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了在街上我们已经见过,他并没有想起来属于我们的过去,他告诉我,昨日已死。
玉芷还在和乐山说笑着,她的笑容落在我的眼里全成了嘲讽。血气冲上了脑子,我不知道怎么就站起来冲到了玉芷身前,带着凌厉的气势抬起手,然后——
手腕被一股大力抓住,这道力度将我迅速甩了出去,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肚子“哐”的一声撞到了桌子。上面的茶盏被我碰到纷纷摔在地,清脆的碎裂一声声震荡在心脏处。
我抬头,恰好看到一个面如菜色,发丝凌乱,眼睛底处全是仓皇的女人,雕莲花鎏金的精致铜镜里,这个女人嘴角渗出的一抹嫣红像是冰天雪地里绽放的一株红梅,和这一份艳丽相对比的是,是她浑然一身的狼狈。
由爱生怨,由怨生恨,是这样的容易。
我的夫君乐山,临走只留了句:“好自为之。”给我。我从铜镜里看到他牵着玉芷的手离开的背影,然后一个弓身,咳了一口血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咳血。
☆、2前传(二)
这一天晚上,玉芷又来找我。
我睁不开眼睛看她,只是凭借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辨别出来她是玉芷,没等她开口,我便说:“我想,我想再听听小时候娘哄我们睡觉时唱的曲子,妹妹,你唱给我听听吧。”
“亲爱的宝贝,乖乖要入睡,我是你最温暖的安慰,娘亲轻轻守在你身边,你别怕黑夜,我的宝贝不要再流泪,你也学着努力不怕黑,未来你要自己去面对。
生命中的夜,宝宝睡,好好的入睡,娘亲永远陪在你身边,喜悦和伤悲,不要害怕面对……”
她还在唱着,虽然声音已经低到听不清,可我知道,她还在唱着。
我说:“我想听娘再唱一遍这个曲子,玉芷,娘亲去庙里祈福回来了么?”
玉芷的声音故意克制着,可还是微微颤抖:“没有,娘还没有回来。”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娘并没有出门,她只是不想见到我。她不想再见我这个终将死去的女儿,这个她还来不及庆幸活着,就要亲手杀害的女儿。
我向外伸手,摆了两下终于握到了玉芷的手,我说:“如果,如果将来某一天乐山恢复了记忆,你便告诉他,告诉他我没有在奈何桥边等着他,他不用着急寻我。此生我没有福气,希望来世,来世可以遇到一个不会抛弃我的男子。”
玉芷握着我的手忽然使力,她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姐姐,你还想嫁给乐山么?”
我不知道玉芷打的是什么主意,手里的青花瓷瓶小巧玲珑,上面绘着的兰花活灵活现,瓶子里装着,玉芷说装着可以让乐山恢复记忆的药。
鬼斧神差的,我同意了玉芷移花接木的主意。
所以此时坐在待嫁新娘房间里的,是我。
我瞅着铜镜里那个满脸胭脂色的女子,居然少了几分病态,就连眉梢都扬着喜气。玉芷扳着我的肩膀,指着镜子的姑娘说:“琼枝玉树不相扰。薄云衣,细柳腰。一般妆样百般娇。眉眼细,好如描。人们都说新娘子是最美的,我看姐姐应该是古往今来所有新娘子中最美的。”
其实和玉芷比起来,我真的当不起一个美字,若是平常她这样赞我我定然会以为她在嘲讽,今日听她夸赞,心里却异常欣喜。我反手拉住她问:“乐山会喜欢么,他会觉得我漂亮么?”
“会的,会的,只不过姐姐千万莫要忘记,在他喝下放了解药的交杯酒前,一定不要让他看到你的模样。”
“我晓得的。”我朝她笑笑,“我从很早之前就想着有一天能嫁给乐山,从很早之前就绣好了自己的嫁衣,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想象乐山掀开我的盖头时的模样,我甚至都想好了新婚第一夜要与乐山说的话。”
玉芷眼睛一亮,问:“说什么?”
我的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恍惚中似乎真的看到了满目红色下他带着浅绯的笑脸,我说:“你答应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可都不许抛弃我啊。”
可是现在,我不想和他说这句话了,我要看着他喝下解药想起我的模样,我要告诉他我就会死了,死在他的遗忘里,我要看着他痛苦懊悔,然后告诉他,我也要忘了他。
然而世事无常,我终究是少了一些做坏事的天分。
又或者我还天真的幻想着,乐山对我的感情并不是所谓的失忆就能阻挠的,他只是见我见得次数少了一些,下一次再见我的时候,他定然可以想起来,想起来我就是那个阿衡。
所以一路捏在手里的解药,在新郎推开新房的门,踩着明晃晃的月光进来的时候,瓶盖还没有打开。
他的绣云纹玄靴落在我的视线内,上面还镶着一颗南珠,我细细盯着那颗南珠瞧,听见他说:“阿衡,我终于娶到了你。”
他唤我阿衡,不是玉芷,不是旁人,是阿衡。就在我恍惚的那一瞬间,眼前骤亮,他已经挑开了我的盖头。
我抬头,刚想展颜冲他一笑,便对上他先是错愕,然后变作惊怒的眼神。他将盖头扔到我的脸上,阴沉着脸问我:“阿衡呢?”
所有的幻景都消失了,摆在我面前的是现实那张残酷的脸。
乐山的愤怒将我全身的力气抽丝剥离,他说:“你就这么喜欢我么,能做出来抢自己姐姐夫君的龌龊事!”话毕,转身就要离开。
我忽然感觉到脑中一阵晕眩,呼吸也困难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知道自己的命已经到头了。于是上前抓住了乐山的袖子,很像再告诉乐山一次,我才是阿衡,不管他是信,还是不信。
只是话到嘴边终是没有机会说出来,乐山一挥袖子,我感觉到一股大力将我摔向一边,碰到了桌子腿。桌子上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晃了下来砸到了我的头上,一道温热流过额头,蒙住了眼睛。
我看到乐山修长的身影没入浓稠的夜色里,那样的决绝。
天上寒鸦几只,扑棱棱飞过枝梢,刚刚抽出来嫩芽的柳树头上,一轮明月又大又圆,周围泛着氤氲的光芒,不知道为什么,我最后看到的场景,全都染上了一层红色。
这样喜庆的颜色,和血一样。
☆、3楔子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莱山。其木多檀、楮,其鸟多罗罗,是食人(摘自山海经)。
这种鸟多霸道,常年危害百姓,因此丧命者越来越多。其中有执念或怨念者,居然脱离了转世轮回的正常轨道,执念飘荡于阴阳之外,有合适物着落,便成为了魅生。
又三百年,有其中一些下莱山,存活于人界,凡遇有执念者,皆助为魅生。因此魅生一族逐渐壮大,也渐渐被世人知晓,世人称此成魅生之术为秘术,问之秘术究竟,无人知晓。
成为魅生时所付执念不同,活于人世的方式也各有不同,因爱而死者,需食他人爱情而活;因恨而死者,需由他们怨恨来滋养……大多源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缘际会。
我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做成了魅生。所以当我看到床前立着的那个陌生男人时,脑子里千回百转,佯装淡定问这个男人是谁。
从我光裸着身子的情形来看,这男人恐怕已将该占的便宜统统占尽了。
没等我的思维更加天马行空一下,哀悼这终将逝去的贞洁,这个男人忽然反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看来我还是他随手采的一朵野花。我继续纠结没在穿衣服这件事实上,想着要不要让这个男人负责。
男人等不来我的回答,有些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我叫,嗯,这个……”脑子里一片空白,偶有浮光片影乍现,也很快消失。无论我如何努力地去想,除了造成头疼的后果,其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看来你死的时候执念并没有那么的强烈,这忆失得倒也无可厚非了。”男人走到了床前,伸出他冰凉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摩挲了下,道,“我用玉给你做了骨头,用冰给你做了肌肤,冰肌玉骨这四个字,你从中选两个做名字吧。”
我尚未从我已死去这个震惊里回过神,又陷入了成为魅生这个震惊里。许是这个男人也知道这一连串的震惊会让我失神,所以给了我相当一会儿的安静时间让我消化一下这两个事实。
其实他不知道的,没有了记忆,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的开始,做人还是做魅生,其实都是一样的。唯一让我奇怪的是:“你用冰给我做了肌肤,那天气变暖后我不会化成一滩水吧?”
男人的嘴角抽动了两下。
不过男人显然没有跟着我的思维走下去的打算,他很礼貌的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涟沐,是你的创造者,你可以叫我涟公子。”
涟公子长了一张和他的名字相当般配的脸,不男不女妖里妖气,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真的是漂亮极了。我心思一动,唤了他一声:“爹爹。”
没想到涟沐的小白脸更白了,他抽回自己的袖子,相当不满地呵斥我说:“我不是你爹,你别乱认爹。”
我弄不懂他因何生气,心道魅生大抵都脾气怪异,也没甚在意。只不过后果却有些凄惨了些,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我应该吃什么生存下去,就丢下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幸好幸好,我遇到了一个看起来相当和善的尼姑。
尼姑得知我是食爱而生的魅生,很是真切的向我表达了最几年尼姑庵生意不太好的现状。她建议我去尼姑庵为各位情伤的女子们化劫去爱助她们早早脱离苦海,实际上就是怕这些跑到了尼姑庵要出家的姑娘一个个的再被家人给领回去,索性斩草除根釜底抽薪,帮姑娘们斩断情丝。
真的是一入庵门深似海,从此男人是路人。
我在尼姑庵呆了太久,又或者这么多年的魅生生涯,让我从意识里将男人女人划分为同一个物种。所以在那个梅雨天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男人时,才会很自然的把他当做了姐妹对待。后果便是有相当一段时间,见到这个男人就飞红了脸颊。
当然,作为一个冰肌玉骨的魅生是很难做出红了脸颊这等高难度的表情的,我只是用这个词语来表达内心的悲愤,跟“气炸了肚子”有相同的语言效果。
要说起来这件事,还得退回三个月前。那时梅雨时节,桃花将绽。
☆、4第一章(1)
虽然老尼姑一再向我保证我这冰玉做的身子不会因为水而融化,我还是相当小心的避开下雨天出门,这就像猫天生就害怕老虎一样,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我虽并非活人,可却是活人演变过来的。
所以这一天梅雨淅沥,我自然习以为常的躲在屋子里练字,老尼姑对我这种只吃饭不干活的行为感到十分不爽,于是风风火火地闯进我的房间吩咐我将那个回家省亲的慧心师父给拎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客气一番,她已经消失我眼前。
纸上的墨迹还未干,我被她吓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端起来一瞅细白的手掌上全是污渍,这件事非常明显地预示了我旅途的不顺,可惜老尼姑并不能体谅我多年未下过山的怯懦之情,所以我也只能怀揣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情怀,下山找慧心去了。
幸好慧心住的地方并不是很遥远,枝桠洞开的地方有一处红砖绿瓦的宅子,慧心出家前的身份便是这宅子里的七小姐。
七小姐并非排行老七,因为生在七夕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