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坐了龙廷,那小婕,一样也能幸福吧。
坐在西宁的军帐里,冷冷看着四哥派来的人。笑话,他以为我会拥兵自立?只不过身在其位,当谋其政;打小儿,学的就是帝王术;及长,不由自主卷进旋涡,到得头来,谁又甘心放弃。我根本就志不在此。颖婕她早就对我说过,高处不胜寒。
四哥想必也是知道的吧,高处不胜寒。不然,也不会处心积虑,强留颖婕。如果没有娇花一样的她解语,那个位子,还不知道会有多冰凉。
这些年,从青海到西藏,每一处地儿,我都走了个遍。骑在她的抠抠上,我代替她,走遍了她曾经向往过的地方。其实,她只是想和我一想走吧,她其实,是去过这些地方的。
她到底有些什么样的过往呀,当年,我不舍得问她;如今,却再也没机会问她。
六岁起,我们这些阿哥,就在上书房读书。我年岁小,常常坐在椅上睡着;都是四哥,替我搪塞,替我补功课,抱我回宫。什么时候起,就跟四哥生份了呢?四哥跟八哥,两个儿一样的能干,引得我们这样儿的小阿哥羡慕不已。只是八哥,却多一份吸引人的魅力,不知不觉,我就只是喜欢这个恂恂儒雅的谦谦君子。呵呵,这话,是颖婕说的。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跟着四哥的人回了京,我也是免不了一个拘禁下场的。那我跟颖婕,岂不是再见无期?我至今仍不相信,她跟了四哥,是因为不爱我了。难道,她是知道有这一天的,她,只是想尽力救我一救?
身为皇子,心中就有了牵绊。若是当日金水桥上,我忘情拥她入怀,至少,我能跟她一诉离别相思。只是,我想了别的,才让她决绝地割开咽喉。那一条小小红痕,记载的是惊心动魄。若不是爱,四哥也不能拉了她回来吧。
四哥也是狠得紧了。阿玛的棺椁,不让我拜;额娘的遗容,不让我瞧。琴霜进宫求了颖婕,以她的为人,她定是会求四哥的,只是这皇帝,心也真是狠厉。
额娘自小就疼我比疼四哥多。皇阿玛是众家兄弟的阿玛,只有额娘,是我一个儿的额娘。而我,竟连见额娘最后一面也不可得。
“允禵无知狂悖,气傲心高,朕望其改悔,以便加恩。今又恐其不能改,不及恩施,特进为郡王,慰我皇妣皇太后之心。”四哥这话,说得可真好。额娘,难道不是他气死的吗。
这皇位,四哥谋得早了。在他将年羹尧、李卫派至我身边,我就知道了。若是心有所图,如何会调教出如此下属。
接到圣旨,我哑然失笑,颖婕果然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下场的。颖恂集团。好一个颖恂。颖婕,恂郡王。若不是天不假年,她也是会与我同甘共苦的,那我现在真的就无所怨了。
她一直都知道所有的事,我会当抚远将军,我会去西藏,我会当郡王,甚至,她也知道,我会被我的亲哥哥拘禁。只是,那时候,我竟然不肯听她的话。其实,当我真正经历的时候,我就在照她的话做了。讨准噶尔,我用了她所说的骑兵战术,装备了一部分连珠铳。征西藏,我命将士戴上了她曾教过我的纸板‘护目镜’,轻装迎敌。事实证明,她的招术,真的很有用。
准噶尔的策妄阿拉布坦是噶尔丹的侄子。这是个反复的小人,他投靠大清,反对噶尔丹。噶尔丹战败后,他趁机成为准噶尔部的首领,就开始和朝廷作对。利用卫蒙藏各部都信奉的格鲁派,妄图控制达赖喇嘛以号令蒙古各部。五十七年,我在众望之下,出征大漠。皇阿玛命我用正黄旗纛,我一身戎装,凛凛威风,只可惜颖婕没看到。她一直都想看的啊。
人在军中,远离朝堂,除出想她,我只是潜心公务。
方才知道,男儿的天,不在朝堂之上,也不在蝇营苟苟。“抛却了莫失莫忘通灵玉,挣脱了不离不弃黄金锁;离开了苍蝇竞血腌脏地,撇掉了黑蚁争穴富贵巢。”耳边总是回响起她唱的曲儿。为了这一日我心境的平和,她作了多少努力。教她写字,她要写“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让她唱歌,她会唱“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到得五十九年,我远征西藏。藏边苦寒,让人气都喘不上来,时常有军士倒下,就再也起不来。我记起颖婕说过的‘高原反应’,制成干肉粉、麦粉做军粮,减少补给难度;还听她的话,拜谒了布达拉宫,替她,买了好些个藏族的饰物。
及至移师青海,我访了好些人,才听到了她曾唱过的“春季里嘛就到了这,迎春花儿开,年轻轻的女儿家就踏呀踏青来……”
六十年师驻甘州,我回京述职。求皇阿玛用军功,换阿颖的嫡福晋名份,不料却被皇阿玛所拒。我心有不甘,郁郁出宫。就在天安门前金水桥上,见着了分离十一年的她。
她一身儿浅紫旗装,袅袅婷婷,正在把铜钱往水里扔,我忍俊不禁,她还是那样儿的她。只是,这容颜,怎么就改得这般大。当年的她,娇娇俏俏,只想让人疼宠;如今的她,明媚艳丽,却是活力魅力都四射。十多年雪雨风霜,我都成了个半老头子,她,却还仍是年轻模样。原来,她真是天上仙子啊。我何其幸哉。
她襟上,挂着四哥的玉。这样儿的玉,我们兄弟人人都有。只不过,有的给了福晋,有的,还在自己身上。我的,早在十八年前,就给了心上的人了。
我的心,痛得抽搐起来。还好,多年军队生涯,我稳重了不少。留住她,我要问个明白。然而四哥手握恩旨,带走了她。
我忍着,忍到了上元。那一年的上元,她斩钉截铁不愿嫁我;这一年的上元,她跟在别人身后。我还是忍着。这十多年,她一个弱女子,当然得有人给护着,不是我,也行。
她变了。这酒量怎么如此之好,喝起烈酒,跟喝水似的。
她没变。还是当年那样跳脱飞扬的性子,喝酒的样子,看得兄弟们直了眼。妩媚,我曾亲眼见过,也只有我见过的妩媚,她就张张扬扬地,现了出来。四哥已经铁青了脸,却忍了下来。我暗自好笑,就你,也能配得上我的颖?
终于,我忍不住了。拉着她,我的心跳得就如当年,初初吻上她时。
然而,我还是失去了她。她挽起四哥的手,眼里却一如我般,伤。
头也不回地,我又去了西宁。她做事,我放心。呵呵,这句话,也是她说过的。
带着四哥派去的人,我风雨兼程赶回京师。却在京郊,被四哥扣押。
第二天,内务府派人来直接把我带进了皇宫,竟没有让我到皇极殿,而是让我先见了新皇。
见了四哥,我只是求他,放还颖婕给我。他有了江山,还要抢我的妻吗?可他勃然大怒,说‘小婕是我的。你这辈子休想。’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啊。话不投机。他直接把我押到了景陵。他不过想报复我。他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也想让别人都和他一样。缁铢必较,睚眦必报。这么多年的隐忍,他终于爆发出来了。皇阿玛就曾说他喜怒不定。他不过是妒嫉我罢了。当然,我有了颖婕,那是人人都会妒嫉的嘛。
只是现在,颖婕不是已经属于他了吗?不过,心还是我的。我知道。所以,他恨我。
待在景陵,我常常上疏,盼他能望着兄弟情份,还我至爱;他也常常下旨,盼我能先说放弃,好寒了颖婕的心。
这京中,谁没有个亲信、耳目,渐渐地,她在宫里的事,我也知道了一点儿。不多,可我足矣。四哥还真是宠她啊。只是,为什么不肯封她个皇贵妃呢?想来,是她自己不愿意。慢慢的,没了她的消息,只知道,四哥理政劲头越来越高,这定是她的功劳,她就是有本事,让正经事充满趣味。
雍正。他是想说他为君正、得位正?他的继位,确是有许多的蹊跷。谋朝篡位谈不上,擅改遗诏也不见得是真的,我看是伪造遗诏还差不多。还有,皇阿玛死后,京城九门关闭六天,诸王非传旨令不得进入大内。隆科多,九门提督,早就是老四的人了。还能说什么,他做的干脆、利索,等别人反映过来,已经是木以成舟。可笑八哥九哥十哥和我,谋划了那么多年,还是比不上他。
雍正二年了。除夕夜,我心神不宁。
清明,在隆恩殿,我又见到了四哥。为了小婕,我跪了下去。她好吗?这三个字,日日在我心头萦绕。
“年上,她病了一场。二月里才好。”哦,定是受了风寒的缘故。我只得恳求四哥,能好好待她。心里不是不愤懑的。我捧在手心里的宝,他抢了去当成草。若不是他冷落她,她如何会受此折磨?我一拳就砸了过去。谁管他是什么皇帝,伤了小婕就是不行。
他说什么?我听错了吗?“若我让她来,你会好好待她吗?你能等吗?”他肯?我欣喜若狂。
从此,生活有了目标。我重新振作起来,每日里练字、练功,作她说的,有意义的事。
没几日,完颜琴霜来了。看到她,我心里隐隐有歉疚。这么多年,她所求的,也不过是我的一点点心。只是,这心,整颗都是颖婕的啊。
可怜的琴霜,到死,我也没法子给她真心。从相敬如冰到相敬如宾,这段路,她无怨无悔地,陪我走了二十来年。最后的日子里,我真诚地把她当成朋友,也当成妻子。我把颖婕的事,全讲了给她听。她陪着我,或喜悦,或伤感,或莞尔,或掉泪。
听说颖婕就是阿颖,她大惊失色。
“十四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进宫去,害了颖婕妹妹。”这是什么事。
“十四爷,八爷告诉我,说皇上新近宠爱兰贵人。让我进宫去求她,让她请皇上放了你回京。我就去了。我就是太想你回来了。后来,听说,她再次寻死,只是没死成。”琴霜的话,如同一把大锤,砸碎了我的心。
她何必!为了我,她竟甘心再次离去。只是,她这样做,四哥颜面何存?那她,岂不是要吃苦?我从来没像这一刻这样,痛悔自己。
这些年的相思分离,过早地折损了琴霜的精血。七月初,她就卧床不起了。在这景陵荒凉之地,竟是缺医少药。弥留之际,她神思涣散,一声一声只是唤我,胤禵胤禵,回肠荡气。抱着她,我只能把三生后许了给她。这三生,我只愿意追寻颖婕。她却是满足的笑着去了。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结。
亲手为她造了灵骨塔,我只是将她供奉在了面前。
四哥还不放过我,派人带走了琴霜。我万念俱灰,只是放声大哭。还是这个四哥,给我留下一封书信。
展开我慢慢看,挂着泪珠,我笑了。
我的十年,只是颖婕的八个月。怪不得,她依然如斯娇艳。
点点行行,都是相思意。这八个月,已抵得我的十年。
“明知相思无用处,无奈难解相思苦。”
我不再恨四哥。她这样的女子,谁会得放开。我能等,我愿意等待。
世间安有双全法
生活就在跑路与追捕中渡过。最后,我放弃了。这样跑来跑去,都跑不了,太累了。
既然知道死不了,我当然到处搞事。四处闲晃,能进去的地方不太多,毕竟我也打不过大内侍卫不是。
胤禛开始锲而不舍地传召我,我拒不从命。最后,还是他有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