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哦?那个人,一定是姑娘最想见的人,也是姑娘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说:“好了,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为何会被他们追杀到此吧?”
他低下目光,说:“这是秘密,请恕我不能泄漏。”
她会意,说:“那我也就不多问了。只是,你何时去看你父母?他们真的很想你。”
他凄然:“我自己都不知我什么时候会死,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万一有一天我真的死了,岂不是让他们伤心两次?”
她说:“难道你就不想见他们么?”
他凝视着面前碗里的饭,眉毛微拧,说:“我很想见他们,哪怕见一眼,也足够了。”
她说:“不如我代你去向他们传话,就说你还活着,也让他们放下心来,如何?”
他想了想,说:“也好。我跟你去。然后,我偷偷望他们一眼,就满足了。”
她点点头:“那我们明日便动身吧。”
晚上,她收拾了一张床,让他睡在外屋,他拿着剑随便一躺,便睡觉了。
她想,杀手都是这样睡觉的么?
次日,他戴着斗笠,和她一道向广陵均县进发。
快到均县,她想起那年,与周汤落难于此,二人在这里过了多么恬静的一天一夜。
她有些心事,脚步便放慢了。
他四下查看,没发现有人跟踪,便对她说:“我们快去快回吧,若是让人认出了我,我双亲就麻烦了。”
她于是快步走去,可是还是跟不上他的箭步。
他见她实在走不动了,便说:“均县还有些距离,不如先歇息下吧。”
她坐在树下,抬头看向天空,繁茂的枝叶遮住了视线。
他用随身水壶给她取了些山泉水,递给她,说:“喝点水吧。”
她接过,喝了一口,说:“好甜。”
他说:“这儿的水还是这样好喝。”
他坐在她身边,她周身自然的清香混着泥土的味道,袭入他鼻内。
他内心有些不安,于是将位置离她远一些坐下。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问,“你为何要当杀手?”
他目光苍茫,凝视远方,说:“当初我不想杀人,可是命令却下来,要我们兵士屠城,我不忍,便做了逃兵。为了避开追捕,我拜了名师学剑,剑学成了,老师却被仇人所害。于是,我用老师送我
的剑,杀了仇人,从此,我以杀人为生,过上了无法回头的日子。”
她拾起一片草叶,说:“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真的很勇敢。明知你是一个杀手,却还是不顾危险地和你走得这样近。就不怕,你会杀了我?”
他目光低沉:“我从不无故杀人。若要我杀你,你必须给我一个杀你的理由。”
他说这话时,冷冷的目光,比月光还要寒,她有些害怕,他这时放松紧绷的脸,轻轻一笑,举起水壶喝了口水,说:“你不必怕。我不会杀害我的恩人。尤其这个恩人,还是我父母的朋友。”
她这才略略放松下来。
二人上路了。
快到那座农宅时,她看了他一眼,问:“你也进去么?”
他想了想,四下看了看,说:“也好。”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他很想与父母亲相认,哪怕呆一会儿也好。
他让她先进去,然后飞身一闪,没人看到的当儿,闪进了院子里,将门合上。
阿狗和他妻子正在屋子里生灶子,柴木噼里啪啦的响着,很吵,所以没听到有人进来了。
待木香走到屋内,阿狗才用眼光余角看到她,一怔,随即马上笑道:“木姑娘呀,好。久不见了,差点认不出来了”
木香笑道:“你看我带谁来了。”
阿丑摘下斗笠,眼睛已湿成一片,哽咽地叫了句:“爹爹,娘亲,是我,阿丑……”
木香来到院子里,坐在石头上。
屋内是一家人重聚的场面,久别重逢往往是最痛彻心扉的。她不忍看。
她看到地上放着一个破鸡蛋壳,捡起来,忽然想起周汤曾经做了个鸡蛋笳,吹音乐给她听。
她于是也在鸡蛋壳上刺出几个小口,放在唇边,用力吹了起来,可是除了发出嘶哑的噪音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她失望极了,看来周汤会的很多东西, 一般的人,都不一定会。
这时,阿丑走过来:“木姑娘,进来吃饭吧,我娘已将饭菜都做好了。”
她点了点头。
阿丑扶着爹娘坐好,很孝顺的样子,他爹娘一直笑,桌上摆着大鱼大肉的。
“木姑娘,怎么周公子没有同来么?”阿狗问。
阿丑看着木香,笑道:“原来,你等的那个人,姓周。”
阿狗一怔:“等?难道周公子走了么?”
木香尴尬一笑,举起酒对他们说:“两位前辈,我敬你们一杯。”
阿狗忙说:“姑娘哪里话,应该是我们要敬姑娘才是,是姑娘帮我们找回了阿丑。”
木香笑道:“这不是我找到的,是上天安排让他回来的。”
阿狗妻用手背擦拭着眼睛,说:“我的儿呀,娘亲眼泪都哭干了,你总算回来了。这可多亏了木姑娘。请木姑娘受我一拜。”
阿狗妻说着就要往下跪,木香急忙扶起她:“伯母太客气了,这可让我如何承受得起?”
阿丑也扶起她,说:“娘,孩儿都回来了,你们还这样哭啼啼的,可是不高兴孩儿回来不是?”
阿狗妻边哭边笑:“娘亲是太高兴了,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喜极什么的。”
“喜极而泣。”木香接了一句。
阿狗妻说:“木姑娘就是有知识,阿丑哪,你可要向木姑娘学习哪,你看,这成语什么的,一接就接上了,你要是会着这么一丁点,也就够啦。”
阿丑赞赏地看了看木香,说:“娘,孩儿知道了,娘您先坐下。”
吃罢饭,阿丑帮着父母亲干了些活,父母亲似乎明白阿丑现在的身份,不让阿丑外出,而是将 大门关得紧紧的。
木香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阿狗妻正在筛米糠,满筐的米从筐里滑落,掉落在木香的脚上。
阿狗妻心细,看到了木香脚上踏破的鞋子,说:“姑娘,我正在纳一双鞋,鞋面都做好了,只差在上面绣个凤头。本打算做给隔壁的闺女的,如今正姑娘的鞋破了,那我就先纳给姑娘您。”
木香说:“伯母客气了,不劳伯母了。”
阿狗妻放下筛子,将木香掉出来的碎发拢了拢,说:“木姑娘,说实话,我可真喜。欢你。能为木姑娘纳双鞋,这可是我的福气。”
木香不知说什么才好。
到了晚上,阿狗妻拿出一双大红布织就的鞋,鞋布上绣了块凤头,真真是精致得很,木香本想推辞,可是一看便喜。欢上了,也推辞不得,便接受了。
她穿上后,小小的脚,配凤头鞋,真好看。
阿丑掉过头看着她的脚,目光升起,移到她那标致的脸上,不觉心里一暖,脸一红,掉过了头。
不,他不能对她有好感,哪怕是一点点好感也不能有。
因为,他是一个剑客,一个杀手,生死都不知道的一个人,如今又背负着六皇子司马曦的重托,他没有心思,再去想感情的事。
他不能动情,如果动情,便不能洒脱地杀人了。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唇。
天还没亮,他摇醒木香,看了父母亲最末一眼,悄悄地离开了。
阿狗妻见阿丑走了,耳畔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眼泪哗啦地掉下来,她用胳膊肘推了推身边的丈夫,哽咽道:“我们的儿子,又走了。”
阿狗其实也早就醒了,确切地说,他是一夜没睡。
他抱紧自己的妻子,将脸贴在她胸前,埋入她怀,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竟呜呜地哭个不停。
“我们的孩儿,走了。”他喃喃道。
他们都知道,他们最爱的儿子,是一个杀手,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天,护他一命。
走到半路,阿丑忽然问:“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木香淡淡 一笑:“我叫木香。”
阿丑说:“好,我会记住的,后会有期。”
木香并不感到意外。
她早就猜到他不会久留,便说:“后会有期。”
阿丑没有一丝不舍,掉头就走,没有回头。
木香便回去了。
又回到了简单的生活中。
这天,邻居的李妈妈来借菜刀,说是自家的菜刀忽然锈得不能再切菜了,临时一用。
木香将菜刀递给李妈妈,李妈妈眼尖,瞧见了木香脚上的绣凤头的鞋,笑道:“哇,这鞋可真好看,可是村里那个周姑娘绣的?”
木香淡淡 一笑:“不是,是我一个朋友绣的。”
李妈妈喜。欢唠叨,她说:“木姑娘,村里那个周姑娘,也会绣这种凤头,她的绣功可真好,听说还能绣双面的呢。”
“绣双面的?”木香一怔。
过去,周紫烟会绣双面的。
双面绣法极其难绣,会绣的没几个人,而这个人又是姓周……
木香正想着,看到门口有个人影晃了晃,说:“李妈妈,您要的绣样我弄好了,您看看行不行。”
李妈妈笑道:“你看,正说您周姑娘呢,您就来了。您绣的东西,我哪能看不上呢。”
木香抬头看去,门口站了一个瘦瘦的女孩,仔细一看,正是周紫烟
她叫道:“紫烟”
周紫烟也抬头,一看是木香,跑了进来:“原来你也在这里?”
李妈妈走后,木香将周紫烟迎进屋,倒了茶给她,讲了自己的一些经历,便问她。
紫烟说:“自从周府落难之后,我无处可走,便四海为家,以给人刺绣为生。没想到我绣的东西,喜。欢的人挺多,都争着要。我便搬到京城这个小村子来住,绣花为生。”
木香见紫烟虽然还是长得瘦瘦弱弱的,可是脸上却不再像过去那样没有血色,而是红润多了。
她的手虽还是娇娇弱弱的,可是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干脆,少了几分娇柔。
二人本就没什么仇恨,又身世差不多,如今相逢,便常聚在一起聊天,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紫烟有时,躺在木香榻上与她同睡,她问:“我们过去在富贵之家,却成不了朋友,如今共同遭遇患难,反倒成为朋友。”
木香睁着迷离水眸,摊开自己手掌上的线脉,说:“人世常常如此,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紫烟将头凑到木香身边,也摊开自己的手掌,说:“听人说,手掌上的脉路,是一个人命运的记载。可是,我却不会看相。木香你可会?”
木香抚了下紫烟的手,暖暖的,笑道:“既然一掌便可记下一个人所有的命运,又岂是我们凡人可看得出的?不过紫烟的手好温暖,不像我的手,一年四季总是冰冰的。”
紫烟便用自己的手掌盖在木香的手背上,笑道:“那让我暖和你吧。”
二人双腿勾于一起,十分亲密。
紫烟望着是窗外的满天星辰,说:“木香,你当真不愿意去找我哥?”
木香低了头,没有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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