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她出来时,亚细亚告诉这两位贵妇人,必须坐她和公爵夫人来时乘坐的那辆公共马车。最后,亚细亚还一定叫这位吕西安的情妇穿上这身衣服。女人穿这身衣服,就像过去男人穿墙灰色大衣一样。伯爵夫人穿的是一件棕色外套,披一块黑色旧披肩,戴一顶丝绒帽子,帽子上的花已经扯掉,换上了很厚的黑色花边面纱。
“您收到了我们的信……”她对卡缪索说。卡缪索一时惊呆,说不出话。她还以为这是尊敬和赞叹的表示。
“哎,伯爵夫人,您的信来得太晚了!”法官回答。他只有在自己办公室对付犯人时才有智慧,才能掌握分寸。
“怎么,太晚了?……”
她瞧瞧德·格朗维尔先生,看到他一脸沮丧神色。
“这不可能、也不应该太晚呀!”她用专断的口气又说了一句。
女人,像德·赛里奇夫人那样有名望的漂亮女人,是法兰西文明的宠儿。在巴黎,一位时髦、有钱而又有贵族头衔的女子是什么样子,如果别的国家女子知道了,她们个个都会想来这里享受这可爱的权势。这些女人只知道别人要适应自己,只按照自己一整套小法令办事……这种小法令在《人间喜剧》中常常被称为“女人法典”,而对男人制订的法令则嗤之以鼻。她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会因犯了什么过错或做了什么蠢事而有所收敛,因为她们全都非常清楚,生活中除了她们的女性荣誉和她们的孩子以外,她们对任何事情都不负责。她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出极端可笑的话。漂亮的德·博旺夫人结婚初期到司法大厦来接她丈夫时这样说:“快审,审完了回家。”这些女子碰到什么事,都重复德·博旺夫人这句话。
“夫人,”总检察长说,“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没有犯盗窃罪,也没有犯投毒罪,但是卡缪索先生叫他供出了一件比这些都要严重的罪行!……”
“什么?”她问。
“他承认自己是一名潜逃的苦役犯的朋友和弟子,”总检察长在她的耳边说,“卡洛斯·埃雷拉神甫,这个与他一起住了将近七年的西班牙人,可能就是那个出了名的雅克·柯兰……”
司法官员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铁棍一样打在德·赛里奇夫人身上,而说出这个尽人皆知的名字,对她更是致命的一击。
“那么这就意味着?……”她用叹息的声调说。
“苦役犯将被提交重罪法庭审判,”德·格朗维尔先生接着伯爵夫人的话,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如果吕西安不在他身边作为有意利用此人罪行者出庭,他也将作为受严重牵连的证人出庭……”
“啊!这,这绝不可能!……”她高声喊叫起来,摆出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坚定姿态,“上流社会把他看作是我的挚友,法院却宣布他是一个苦役犯的同伙,我呀,与其看到这种前景,还不如死去!……国王很喜欢我的丈夫。”
“夫人,”总检察长微笑着高声说,“不论对自己王国里最小的预审法官,还是对重罪法庭的辩论,国王都不能行使任何权力,这正是我们新体制的伟大之处。我本人刚才已对卡缪索先生的精明能干表示了祝贺……”
“向他的笨拙表示祝贺!”伯爵夫人激烈地说。吕西安与一个强盗串通还不如他与艾丝苔的私情叫她心神不安。
“如果您读一读卡缪索先生对两个犯人的审讯记录,您就会明白,一切都取决于他……”
总检察长只能说这么一句话,说完后他又用女性敏锐的目光,或者说法官的目光望了一眼,便朝办公室的门走去。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又说了一句:“请原谅,夫人!我要跟博旺说两句话……”
在交际场合的语言里,这句话等于对伯爵夫人说:“您和卡缪索之间的事,我不能作为证人。”
“这审讯是怎么回事?”雷翁蒂娜这时温和地问卡缪索。卡缪索站在那里,面对一位国家重要人物的妻子,感到很尴尬。
“夫人,”卡缪索回答,“审讯就是法官提问,犯人回答,一位记录员将这些问答记录下来。记录员、法官和犯人都在这份记录上签字。这记录构成诉讼案卷,它决定是否对犯人进行起诉或对被告送交重罪法庭。”
“那么,”她接着说,“如果将这些审讯记录销毁呢?……”
“啊!夫人,这是任何法官都不能犯的罪行!是社会罪行!”
“写下这样的审讯记录,是犯下一桩更大的罪行,是对我犯罪。但是,到现在为止,这是对吕西安不利的唯一证据。咱们瞧一瞧,您给我念一下他的审讯记录,看看是否还有办法把我们都拯救出来。我的天哪。这不仅仅关系到我……我倒可以去冷静地自杀……这关系到德·赛里奇先生的幸福。”
“夫人,”卡缪索说,“请您不要以为我忘了对您的尊敬。比方说,假如波皮诺先生负责这次审讯,您会比碰上我还要倒霉呢,因为他是不会来征求总检察长的意见的。别人什么也不会知道。您看,夫人,人家在吕西安那里把什么都搜来了,包括您的信……”
“哦!我的信!”
“这些信就在这里,都封着呢!”
伯爵夫人在茫无头绪中拉了拉铃,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总检察长办公室的仆役走了进来。
“把灯点上。”她说。
仆役点燃一支蜡烛,放在壁炉上。这时候,伯爵夫人认出了自己的信,她将它们清点,揉搓,然后扔进了壁炉。她将最后一封信卷起来,仿佛做成一个火把,引火把这一堆纸都点着了。卡缪索手里拿着两份审讯记录,呆呆地望着那些信件燃烧。伯爵夫人看上去似乎只是专心地在销毁她的爱情证据,而实际上却一直用眼角盯着法官。她从容地估量着自己该采取的动作,突然像母猫一样轻捷地一把抓过那两份记录,投入火中。卡缪索从火中将记录抢出来,伯爵夫人便向法官扑过去,夺回已经燃烧的纸片。两人开始一场搏斗。卡缪索喊道:“夫人!夫人!您这是侵害一夫人……”
一个男人冲进办公室。伯爵夫人认出是德·赛里奇伯爵,后面还跟着德·格朗维尔先生和德·博旺先生。她不禁惊叫了一声。然而,雷翁蒂娜要不借一切代价拯救吕西安,两手像铁钳一样,紧握那几张贴了印花的纸,毫不松动,尽管火苗已经炙烤到她那细嫩的皮肤上,她对疼痛也毫不在乎。最后,卡缪索的手指也被火烧着。他显出为这种情景而感到羞耻,便松开了手。只有两个搏斗者捏在手里的那一部分纸没有被火焰吞掉。这一幕发生的时间很短,比阅读这材料所花的时间还要短。
“您和德·赛里奇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国务大臣问卡缪索。
法官还没开口回答,伯爵夫人已经将那几张纸在烛火上点燃,并扔到那些还没有完全被火焰吞噬的她的信件的纸片上。
“我要控告伯爵夫人!”卡缪索说。
“她怎么啦?”总检察长问,分别望了望伯爵夫人和法官。
“我把审讯记录给烧了。”这位时髦女子笑着回答。她对自己的轻狂举动洋洋得意,甚至还没有感到烧伤的疼痛。“如果这算犯罪,那么,先生可以重新再可怕地乱写乱涂一份!”
“不错。”卡缪索回答,想试图恢复自己的尊严。
“好啊,那再好不过了。”总检察长说,“可是,亲爱的伯爵夫人,跟法官可不能常常这样随随便便哟,法官可以不管您是什么人。”
“对一位谁都抵挡不住的女人,卡缪索进行了勇敢的抵挡,法官的荣誉得到了捍卫!”德·博旺伯爵笑着说。
“啊!卡缪索先生进行了抵挡……”总检察长微微一笑,说,“他很强壮,换了我,我就不敢抵挡伯爵夫人了!”
到这时,这一严重违法行为成了对漂亮女人开的玩笑。卡缪索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时候,总检察长发现有一个人没有笑。德·赛里奇伯爵的态度和表情使德·格朗维尔先生大为吃惊。他把伯爵拉到一边。
“朋友,”他在伯爵耳边说,“您的痛苦使我下决心违背自己的职责,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司法官员拉了拉铃,他的办公室仆役走进来。
“叫德·夏尔日伯夫先生到我这里来谈话。”
德·夏尔日伯夫先生是一位青年实习律师,担任总检察长的秘书。
“亲爱的先生,”总检察长把卡缪索拉到窗口边说,“您回到办公室去,跟一位记录员一起重新审讯卡洛斯·埃雷拉神甫吧。他既然没有在记录上签字,那就可以重审,这没有什么不妥。明天,您叫这个西班牙外交官与德·拉斯蒂涅克先生和比昂雄先生对质,他们不会认出他就是我们的雅克·柯兰。这个人知道自己肯定能获释,就会在审讯记录上签字。至于吕西安·德·鲁邦普雷,今天晚上就将他放了!他的审讯记录已经销毁,他自己不会再谈起审讯的事,尤其是我要对他进行告诫,他更不会说了。《判决公报》明天就会宣布立即释放这个年轻人的消息。现在,看看这些措施是否会对法院形象造成损害?如果西班牙人确是苦役犯,我们也有各种办法将他重新捕获,提起诉讼,我们将从外交上去弄清他在西班牙的作为。反侦探头头科朗坦会给我们看住他的,而且我们的眼睛也不会离开他。因此,您可以好好待他,不要再单独监禁了,今晚就将他安置到自费单间牢房去。我们能为一桩七十五万法朗的盗窃案而害了德·赛里奇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吕西安吗?何况,这桩窃案还只是个假设,受害人正是吕西安。让他丢了这笔钱,不是比丢了他的名誉更好吗?……特别是他的毁灭还将连累一个国务大臣,他的妻子和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这个年轻人是一个有斑点的柑桔,别让它烂了……这事半小时就解决了。去吧,我们等着您。现在三点半,您还能找到几个法官。您若能判下一个合乎规定的免予起诉,就通知我一下……或者是,吕西安等到明天早上。”
卡缪索告辞出去了。德·赛里奇夫人这时感到烧伤后的剧烈疼痛,没有向他致意。刚才总检察长与法官说话时,德·赛里奇先生急速从办公室出去,这时拿着一小瓶原蜡回来,一面给妻子包扎手上的创伤,一面在她耳边说;“雷翁蒂娜,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下就跑到这里来了?”
“可怜的朋友,”她凑近他的耳朵回答,“原谅我吧,我当时简直要疯了。这事既关系到我,也关系到你。”
“你爱这个小伙子吧,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话。可是,不要把自己的激情那样公开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呀!”可怜的丈夫回答。
“好了,亲爱的伯爵夫人,”德·格朗维尔先生与奥克塔夫伯爵交谈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希望今晚您把德·鲁邦普雷先生带到您家去吃晚饭。”
这句话几乎是一项承诺。德·赛里奇夫人听了深受感触,眼泪扑簌簌地淌落下来。
“我还以为我再也没有眼泪了呢。”她笑了笑说,“您不能让德·鲁邦普雷先生在这儿等待吗?……”
“我马上设法找几个执达吏,叫他们把他带到我们这里来,以免他被警察押送。”德·格朗维尔先生回答。
“您真是与上帝一样仁慈!”她感情激动地回答总检察长,嗓音几乎变成了仙乐。
“总是这些女人!”奥克塔夫伯爵心里想,“她们让人开心,又叫人无法抵挡!
他于是想到自己的妻子,心头涌起一阵伤感(见“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