一句,一扭头,就看见一个个掉了眼珠的眼、融了一半的嘴,冒着烟的鼻子,身残志坚地咬了上来!她嗷一嗓子倒抽一口冷气,调动起身体中最后一丝神力,一个俯冲——
如鹰一般,一头扎出了敞开的门缝!
……
耀眼的阳光带着久违的暖意,洋洋洒洒地落在乔青的身上。
她和紧随其后的风玉泽和一早就跑了出来的饕餮两人一兽,透过门缝,静静看着里面的一切。看着那些五官一个个扭曲消散在阳光之下,看着这整座鬼域被空间裂缝充斥地满满当当,终于轰隆一声,完全坍塌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
距离鬼域不过咫尺距离,里面的一切却丝毫穿透不到外面,方才还在其中挣扎的他们,如今就像是三个看客,看着这禁锢着他们犹如做了一场大梦般的一界,看着它……完全毁灭!
砰——
风玉泽双膝一软,就那么跪了下来。
他跪着,仰起脏兮兮的脸直视着湛蓝的天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哭。双手的青筋都崩了起来,他颤抖地抓着地面的草皮,既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泪水冲刷过那张被千年禁锢完全消磨了斗志的脸孔,让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壁画上的那白发男子,双目中的神采亮的人不敢逼视!
“我出来了,我风玉泽出来了!哈哈哈哈……我风玉泽,终于出来了……”
他一遍一遍地嘶吼着。
这嘶吼到了嘶哑的呐喊,在广阔天际不断回荡,强调着他的激动他的喜悦他的不可置信……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乔青和饕餮对视一眼,一齐悲哀地扭过了头,无法直视他脸上那等重获新生的表情。终于,风玉泽的满腔激动发泄完毕,缓缓站了起来,嗓音嘶哑却欣喜地道:“谢谢,小丫头,别的也不多说了。今后但凡有什么需要到我,我风玉泽必定赴汤蹈海,报你相救之恩——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几千年没出来过了,啧,外面的世界我都不认得了。”
他环视着四周一片绿意,啧啧感叹着。
乔青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风玉泽也不介意,心情很好地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接着道:“曾经我游荡大陆,几乎踏遍了整个东洲。这次回来,还是一样吧,在东洲走上一走,熟悉熟悉千年后的环境。你若需要我,只要在大陆上放出消息,不论我在哪里,必定赶来相帮!”他话音一顿,又转头去看已经在眼前消失了的大门,似乎透过一望无际的绿色,还能看见那曾经禁锢着他的一方地狱:“鬼狱虽然消失了,但这数千年的恨我自不能忘!想来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卷入其中的,这些就交给我,等再相见时,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乔青终于说话了:“你有眉目了么。”
“算是吧,虽然很多细节不了解,记忆也缺失了一段,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他叹一口气,话音陡然冷厉:“不论那罪魁祸首是谁,我上天入地都要寻之灭之!丫头,你放心,哪怕真的是……”
他这句话说的,像极了电视里快要死的龙套——抽搭半天没说出凶手的名字,刚吐出一个线索的边就歇菜了——只是眼前的风玉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生生破碎了开来!
从头到脚,整个人就像是一面镜子,毫无预兆地碎成了一片一片。因为碎的太快,他的脸上还保留一种说不出的狂热和愤恨上,整个“人”呈垂直站立,除了那周身裂痕之外,不论表情动作一切都是那么鲜活。
乔青叹息一声,喉头动了动,想说,“不管怎么样,你离开了鬼域,终于看过了外面的天空。”然而始终没说出半个字,风玉泽就在她眼前噗的一下,消失了……
一切都太突然了!
突然到即便她一早就有了预感,依旧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她一早就知道,风玉泽和鬼域里的玩意儿是不一样的。可她也知道,风玉泽和她,也是不同的!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石碑中却独独没有他的,他夜间亦是不能出现,甚至如那些鬼脸一般不能对那方石碑出手——他到底是什么?乔青不知道——可她有一种预感,也许这个一直以来,自以为自己是人、自以为和鬼脸不同、自以为出了鬼域便能广阔天空任他翱翔的“风玉泽”,注定要失望了。
唯二值得庆幸的——
相比于那些怨气凝结的鬼脸——
他真的离开了鬼域,看见了东洲的天空。
他直到消失于无形,都不知道自己错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悲凉的唱腔又浮现在了耳边,乔青不愿在继续想下去,风玉泽对她来说,其实远不如一个陌生人来的无所谓。真正追究起来,这人也算是她的祖师爷了。不论是仇恨,还是恩情,她和风玉泽之间,也牵扯了千丝万缕。眼见这一代奇男子得到了这样的结局,说毫无感觉是不可能的。
她从修罗斩中唤出一方酒壶,澄明的酒液洒了下去,在碧绿的草地上溅起晶莹的水珠。
做完这一切,忽听一边饕餮结结巴巴道:“你……你……”
“我怎么了?”
饕餮呆呆望着她,有点儿傻眼,还真说不出她怎么了。以它活了这些年的经验和眼力来说,只看得出乔青在鬼域这段经历之后,哪里发生了一点儿改变。最为直观的,便是她的眼睛了。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曾经蕴着的是锋芒、是狡猾、是戾气、是一种咄咄逼人的凌厉光芒!再牛逼,总有几分年轻气盛,让人一眼望去,不敢逼视!而现在,这双目反倒好似经过了岁月的沧桑,山河的洗练,人生的祭奠!锋芒未消,圆融地隐入了瞳孔深处,更多的,是一种隐隐的豁达和通透,乍一看,人畜无害极了!
——这是一种质的升华!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洗尽铅华,返璞归真!
饕餮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属于心境上的一大步跨越!之前一切都那么危机,这货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它还真没注意到。难道是在那石碑发呆几秒钟之后么?这跨越,还让它感觉到了一种玄妙,好像乔青在它不知道的那几秒钟里摸到了一种了不得的境界!
如果这么走下去,它能想象到她的未来必定无可限量!
只不过,如今她在站在那境界的边缘,未窥其径。
这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条圆滚滚、毛还蓬松着的小兽,看着无辜无害的很,抬手顺顺她的毛,她就会乖乖在地上露出肚皮。可那无害里到底是含了人看不见的锋芒,利爪,尖齿,剧毒,一不小心,就会猝不及防给人见血封喉地来上一下!
——这样的乔青,比从前更危险!
饕餮结结巴巴地解释了半天,却发现乔青根本就没在听。她正扭过了头,看向极远极远的方向。那边是一座小山头,一个黑衣人正独自站在山顶,遥遥对她点头颔首——这是致谢!乔青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说,他是怎么出来的?”她面无表情的时候,波澜不惊的周身有一种近乎妖异的气质,几乎能慑人心魄!
“草,谁知道呢,怎么引咱们进去的,就怎么出来呗!”一边儿饕餮也被转移了注意,磨牙道:“亏老子之前还担心他!”
“算了,他利用咱们一次,也给了不少好处。”
“嗯?”
乔青没解释,石碑里看见的那一切,已经不能用好处来形容了。她甚至可以想象,如果自己一直毫不知情这么修炼下去,总有一日,会变成和那些鬼脸一样的东西!就如饕餮所说,石碑那几秒钟,她的确是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升华,无关修为,而是内心!
九指——
那个黑衣人正是九指。他和从前相比,好像多了点什么,那张板着的棺材脸上似乎少了曾经的冷意,柔和了不少。乔青看了良久,不确定这是不是错觉。想来他从这鬼域里得到了什么,作为回报,也赠予了她一个无言的提醒:“看上去好像是扯平了,不过老子心里怎么这么不爽呢。”
饕餮弱弱提议:“化为原形,吞了它?”
乔青斜眼瞄这抖着小细腿儿的货:“你抖什么?”
“站着说话不腰疼,人肉真的很酸啊!”自从跟了乔青,可怜的凶兽就一直就在和鬼脸五官和人肉打交道,这倒霉催的。乔青想了想,还真是,良心小小的发现了一把,她伸个懒腰,扭头走远,把远远望着她的九指抛在脑后:“那成,放他一马。”
“嗯嗯?”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主要是我发现,他貌似比之前牛逼了不少,咱俩一身伤,合力也不一定搞的定啊。”
“好吧,那我们去哪。”迈着细溜溜的腿儿跟了上去。
“先去找个客栈住下,我睡一觉,你大吃一顿,银子我付。嗯,不用谢我,你吃了那么多鬼脸,这是应该的。”
“呕……能不提鬼脸么——这是什么地方?”
“第二梯,没想到咱们阴差阳错,竟躲过了三四两梯的通缉,直接回了大本营。正好去珍药谷看看故人,唔,不知道柳飞和小童他们怎么样了。”
“那个,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嗯?”
“——你貌似丢了个儿子。”
“……”
一人一兽在暖洋洋的阳光下,踩着绿莹莹的草地渐渐走远,头顶是不再有阴霾的青天白日,嬉笑怒骂,一路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