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舒是巴不得净尘走,可不知怎么搞的,话一出口竟与脑中所想相左,“大夫说师傅需得修养月余方可痊愈。如今只修养了四日,病还没养好,师傅拖着病体要如何照顾阿琛和阿珍?府中虽说比不得大富大贵的人家,可是留师傅修养一段时日的能力还是有的。师傅若不嫌弃,在此继续养病便是,过个十天半个月的,等恢复的七七八八后再继续修行之路也不迟。”
净尘听了,怔怔地盯着青舒出神片刻,轻语,“既是古小姐的一片心意,贫尼便要厚着脸皮再叨扰古小姐几日了。”
青舒将心底的懊恼掩藏好,“师傅言重了。”然后把用帕子包着的榨油秘技还给净尘,“虽然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可是我敢肯定它确实如师傅所言那样价值连城。如此珍贵的东西,晚辈不敢收,请师傅收回。”
净尘不接,竟然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在你之前,大安王朝的百姓与官员只当豆子是喂牲口的,却不知它是可以食用的。大安百姓每年将种植的豆子以极低的价格卖给粮商或草料商。而购置大量豆子的粮商或草料商将全国近三分之一的豆子都运去了边境上,转手卖给了楚国。这些商人自以为从楚国人手中赚了一笔,实则不然,他们可悲地被楚国人耍弄了而不自知。”
“怎样一个耍弄法儿?”青舒感兴趣地追问一句。
“你应该听说过,大安权贵府上经常吃一种来自楚国的油,大家都称其为楚油。”
这事青舒还真就知道,因为她的小厨房里还摆着这样的两壶油。她起先并不知道楚油是什么,她出于好奇,从锦阳城买了两壶昂贵的楚油回来。食用过后她这才明日,所谓的楚油不是别的,就是大豆油。她当时很震惊,不明白为何楚国人会榨大豆油,而大安人却不会榨大豆油?楚国人知道黄豆的价值,而大安人却不知?对此,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净尘提起这个话题,她自然上心,“听说过。”
“有人告诉我,楚油其实就是黄豆榨出的。楚人多奸猾,他们发现了黄豆榨油的秘技,于是全力将其隐瞒了下来。他们每年以购置大量草料为幌子,从大安商人手中以极低的价格购买黄豆。而后,他们会用这些黄豆榨油,并以昂贵的价格把榨得的油卖给大安。”
青舒轻呼一声,楚国人真是奸商中的奸商。他们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从大安人身上赚取暴利,并把大安人耍的团团转!
“楚油秘技不曾流传至他国,原因便在此。”净尘指着送给青舒的榨油秘技的小册子,“即便他国处心积虑地得到了榨油秘技,可不知楚油是由何榨得,这份榨油秘技根本发挥不出它的作用。”
“这……”
“如今你已知楚油是由黄豆榨得的,还有榨油秘技在手,一鸣惊人对你而言很容易。”
“我为什么要一鸣惊人?”
“你要成为大安的功臣,你要成为大安人家喻户晓的‘巾帼英雄’。唯有如此,上位者才会护你周全,确保你与你府中上下的安全。”
“即便听不懂师傅的话,但还是要说一句多谢师傅的好意。以我愚见,一鸣惊人属于权贵,平常人合该平凡无奇,否则死的会更快。”青舒说着,把榨油秘技放到净尘手边,然后退开。
净尘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你活的比我明白。”她推回榨油秘技,“转交给伯彥,留下还是丢掉,随他。”
青舒没有当场拒绝,若有所思地将其拿起,收进袖子里,转身要走。
“别走,可愿陪我说说话?”净尘挽留她。
青舒不解地回头。
“可愿陪我说说话?若是你不爱说话,你可以静静地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净尘语带祈求之意地说道。
净尘身上流露出的沧桑与寂寞让青舒心生不忍,她坐到了椅子里,面色平静地望着净尘,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景菲是长公主,是伯彥的亲娘。周素是周桥身边的大丫鬟。我是被名门世家遗弃民间的庶女。我们的出身不同,可我们私下里姐妹相称,非常要好。景菲聪明而霸道,占有欲十分强,她一直如此,一直没变,即便两世……”
她顿了一下,蹙眉,“大概是出身高贵的关系,她不懂柴米油盐、女红等女子该会的一切,她只会权术。周素,她是糕点师,我一直以为她是温柔而善良的。直到那天,我们摊牌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了。很可笑,当时的我真的很可笑。”
“我擅画牡丹,那天我一个人坐在牡丹花丛后头埋首画牡丹。突然下雨了,我来不及去避雨,因为太过着急,一下把笔墨与画了一半的画弄掉了地。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过来,对我善意地笑。他把伞给了我,然后蹲下来帮我拣东西。那时候,我不懂情,不懂自己为何会脸红心跳。几日后,景菲邀我去踏青,同去的还有周素。我只顾着注意周围的花草,不小心与景菲她们走散了,竟误闯了年轻公子们的诗会。”
“当时我觉得很尴尬,并在众多年轻公子中一眼就认出了他。我很傻气地当众向他道谢,害得他被众公子笑话。我恼自己太笨,对他觉得很抱歉,于是说要画一幅牡丹给他当赔礼。众公子笑的越发大声,我不知如何是好。他并不恼,笑着说好,称我为牡丹仙子。”说到此处,她温柔的笑。
“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第三次偶遇他的时候我当真送了他一幅牡丹。他大笑出声,说我是傻姑娘,然而看了我送他的画后,他说‘你果真是牡丹仙子’,之后又说,‘若有缘再见,我定娶你为妻’。我当时半天反应不过来。”
“半年后,我们在街上偶遇。我突然想起他上次说过的话,准备避开。他却冲过来将我扑倒在地。我吓坏了,甩了他一巴掌。那只是个误会,他是个正人君子,不是要非礼我,他从狂奔的马蹄下救了我一命。他对我说,‘若有缘再见,我定娶你为妻’是认真的。我决定嫁他,他向长辈禀明想娶我为妻。我们以为等待我们的是幸福的未来,却不想,幸福的美梦一瞬间就破灭了。”
☆、No。236往事(下)
净尘笑的凄凉,“我相信景菲,相信周素,一直相信。我什么都对她们说,包括喜欢上了他,包括他要娶我。她们恭喜我,她们说我是三姐妹中最早出嫁的,她们要帮忙张罗我的出嫁事宜。她们还告诫我,必须遵守礼教,成婚前不能再见他,更不能迈出家门一步。”
“我放下了最爱的丹青,我每日怀着喜悦的心情又缝又绣的在家专心准备嫁衣等物。景菲全权接手了采买的事。周素是他身边的大丫鬟,理所当然地接下了为我和他传话的差事。我一心一意地待嫁的那一个半月里,外边发生了许多大事,外边已经闹的天翻地覆,唯有我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是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实在受不了我的呆傻,将裹着小石头儿的纸团从窗户丢进来。当时屋里只有我一人,身边没有景菲安排的丫鬟。我好奇地拣了纸团看,只见上边写着:长公主点周桥为驸马,明日大婚。”
“我……我不信,我要出门,可是没人给我开院门。丫鬟也罢,护卫也摆,每个人都沉默,没人回答我的问题。我这才发现,景菲已经三天没出现在我面前了,周素也一样。我这才意识到,家中的丫鬟与护卫全是景菲的人,没一个是我的心腹。可即便明白了,也已经来不及,我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发现景菲的人全部撤走了,我的心腹丫鬟回来了。我打开家中院门,就见周素站在院门外一脸恨意地盯着我。我这才知道,周素一直喜欢他,非常喜欢。周素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嫁他为妻。可他却喜欢上了我,想要娶我为妻。周素不能接受,于是找上景菲,想让景菲帮忙把我和他的好事不知不觉间破坏掉。周素和景菲达成了交易,我便傻傻地受她们的摆布以待嫁之名足不出户一个半月。”
说到此处,净尘无声地落泪,一脸痛苦之色地捂着心口的位置。
原来那个戳破谎言的纸团是周素派人丢给净尘的。周素会如此,是因为周素发现自己被景菲骗了,被景菲给利用了。景菲会破坏净尘和周桥的婚事,不是为了周素,而是决定选周桥为驸马。周素先前只知景菲即将大婚,而准驸马是哪家公子皇家并未公开。因此朝臣也罢,百姓也罢,都在纷纷猜测驸马会是哪个名门大家的公子。
周素私下问过景菲谁是驸马,景菲当时笑而不答。
景菲大婚前两日,周桥喝醉了,一时情绪失控,把周素叫到近前狠狠甩了一巴掌。周素这才知道,景菲点的神秘驸马就是她的主子、她心仪的周桥。同时她也明白,周桥已经发现了她从中作梗的事实。
可事已至此,周素已无力回天。她不甘、她愤怒,于是她用了些手段在大婚前一日给净尘丢了纸团进去。其实她没按好心,她是想借净尘之手在景菲大婚之日搞点小破坏。她要报复景菲,她不允许抢了她姻缘的景菲幸福。只要净尘大闹婚宴,无论景菲用再多的手段也得不到周桥的心,一辈子也得不到。为了这,她动用自己暗地里培养的所有力量,为净尘能够成功闯入婚宴现场做足了准备。
遗憾的是,景菲早做了防备。景菲派人在净尘的茶水中做了文章。净尘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别说去婚宴现场,就连家门她都没能迈出一步去。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周素如何不恨?恨景菲的算计,更恨净尘的无能。如此,三姐妹反目成仇,形同陌路。
好姐妹的背叛,还有心仪的男子已成昔日姐妹的夫君这一事实,无论是哪一个,净尘都无法接受。她整理了行囊离京。
而周素,她像个无事人一样继续留在了周桥身边,随着周桥这个主子住进了长公主的府邸。
再说景菲,她即使抢到了周桥的人,却得不到周桥的心。她身为长公主,却悲哀地用了手段才和周桥有了夫妻之实。之后她怀胎十月生下了周伯彥。
直到有了周伯彥,周桥脸上才有了笑容,才肯和颜悦色地面对景菲。这个时候,他们的夫妻关系原本可以改善的,是周伯彥的出生给了他们这样的一个机会。遗憾的是,景菲没有抓住,反倒再次伤害了周桥。隐忍多时的周素以为她的机会来了,可周桥并不这么认为,打发她回了周府。而后,周桥抱了年仅一岁半的周伯彥离京远游,几年未曾回京。
景菲没有阻止周桥的离去,更不提周桥抱走的儿子。她每日上午在宫中,下午在京城纵情游玩,夜里经常不在公主府安歇,并行踪不明。从此,她的风流之名渐起。
后来,周桥和净尘在南方的一个镇子上偶遇,两人相顾无言。
自此,净尘临时改了行程,总着隔着段距离默默地跟在周桥父子的身后,一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天,三岁半的周伯彥病了。他哭闹的很厉害,谁也哄不住,周桥束手无策。
净尘径自推门而入,把周伯彥抱在怀里哄,给周伯彥哼唱童谣。她把苹果削成兔子的形状哄周伯彥吃药;她轻拍怀中小小的周伯彥,将其哄睡。
这之后,净尘和周桥依然不说话,他们的马车仍然隔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行进着,停停走走间慢慢悠悠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
不过,无论是路途中,还是留宿客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