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众人忙得不迭,那边贵四鬼头鬼脑地伸头进来,他本是有些担心,怕书玉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自己这差事就搅坏了,于是想先过来打探,若实在糟糕,他也好早早到老爷面前请罪。
不想刚进后头,还不曾入厨房里,他就先闻见阵阵香气,五味杂全,诱人垂涎,不赖嘛,他将提到口里的心放回一半,略感安定。
“贵四,你怎么跑来了?”露儿正出来取水,见他一付呆样站在门口,不禁好奇。
“我且问你,这厨娘怎样?”贵四见有人来,正好抓住问问。
露儿撇嘴道:“人是不错,手艺也好,只比不上毛娘子罢了。”
贵四见说,将头抻出来向厨房里看了看,见无人听见,方才放心又道:“毛娘子走时,可吩咐你什么?”
露儿点头,却又摇头:“她开始说,不要理会新来的厨子,且不许弄她的东西,又怕乱了次序,又怕混进脏东西去。”
贵四大感着慌:“那如何是好?不叫用她的物件,如何做得好菜?这厨娘本自没带东西来。”
露儿又撇嘴:“后来她又说,算了,厨房里的也是老爷的东西,若做得不好,也失了老爷的面子,要乱就乱,要脏就脏吧。这不,我跟甘儿就没拦着,这新来的连毛娘子的泡菜坛子都开了,我们也没得话说。”
贵四长出一口气去,又道:“毛娘子就是心疼老爷,说得也是极在理的。你想,那麻子不来, 一是为钱,二是有意要看看咱家老爷出丑,若真出了差子,饭菜上不得台面,可不叫人笑死了!”
露儿依旧撇嘴:“你这人,没个脑子是怎的?毛娘子走在先, 麻子毁约在后,怎么说到一处去?不过毛娘子心疼老爷是真的,她在时自不必说,就如今要走了,心里还是放不下这档子事,又怕老爷吃不好,又怕自己走了,没个适当的人来弄,这不,样样料理周全,人才出得门去。”
贵四听后忙问:“今儿只是试做,你就将备料都拿出来了,那明儿正日子怎么办?”
露儿对着他额头就戳了一下,怒道:“你当我跟你一样傻?毛娘子留下单子,我们外头现买就成了,你当几日前就买得了放在这里?这天热的,直等着发臭不成?!”
二人正说到这里,书玉从厨房里出来,眼见贵四在此,知道是不放心,来监工了,于是笑着喊了一声:“贵四!”
贵四忙应了一声,又将面色板起,一本正经上前来,问道:“如何?还做得出来吗?”
不想走到近处,那香气愈发诱人,贵四口中忍耐不住,咕嘟一声,口水下肚。
书玉明明听见了,却作不知,盈盈笑着,殷殷相邀:“口说无凭,你既然来了,何不亲自进来试过?”
贵四将头扬得高高地:“正合我意!”
书玉二话不说,偏过身去,伸手弯腰向里,做了个标准的邀请姿势,贵四却吃了一惊,见她古里古怪,当下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自己着了对方的道。
也许她菜做坏了,要从背后打自己一闷棍呢?这人啊,说不准哪!贵四心怀警意,小心翼翼行进厨房里去。
但进去后,贵四唯觉得鼻下所绕之香气越发浓烈,眼前水汽腾腾,更叫他睁不开眼。
甘儿见是他到,上来就拍了一巴掌,过后对露儿道:“他来做什么?”
露儿对书玉努努嘴,笑道:“这狗材就是不放心,担心自己办坏了事没法对老爷交代,这会子来打前站,预备去前头领罪呢!”
贵四见心事被二人说穿,一时脸红,当了书玉的面却不好发作,只得顺手指向灶台上正端坐着的蒸笼,问道:“里头什么?闻起来倒不坏!”
书玉见问,笑着回道:“贵四,你闻得出来么?不防猜猜看哪?”
贵四冲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懒得猜,叫你说你就说!哪有那许多工夫?”
酒儿气坏了,小姐好意,这小厮死活不给面儿,什么意思?欠扁啊!
“我说你这人,有些心眼没有?若说在外头看不出也就罢了,如今进来,见这里景象,是不会做不会烧的人弄得出来的吗?再说我们是闲得手脚发痒了?没事到这里来给你弄吃弄喝?你有本事,再回去找麻子呀!看他不拉你去见官,给你一通好打呢!”
酒儿的话,愈发叫贵四脸色难看,两人皆对彼此怒目相视,一时屋里气氛紧张起来,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良儿胆怯起来,要自手里端着盘凉菜,这时就悄悄向书玉身后躲了躲。
书玉见她过来,正好,捏起盘中一块蜜渍雪藕,递给贵四,一本正经道:“都上火了,看来是肝气太旺,来来,贵四,吃点这个,生津行瘀; 止渴除烦。”
贵四气冲冲接过来,嗖一声扔进嘴里,仍是满面不快。
说也奇怪,忽然他就变了脸色,这味道?不对呀!贵四嚼过一口,立刻停下牙齿,嗯,过后想想,再嚼,还是不对,这什么味儿呀!?
除了藕片特有的清脆甘甜,还有股子水果酸酸甜甜的味道,食之香流齿颊,咽后喉咙处更有微微凉意泛起,开胃之余,更有氤氤的清爽,直透鼻官。
“什么来头?!”贵四大惊,此菜非比寻常,与他惯常所食,迥然不同!
书玉含笑不语,转身走人。
叫你知道我的本事就行了,还要告诉你秘方?嘿嘿,休想!
见书玉走开去,贵四赶紧又向良儿的盘子伸手,书玉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口中即刻就道:“良儿,将盘子收好了,别叫什么猫儿狗儿的叼了去,到时候老爷嫌菜少了,怎么说呢?难不成说,是这里人偷吃了去?”
良儿笑了,看了贵四一眼,端着盘子速度走了开去。
贵四悻悻然,再将口腔中所余之物全力搜索过一遍,过过干瘾算了。
露儿上来,玩笑道:“这可该得了教训了!”
贵四摆摆手,故作不屑道:“凉菜罢了,谁不会拌?倒点子油盐弄点子醋的!分量下准了,就想难吃也不可能。”
偏生酒儿耳朵尖,这会子又听见了,于是不客气道:“话是不假,可倒多少油盐,又下多少醋?你知道?若真能知道,那日街上,也不犯那样去惹麻子了!更别说这里头还有我们小姐的秘密武器呢!”
贵四一听,倒真稀奇,拌个糖醋藕片,还有秘密武器?
“你别问,说了是秘密,就问也不会告诉你!”酒儿见对方似来了劲头,立刻加上一句,绝了他的念想。
甘露二人,见贵四囧态难当,皆感好笑,正欲走开去,又被其一把拉住,小声问道:“那边蒸笼上,到底蒸了什么好物?我在外头都闻到香了!”
☆、第百十章 空椅子
甘儿见问,遂亦悄悄回道:“上头一层是蛤蜊炖蛋,下头一层,毛娘子的糟鱼配笋尖。”
贵四听后,吐了吐舌头,道:“怪道我说怎么这个味儿,且有股子酒香,原来她把毛娘子的糟鱼起出来了。”
露儿也上来,道:“可不是?我原说就这样蒸吧,要不配豆腐也行。可这姑娘倒是个有心的,看见南货篮子里有笋尖,拿出来泡发,就说配这鱼来。我们倒没想到,毛娘子也没这样做过。”
贵四一听,又有些担心:“闻起来是不错的,可不知老爷习不习惯?”
露儿耸了耸肩,与甘儿各自走开,心中皆想,那谁能知道?只有问老爷自己呗!好便罢了,不好,一通棍子,打出去呗!
这时进度已然过半,凉菜都已备齐,书玉见差不多,便问贵四:“到时候没有?这菜要现在上不?还有,老爷喜欢什么酒水?”
贵四答道:“一般老爷晚间是不用酒的,说是一个人喝着没劲,大概用些茶水也就完了。”
书玉听见,眼前一亮,遂问道:“果子露呢?老爷用不用?”
贵四无可无不可地答道:“时用时不用。”
书玉点头,明白其意思是上也可,不上也无碍,哼!偏要用我的特制秘密果醋来杀杀你的锐气!
当下贵四与甘露二人,将凉菜装进盒子里,拎将出去,刘妈妈见他们走后,本是平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见她手脚不住,甚是慌乱,知道是紧张了。其实她也一样,说不紧张是假的,就如同大考交卷一样,心情忐忑之余,又不知道自己作文写得对不对题,合不合考官口味。
不过,这卷才交一半,后面才是重头戏呢!
凉菜不过开胃,热菜方显功力。书玉对此心知肚明,她见锅里瓦块鱼已是火候将至,那边蛤蜊炖蛋也将好了,此物宜嫩不宜老,过头就失去鲜味了,糟鱼更是不必久蒸。
当下书玉盛鱼出锅,酒儿和刘妈妈将蒸笼里的菜也取将出来,用食盒装起,这时贵四回来,说老爷见菜上了桌子,反正也无外人,先就品尝起来了。
书玉于是又将桃醋配水,制好后倒进壶中,贵四疑惑地闻了闻,书玉笑对他道:“你只管送上去,好不好,都在我身上。”
贵四哼了一声,复又送菜到前头去。
这时酒儿见甘露回来,便问道:“甘儿姐姐,露儿姐姐,老爷可是吃了?觉得味道怎么样?”
见酒儿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书玉,刘妈妈,并皮家娘子和良儿,都将手中的活计停了下来,只看甘露二人,如何作答。
甘儿见众人目光如炬,看向自己,知道是心慌意乱了,这却有意捉弄,将脸绷住了,竟不开口。
书玉见了,心就坠去了九重深渊,只说坏了,难不成自己失手了?不会吧,只是冷盘就搞不定了?
露儿上来拍了甘儿一下,二人方才嘻嘻笑了出来,书玉一听,松了口气,还能笑得出来,想必不会太差。
酒儿不满了,小嘴翘得高高地,对甘儿道:“姐姐,你也跟贵四那行货子一样了,这时候还来取笑?”
露儿笑道:“你这小丫头,玩笑罢了,当什么真!看你们着急,好吧,实说于你们吧,我们出来时,老爷只尝了尝糟茄,这本是毛娘子的现成手艺,老爷吃惯的味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姑娘的手艺,尚未展示呢!”
书玉听了,被已预备放松的心脏,又被高高吊起,刘妈妈叹了口气,径自摇头,心里直说,自讨苦吃。
正说到这里,才出去不多时的贵四,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口中气喘嘘嘘道:“叫你!老爷,前头叫你!”
书玉像是料到有此一说,本已悬于半空中的心脏,这时竟奇迹般的安稳落地,她安慰地对有些惊慌失措的小分队成员道:“没事,你们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刘妈妈张了张口,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书玉人已到了院外。
跟着贵四来到前院,书玉抬眼就见,花架子下摆了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纹小桌,上头正放着自己做的菜,奇怪地是,候千户一人独坐,却对面对地,放了两付碗筷。
贵四悄悄上前,贴近候千户身边道:“老爷,人来了!”
书玉见此,赶紧上前,行过礼后,便问老爷,这些菜,还合口味吗?
千户先不作声,只将包于口中的物事来回嚼个不住,过后咕嘟一声咽下去后,方才出声问道:“毛娘子的糟茄,向是我吃惯的,你怎么妄自加些他物进去?”
书玉听这话,不知其意究竟如何,且面前老者面上胡须众多,又低着头,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一时不敢唐突,只得老实答道:“我见这东西虽好,只一味酒香,有些单调,所以以紫苏叶过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