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的人,对于男人来说,事业和女人同等重要,当他扫清了障碍之后,会不会还想重掌白家大权?然后呢?继续争名夺利?重新找回呼风唤雨、一呼百诺、在人们心中神一般的存在感?到时候只怕会比现在的白二少爷还要忙吧……于是她也就渐渐地成为了这深府大宅寂寞女人们中的一员,每天守着华屋高墙,勾勾心斗斗角,空耗岁月红颜老……
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不是,当然不是!可,人要懂得知足,总比当一辈子任打任骂毫无尊严和自由的下人要好得多吧,这已经是大多数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好日子了,她应该知足才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的事呢,穿到了这样的时代和地方,不想法子适应就只能被无情淘汰。
罗扇并不是个思想大条愁过就忘的主,多数时候她选择忘记和忽视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想让自己起码在表面上看着尽量好过一些罢了。而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看它它就不存在,对于未来的惶惑不安她始终无法放得下,在白大少爷面前努力掩饰,自己独处的时候就总也无法控制地想而又想。
实在忍不住,提起笔来给远在京都的大叔哥写信。这几个月大叔哥也时而有信写过来,无非是报报平安、问问她现在过的怎样,寥寥数语,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白府,毕竟京都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罗扇也不敢问,怕他以为她想要他回来就真的不远万里从京都跑了来。
信上却把自己的所思所愁一股脑地倾诉了一番,厚厚的十几页纸,仔细装进信封用蜡封了口,趁着白大少爷不在的时候交给外院的绿川帮忙寄掉。
伤好得差不多,行动也就利索了很多,每天早上例行逛园子也能多逛一段路。今儿许是早上风有点儿凉,没逛多久罗同志就闹开了肚子,因后花园离绿院不算近,现跑回去上厕所也来不及,只好就近找了个公共茅厕——这一点白府建筑的设计师还是很人性化的,在府中各处都设有公用厕所,否则白府这么大,总不能让正在别处办事的人跑上五分钟回自己的住处解手吧?
白大少爷便在一畦凤仙花圃旁的石椅子上坐了等罗扇,距此最近的茅厕约在百米开外,绕过一道花墙、转过几座假山石,再隔了一个池塘方是。白大少爷本是想让绿萝带着四个丫头四个婆子陪同罗扇一起过去,倒让罗扇笑了半天:“哪有这么多人组团一起去如厕的呀!把主子丢在这儿不管,让人看见反而起疑,不过区区不到百米的路,我还能让狼叼走了不成?”
最后罗扇只带着两个小丫头一起去了,蹲完果然肚子好受多了,一身轻松地往回走,才绕过假山便与谁撞在了一起,不小心踩了对方的脚,也被对方下巴撞到了脑门。连连退了几步后抬头一看,罗扇便怔在了原地。
见那人面若白玉眸似琥珀,墨发散系蓝衫华贵,眉尖轻挑着一抹清高,唇角微抿着半痕淡漠,负了双手立于金薄碧透的秋光里,俊美不可方物,冰凉令人生畏。
——白二少爷?
罗扇有些眩晕,两年多未见了,世事难料,白云苍狗。
只不过才短短片刻的失神,见他旁边一个面生的丫头突然几步上来,扬手便给了罗扇一耳光,柳眉倒竖地喝道:“大胆贱婢!冲撞了少爷竟还不赶紧认罪,如此直视主子,以下犯上,理当掌嘴!跪下!”
罗扇捂着脸一阵错愕:哎呦我次奥!白小二你行啊!两年不见长本事了,弄了女保镖贴身护翼防侧漏啊!
罗扇到底还未脱了奴籍,人家真让她跪她也不敢不跪,只得低了头就地向着白二少爷跪下,身后陪着她的两个小丫头便也跟着跪。
方才狠抽罗扇的那丫头见状又冷喝了一声:“抬起头来!”
“小婢不敢,恐再冲撞了爷。”罗扇心道老娘傻啊!抬起头来再让你抽嘴巴子?!
“你还敢抗令?!”那丫头更恼,抬起小脚便照着罗扇的肩膀踹过来。
罗扇低着头看不见她的动作,哪里料得到这丫头如此凶悍,正被踹个实着,歪身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身后那两个小丫头不干了,跳起身便向着那打人的丫头扑过去,连抓带挠扯做一团——白大少爷可是给她们下过死令的,小扇儿伤一根头发她们就甭想好过。
罗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变,一时不知是该上前劝阻还是助黑拳的好……咱家这俩小姑娘也够剽悍的哈……快把那丫头打成海绵宝宝了呢……这个……谁来劝一下?
罗扇觑眼看向白二少爷,显然他也没反应过来这突发变故,挑着眉尖既惊讶又恼火地看着这三个厮打着的丫头,他身后还有那么三四个丫头五六个婆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要上前助拳,罗扇从地上跳起来,双臂一伸将冲在最前头的那个拦住,冷声喝道:“且慢!我们是绿院的人,大少爷还在前头等着我们过去回话,你们若敢动手,耽误了大少爷的正事,担待得起么?!”——事情紧急,先拿白大少爷的名头唬得一时是一时。
前头那个一听这话果然愣住了,回过头去看白二少爷,想等他的示下,罗扇身后那俩丫头却不停手,仍照着打人的那个身上招呼,罗扇也不喝止,只管挡在前头防着对方那伙子人冲过来,心下却在嘀咕:白小二两年未见变得古怪了,这么纵着下人,不似他以前的性子呢。
便见白二少爷冷冷在罗扇身上看了两眼,道:“都说绿院的人仗着大哥嚣张得很,如今亲眼所见,果不其然。难不成我这个做主子的还教训不得你们了?——来人,把这三个丫头给我押了送惩戒院去,一人先赏四十棍。”撂下这话后看也不再看罗扇她们,转身便走。
那伙子丫头婆子得了令早便摁捺不住,齐齐拥上来拉扯罗扇同那两个丫头,罗扇却早已怔在那里——他的声音……不是白二少爷!难道……难道是传说中的白三少爷白沐凨?哎哟喂——原来白二白三竟然是一对双生子!卫氏倒也是个有福气的,同白大老爷有过那么一回就怀上了,一怀还是个双黄蛋!她倒是挺会谋划的,两个儿子,一个经商,一个读书,经商这个将来继承家业,读书那个若能走上仕途就更是如虎添翼,两边互补互助,前途无量未来光明啊!
倒是不知为什么读书这个读着读着不想考功名了,听说是主动提出要退学回家来帮着他二哥打理家中生意的,难道是卫氏不放心大少爷,所以干脆让两个儿子联手来压制他?究竟这位白三少爷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呢?会不会对白大少爷造成很大的威胁?
罗扇走神的功夫人已经被众婆子反剪双臂拿住,一路推推搡搡地往惩戒院的方向走——擦!才反应过来!四十棍啊!身子骨弱点儿的指定就一命呜呼了!更何况她刚把上回的棍伤养好,可真真的是伤不起了呀!
百般挣扎也无济于事,同着另两个丫头被这一伙人押着磕磕绊绊地往前走,还没走出多远去,便被迎面过来的一个人叫住,问着领头的婆子:“这是做什么?三少爷呢?”
那婆子便道:“爷往后园子去了,这三个绿院的丫头冲撞了爷,正要送去惩戒院受罚。”
罗扇低着头,再怎么说被人这么押着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只是听着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见他又道:“既是绿院的人便该交由大少爷处置,你们先等在这里,我去同爷说。”
罗扇不由稀奇起来:这人什么身份?连三少爷的话都敢驳?抬头一看——鹰子?!
188苍鹰展翅
昔日青涩少年;如今已是英挺俊朗的七尺男儿;眉目沉静;举止内敛;不卑不亢,威严隐露——小鹰终于成长为了雄鹰,振翅而起,傲啸长空。
鹰子目光扫过罗扇,黑亮的瞳孔骤然一收;罗扇知道他认出了她,便冲他眨了眨眼;数年不见,再次相遇时他威信赫赫;她却狼狈被押;多少让她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泛了红。
“先放开她们。”鹰子发话,几个婆子毫不质疑地松开了罗扇三人,显然是一直听从他的指令的。“为的什么原因?”鹰子并不急于与罗扇相认,只问向为首的婆子。
那婆子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不敢有半句赘言。鹰子听罢皱了剑眉:“映蓝此举太过放肆,当了三少爷的面与人厮打本就于主不敬,不问对方身份、原由,率先动手更是粗鄙无礼,爷才刚回府不长时日,须知事事应恭谨谦和,你们不说拦着映蓝劝着爷,反而在旁边推波助澜,爷养着你们是用来架火惹事端的么?今儿扣你们每个人一个月的月钱,回去后好好反思!张嬷嬷,回去后叫人牙子来,不拘多少钱,把映蓝发卖了,去我那里取她身契。”
为首的婆子便是张嬷嬷,闻言诚惶诚恐地应了,罗扇在旁看得小嘴儿大张惊讶不已:行啊鹰同学!几年没见混出来了昂!好有派头好有气场好有pose啊!主子身边的贴身丫头说打发就打发,根本不用跟主子打招呼啊!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鹰子挥挥手,众婆子便低头躬身地退去,这才将目光望向近在咫尺的那张明妍生动的面孔,数年不见,记忆中那个干黄枯瘦的小毛丫头竟已是如此的婷婷玉立光彩照人,没变的只有那眼里透出的温暖、唇角抿着的慧黠,还有一直不曾消磨去的自尊与独立。
“罗扇。”鹰子开口,仍如少时般不苟言笑。
“嗳。”罗扇笑着应声。
“这些年过得可好?”鹰子早已没了小时候的羞涩,不急不徐地问着,沉稳笃定。
“好得很,你呢?”罗扇见到故人,打心眼儿里高兴,一双眼睛弯成了下弦月。
“我也很好。”鹰子浅浅勾起唇角,“我爹的脚伤没落下任何病根儿,谢谢你。”
“啊?”罗扇一怔,隐约想起自己曾经给鹰子爹贴了治脚伤的医药费来着,嗨,都哪年的事儿了,早就没了啥印象,“不客气,应该的,伯伯对我也照顾良多。”
“你现在在绿院做事?”鹰子打量着罗扇身上的行头,“二等丫头?”
罗扇点头,开玩笑地反问:“你呢?看上去好威风的样子,莫非做了管事?”
鹰子笑了笑:“算是罢,我现在在蓝院——三少爷的手底下做事,才刚从外省回来。你哪一日轮休?”
白府下人按等级不同每隔数日都会有一天的轮休时间,这一天只要够了年纪的都可以去管事处做个登记,出府自由行动也好,在府里呆着也罢,不用干活,工钱照拿。
“呃……就这几天罢,”罗扇含糊过去,“怎么?”
“我娘这几年一直念着你,说你帮衬了我们家不少,又替我爹贴补了医药钱,他二老对你却始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娘说做人须知恩图报,虽说我们家财浅底薄,没法子回报你太多,却也想力所能及地表示一下谢意,”鹰子神色十分自然,“因而我娘想邀你去我家里做客,你若不嫌弃,待确定了哪天轮休,我就去绿院接你。”
啧啧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啊!罗扇眨着眼睛,眼前的鹰子可真是与小时候的沉默寡言有了质的区别,一句“你若不嫌弃”就提前把罗扇可能会拒绝的话给堵死了,她要是说不去,那岂不就真成了嫌弃人家了?
罗扇挠了挠头,歪着脖子想了一阵:“这样罢,我定好日子就让人捎信儿给你,你也不用去绿院接我,到时候我们约个时间府门外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