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了眼;朦胧中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我伸手抓住他的衣服,用即将哭出来的声音说:“你怎么才来……”
傅钰一点点擦着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身子;我的手;他的声音都哽咽了:“没事了,我来了,没事了……”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盖到我的身上。抬起头来时;他脸色已然铁青;眸子里翻滚着腾腾的怒火,他的嘴唇紧抿着,眉头拧地厉害。
他压抑着怒气,平平稳稳地问出一句:“是谁将我的玉儿,伤成了这般?”目光扫过整个破落的茅屋,那些小尼姑全都被这凌厉的气势所震慑,一个藏在另一个的身后,瑟瑟发抖。
他扬高了音调,再问一遍:“是谁?”
我稍稍恢复了些气力动了动,他连忙低下头来瞧我,我气喘吁吁地道:“你气傻,傻了么,这又是烧水又是灌馊汤的,一个人哪能制得住我,这里一个一个的,全都有份。”
“你个贱货——”慧心忽然惊怒地跳了出来,指着我就吼,“若非你,我尼姑庵会被官府查封么,我娘被那些人活活打死,难道我不应该取你的命为我娘报仇吗!”
她似要上来和我打一架,却被傅钰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这时又有其他尼姑站了出来,用愤恨地眼神等着我:“若非你食了我们的爱情,我们会沦落到出家的地步吗,你这只下贱的魅生,活着就是给活人添堵的!”
你看,这就是人心。
傅钰眼里的怒火像是要烧了出来,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越发僵硬,似乎在酝酿着为这些不知好歹的姑子造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我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惨白着一张脸硬撑着身子往傅钰怀里缩了缩,靠着他的身子也多了份说话的力气:“当初主持师太将我捡回了庵里,我念着救命之恩,无论你们羞辱我也好,戏弄我也好,我从不与你们计较,可是你就真当我是个没脾气的吗?我曾经也是人,我有着自己的尊严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我受了多少委屈,有一次我恨不得要将你们全都杀了解恨!可是我没有,我知世人都瞧不起魅生,这些都是我应该受的,没关系,我都受了,我找了那么多的经书一本一本的背,幻想着哪一天你们可以接受我,我以为我做到了,可你们又是怎么对待我的?知道官府要调查尼姑庵的事情,怕坏事惹上身就赶紧将我赶走。
主持师太是不是因我而死,慧心你其实比谁都明白,不想承认也就罢了何必往别人身上泼脏水。至于你们的爱情,当初帮你们化劫的时候我都是问过你们自己的意思的,我从不会不问自取,你们将这事忘记也就罢了,可是我想问一问,你们都是尼姑庵的老人了,哪一个没见过我为新来的姑娘化劫?慧心,慧智,慧云——你们,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可还有良心!”元气大伤后这说话也费尽了许多,我停下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说过,定不会饶了你们。傅钰,我要亲手处置她们。”
傅钰搂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轻道了声:“好。”然后将我放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我靠着,这才站起来,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从未有一日,傅钰的形象能如今日这般高大。
我常想那些话本子里的英雄救美情节,美女为何总是想着可以以身相许,却原来并非仅仅因为单纯的崇拜,是因为知道这个臂膀,能给自己一个温暖而强大的依靠。
那些姑子自然四处逃窜,却逃不出傅钰挥舞的银光,只见他用手勾住了放在一边的一根绳子,在凌厉的剑势里绳子如游龙般舞动。前一刻这绳子曾经拴过我,这一刻已然将这些姑子拴在了一起。
姑子们一个个哀嚎着,她们似乎也能预料到命运将赐予她们什么。唯有慧心,她沉默着用藏了毒蛇信子的眼睛瞪着我,恶毒到让人遍体生寒的地步。
然后傅钰打了个呼哨,便有人从空而降,带走了这群黑了心的女人。
傅钰走回来,打横将我抱起,他的身体僵硬地厉害,也颤抖地厉害,稍稍低了头瞧我,眼睛里是晦暗的色彩:“你还撑得住么?”
我想笑一笑,可却笑不出,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魅生不需要睡眠,所以这困意是多少年从未有过的了。醒来的时候仍觉睁不开眼睛,眼皮沉地厉害。
然后耳边忽然出现一个声音:“玉儿,醒来了么?”
这么多年唤我玉儿的也只有傅钰一个,我对他的态度向来随意地很,因太过沉闷,便懒得用鼻子哼一声应他一下。
结果他的声音便焦急了起来:“快些醒醒吧,玉儿,我不怪你逃婚也不怪你不愿嫁给我,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这声音嗡嗡嗡地响在耳旁真是烦人地紧,我想将这只苍蝇似地人挥走,奈何胳膊太沉比眼皮子都沉,只好抬了抬眼皮子,便对上了一双忧愁哀伤瞬间转为惊喜温柔地目光,吓得我小心肝猛地一颤。
这目光不时别人的,正是被我偷换了新娘子的夏半生。
我眼珠子转了转,将这屋子都打量个遍也没发现傅钰的身影。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是傅钰守在我身侧才对,先不说是他做了回英雄救美,就凭他早前在我面前一副殷勤吃醋控制欲强烈的表现,怎么也不该将这守着我醒来的事情让给别人做。
这别人目光灼灼地观察了我好一会儿,方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却不知这夏半生不仅更给活人看病,还能给我这死人治伤。许是被我怀疑的目光盯得有些尴尬,他解释道:“你忘记了,我是阴阳师。”
是了,他是拂姬的师兄,也是个阴阳师。
我对逆改天命整合阴阳一类的事情着实抵触,便思量着找个什么话题转了,便问他:“傅钰哪里去了?”
夏半生的脸色暗了暗,眼神里变得相当晦涩:“你只想知道他去了哪里么?你可知,你可知,若不是他,你也不会到这境地。”
傅钰救了我,没有他我或许就已经死了。可我听着这语气怎么这么拈酸吃醋地呢?仔细瞅夏半生了半天,电光火花之间终于想起来一件事,他貌似也说过喜欢我来着,我真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表现对傅钰的关心,主要是受伤之后脑子不太灵光想不出更好的话题了。
这时一阵风吹来,竟才从窗户飘进屋两片落叶,我再次转移话题:“我睡了多长时间?居然都有落叶了。”
夏半生起身去关窗户,一边道:“这屋子里药味太重,我想着你这几日定然会醒过来,所以便开了窗子让你透透气。如今已经入了九月了,你昏迷了将近一个月。”他关好了窗子转过头看我,“这样可好?”
我抽了抽嘴角,很想告诉他关上窗户这药味熏得人胸口发闷,可为了照顾他弱小受伤的心灵,我也只能将这话忍住了。
他又坐回我床边,帮我掖了掖被角,一双玄色的眸子将我望着,闷了多少心事似地。
我只好移开的目光,转而望不远处那个香炉,袅袅地青烟缭绕着,飘飘渺渺。
这么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后,夏半生忽然叹气,他道:“傅钰这两日身体不好,正在临屋里歇息,你若是想见他,我这就去唤他一声。”
“不用。”我忙打断他的话,干笑着“不用去叫他,你陪着我,也甚好,甚好。”
我觉得这般也算是平等对待了,奈何夏半生脸色更加不好看,他略有些嗔怪地将我瞪着,道:“玉儿,你的心事现在对我都要藏着掖着了么?我知你对他的心意,可你明明也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为何非要做这生人的客套对待?还是说,你在可怜我?”
夏半生最近发热了么,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他换了个似地?这醋吃得也忒莫名其妙了些,倒有几分傅钰的风范,我试探着问:“傅钰,你把夏半生杀了?是不是把他的皮扒了做成了人皮面具?娘嗳,这真是作孽啊——”
“别嚎了。”夏半生满脸黑线地望着我,然后清了清嗓子,很是严肃地告诉我,“躲避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玉儿,我喜欢你,想照顾你一辈子,你愿意么?”
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可我还是发现了他眼眸中的认真与热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愿意继续支持这个故事的姑娘,小蝉感到非常高兴……然后,然后,其实第一次编辑作者有话说的时候晋江崩坏了,害得我白写了那么多煽情的话还没保存网页就抽了,于是,那么煽情的话我哪里还好意思再写一遍啊……囧囧
☆、28第十七章(2)
我有些讪讪的;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转移话题:“你不是已经娶了婉兮么?始乱终弃是不对的。”
“那是假的。”
“可全县的人都知道;你娶了婉兮。”
“他们只知道我娶了新娘子;没见到盖头下新娘子的模样。”
从前一段时间夏半生每次都能拿话将傅钰噎住的例子来看;我想在口头上找到他话里的漏洞还是相当艰难的,于是闭嘴继续思考了一番,终于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你为何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哦?”夏半生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怀疑当初茶馆里,他和傅钰是不是故意做了场戏给我看。
还未来得及再去细想;吱呀一声门开了;傅钰青着一张脸进来,他不知道受了怎样的伤,这样青的脸色都掩饰不了他脸上的苍白。他抿着唇在门口站着,目光炯炯地盯着傅钰,话里满是威胁:“你当我是死的么?”
夏半生冷笑了声。从来他都是偏偏佳公子的形象,即便是生气也从未用过这般尖酸刻薄的语气说话:“约定中的这半年,你就应该是个死人。”
我觉得下一刻这俩人就会打起来。
显然,这两个人都是文明人,不如我思想层次低。
傅钰走进屋子,似是被这屋子里的药味给熏到了,转身就打开了刚刚被夏半生关上的窗子,而后才冷笑着反驳:“若是我成了死人,那么此刻玉儿也变成死人了!”
夏半生怒极反笑:“你还能更无耻一点么?八月十五这一天,玉儿应该是我的新娘,若是没有你,她如今应该陪在我娘亲身边说话而不是这么病怏怏的躺在床上要死不活!”
喂!你这话说得难听了吧!什么叫半死不活?这两个人一起无视了我散发出的层层怨气,继续在屋子里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于是我这个女主就这样被无视了,好好的一出言情戏,非给整成了一出**戏。
首先败下阵来的居然是傅钰,这个从来都不会认输的人,放低了姿态反问夏半生:“你有没有问过玉儿的意思,她愿不愿意穿上那身红色的嫁衣?”
夏半生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傅钰走过来托起我的背,然后帮我从床里面拽过来一床被子垫在背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让我靠着,一会儿又从一边的梳妆台上摸过来一把梳子,帮我梳理起了头发。他神情专注,当一旁站着不断散发冷气的夏半生为空气。
我没有傅钰的定力,因此觉得好生尴尬。
然后伸手拦住了傅钰的动作,他顺势握住了我的手,大拇指抚过我惨白的指甲,眼神忽然变得晦暗难测。
这应该是那碗馊汤造成的,我不想再提起当日的事情,因此笑得有些发干。
夏半生扭头望向窗外,窗外正好有两只鸟儿站在树枝上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