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脚夫瞥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家三娘四娘从小就人人夸她俩长得标志,学个色艺双全,没准就有王妃命,你就算了吧!你娘子那个蒜头鼻子,生下的也是个小脚夫娘子。”
“你!”大汉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摊主连忙劝道:“别争了,长安城哪家不想生个贵妃女儿,可这贵妃只有一个,还是从巴蜀来的,咱们都现实一点,该喝的,该吃的吃,来!再喝两碗凉茶。”
众人吵吵嚷嚷, 就在这时,从明德门内奔入一队骑士,人人后背红色革囊,马快如疾飞,马蹄敲打着地面,势如奔雷。
“散开!”马上骑士大声叫吼,吓得路上行人跌跌撞撞向两边奔逃,一队骑士风驰电掣般从茶摊前冲过,片刻便成了几个小黑点。
一群脚夫目瞪口呆,半响老脚夫才叹口气道:“看见没有,当国丈是在长安吃刚下树的新鲜荔枝,可不是吃什么鸭屁股。”
几个脚夫都仿佛蔫了一般,没精打采地喝着凉茶,这时,那大汉将碗重重往桌上一扣,粗声粗气道:“不行,今天老子一定要想办法进曲江池看一看,那贵妃到底长什么样子?”
今天是杨贵妃的寿辰,正式庆典要到黄昏时分才开始,以避开炙烤一般的骄阳,但大明宫的宫女和大小宦官们天不亮便起床忙碌了,举行寿宴的各种仪物都要从宫中带去,金盘玉碗,玛瑙罐子翡翠盆,都要一早送到承办这次寿宴的长安十大酒楼中去,还有黄梨木的坐榻,紫檀木架的白玉屏风,以及上好的各种瓷器,各地名贵茶叶,安西的贡酒,还有鱼脂蜡烛,缀满了夜明珠的宫灯,等等等等,所有需用之物都得带去。
当然,如果是今天才去布置那就晚了,事实上,他们带去的只是备用品,宴会所需的各种器物早已经先一步送去了。
杨玉环的寝殿内,一百多名伺候她化妆的宫女都静静等侯在一旁,贵妃娘娘正在吃荔枝,这时候谁都不敢打扰她。
杨玉环这几天心情颇好,圣上答应她,过完这次寿辰后便再一次搬回兴庆宫,大明宫永不涉足,这就意味着前段时间他们之间的一点不愉快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杨玉环也做了一点让步,那就是李隆基若想幸临哪个妃子,可以接来兴庆宫,经过杨花花的事件后,她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越想把圣上栓在身边就会越会失去,只有宽紧结合,才是持久之道。
专门服侍她吃荔枝的小宦官吕太一熟练地拨开一只荔枝,递给她,望着晶莹细润的荔枝肉,吕太一眉头一皱道:“这荔枝不好,有些陈了。”
杨玉环的樱唇吮了一口荔枝上的甜汁,一股清香甘甜之味滑入口中,她不由笑道:“这荔枝很好呀!怎么说它陈了?”
吕太一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娘娘的皮肤太娇嫩,显得它就很干涩了。”
杨玉环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喘了口气,指着他笑骂道:“你真是个马屁精!”
“谁是马屁精?”
外屋传来李隆基的声音,他大步走了进来,笑道:“谁在拍我娘子的马屁?”
吕太一吓得跪了下来,一声不敢吭,杨玉环起身给李隆基行了一礼,笑道:“臣妾的这个小宦官说今天的荔枝陈了,可我觉得还可以,他就说是因为臣妾的皮肤太娇嫩,显得荔枝陈了,三郎听听看,这不是马屁精吗?”
李隆基看了看杨玉环,又看了看一只剥好的荔枝,捋须笑道:“他不是马屁精,他说的是事实,这荔枝哪能和朕的爱妃相比,差之太远!差之太远!”
他又对吕太一笑道:“起来吧!如此善解人意,朕一定要赏赐你点什么,你想要什么?”
“奴才不敢,服侍娘娘是奴才的本份。”
“本份归本份,赏赐还是要的。”
李隆基想了想,便笑道:“你家不是在岭南种荔枝吗?朕在岭南也有个种荔枝的大皇庄,朕就封你为岭南田庄使,赏银鱼袋,你就衣锦还乡给朕打点岭南的皇庄吧!”
吕太一心中狂喜,圣上在岭南的皇庄足有万顷,有奴上万人,让他打点皇庄,又赏银鱼袋,那他不就是岭南的土皇帝了吗?
他砰砰磕头,“谢圣上赏赐,奴一定为陛下尽心竭力打点皇庄。”
杨玉环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道:“你把他打发走了,谁来伺候我吃荔枝?”
“伺候爱妃吃荔枝,当然是朕的事情了。”
李隆基眉开眼笑地剥了一个荔枝。
卷八 怛罗斯 第二百三十二章 曲池寿宴(中)
杨贵妃过寿,寿礼是不可少的。为送一份于众不同的寿礼,几乎每一个官员都绞尽了脑汁,寿礼送得好,让圣上高兴了,提升就指日可待,前两年深州太守黄衡给贵妃娘娘敬献了一只通灵鹦鹉,叫做雪衣娘,让娘娘喜欢异常,黄衡便被升为太常少卿,一年后又升为门下侍郎,官运亨通。
而今年的寿典格外盛大,便又是一个升迁的机会,就看谁抓得住了,而对于李隆基的诸子来说,贵妃娘娘的寿辰又不同往常,东宫依然空虚,年初时盛传四子棣王琰有入主东宫之望,但最后却无声无息,两个月前,李隆基又赞荣王琬素有雅称、风格秀整,子嗣繁盛。一时间荣王府前门庭若市,但现在又无声息,让许多人都大失所望。
正因为太子之位长久不决,引来了各种谣言,有人说圣上有意立十八子瑁为储,但碍于贵妃娘娘的缘故,迟迟决定不下来,也有人说圣上想从子侄之中选一人为储,不一定是亲王,各种流言层出不穷,让亲王们人心惶惶。
今天的寿宴也同样是一个机会,若能得贵妃娘娘美言,那东宫之位便有望了,一大早庆王便将儿子李俅叫到了房内。
他得意地将一支长条型的盒子放在桌上,笑道:“这是为父今天上午才拿到的玉笛,你看看如何?”
李俅一阵惊讶,连忙道:“可是用那支万年寒冰玉雕琢?”
李琮点点头,“正是!”
李俅小心地打开盒子,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光是这只盒子就用上等的沉香木所雕,名贵异常,盒子里的绸缎上放着一支通体晶莹、俨如一块冰似的玉笛,这块寒冰玉是庆王李琮的人在云州马市上,花了五百贯从一个回纥人手中购得,寒冷如冰,即使在最热的三伏天也是如此,是一块罕见的宝贝。这块寒冰玉呈长条形,李琮便托玉雕高手将它雕成了一支玉笛,准备进献父皇,却正好遇到了贵妃娘娘的寿辰。
李俅拿起玉笛,却一眼看见盒子里还有一对同样材质的酒杯,不由一怔,李琮笑道:“这是用余料制成,用它来喝葡萄酒最为适合,我准备献给圣上。”
李俅沉吟了片刻,便道:“父王想入主东宫的迫切之心,我能理解,但我总觉得在这种小节上做文章,不会有什么效果。”
“那你说做什么有效果?”李琮被扫了兴,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
李俅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事实上他对这个父亲是否能入主东宫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年初时他劝李琮把所有的土地都分给农民,旗帜鲜明地打出严禁土地兼并的旗号,赢得全国士民之心,为此他还专门给他分析,他如今拥有的钱财就是几十辈子也用不完,占着那几万顷上田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能将几万顷上田分给佃户。每户十亩,那也是几十万户农民受益,再散尽一半的家财去各地办学,天下士人之心可得,这是何等强大的政治资源,为他入主东宫打下坚实的基础,尽管李俅分析得很透彻,但换来的却是李琮的一顿臭骂,还令家人将他按在地上打了二十大板。
李俅的心已经冷了,这种贪财愚蠢、目光短浅的人若做了大唐之主,不仅是李氏宗族的悲哀,也是大唐王朝的灾难,更何况他根本就认为李琮没有希望入主东宫。
李俅开始怀念他的生父,开元二十五年被杀的前太子瑛了。
此刻,他见李琮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刚想给他解释一下的心思没了,他要送就送,管自己什么事?
想到这里,他淡淡一笑道:“父王,我是说,送礼不在于多珍贵,而在于与众不同,能让贵妃娘娘喜欢,比如贵妃娘娘喜欢喝朝露养颜,而夏天没有,父皇完全可以建一座高台,置铜盘搜集朝露,别人都没这个条件,唯独父王能办到。这样一来让娘娘喜欢,二来又可以长期讨好,体现父亲的孝心,何乐而不为?”
李琮恍然大悟,重重一拍肥硕的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我现在就搭台子,今晚就开始搜集朝露。”
他赞许地对李俅笑道:“你的建议很好,以后要多提这种有益的建议,少提那些分田送财的事情,这才是我的儿子。”
李俅心中苦笑一声,一言不发,东宫太子可是大唐的储君,不是圣上的私位,父亲这么本末倒置,他怎么可能入主东宫。
他也不想再提此事了,便起身道:“父王,孩儿要去准备参加寿宴,先告辞了。”
李琮心中想着朝露,便急匆匆地去安排搭建高台。
李俅却骑马离开了庆王府,在长安城绕了几个弯,来到了凉王府,凉王府也就是前太子李亨的府第。位于永福坊内,是一座孤零零的宅子,自从李亨被罢免太子之位后,这里便成为了长安最冷清之地,李亨几乎从不出门,也没有人来拜访他,台阶上已经长出了青草。
刚开始,李隆基对他监视颇严,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报告,但随着时间流逝,李隆基对他也没有兴趣了。从今年二月开始,便取消了对他的监视,今晚上的贵妃寿宴,李亨也接到了请柬,他命人送了几色寻常礼物进宫,自己则准备去参加寿宴。
此刻,李亨正在书房里拆阅一封信,信是李庆安给他写来的,这也是满朝文武中唯一还和他保持联系之人。
李亨颤抖着手打开了这封信,从他被废至今已经一年另一个月了,他的两鬓略显斑白,仿佛老了十岁。
‘太子殿下在上,臣李庆安叩首....’
李庆安的第一句话便让李亨的泪水涌了出来,他克制住鼻子的酸楚,用手背擦去泪水,继续往下看。
‘臣已经在着手收复碎叶,目前臣有兵力近八万人,完全可为大唐恢复旧江山,臣准备在打下碎叶后,着手迁移汉人到碎叶定居,使之形成大唐一州,开垦土地,畜牧屯田,使碎叶成为大唐西进的基地,在军需物资上能自给自足......’
李庆安这封信足足写了十几页,李亨认真地读着,在信的最后,李庆安写道:‘臣以为,殿下虽遭挫折,但并不意味着储君之路就此断绝,臣当联系忠心之旧臣,为殿下重入东宫竭心尽力,愿殿下振奋精神,不负臣的期望,只要臣还在,太子党就永不会消散。’
李亨的泪水再一次涌出,心潮起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在患难之时,他才能看到真正忠心于自己臣子,只要李庆安还在,太子党就永不会解散。
这时,门口传来心腹宦官李静忠的声音,“殿下,有人求见!“
李亨连忙收起信,问道:“是谁?”
李静忠犹豫了一下,道:“是庆王之子李俅。”
“是谁?”李亨怀疑自己听错了。
“殿下,是庆王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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