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锁了整整整八年,这一刻,终于要到去除枷锁的时刻,她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担忧,她担忧她所有的希望终成泡影,当年,连舅父那样权倾一时的相国,也没有能解开崔家那固执地家族之锁,而今天明月能解开吗?
“姑娘别担心,我觉得以明月姑娘的稳重,她没有把握是不会轻易来崔府的,我想她应该早就进行了联系;今天应该是顺理成章。”舞衣的侍女玉奴旁观者清。低声安慰着主人。
舞衣低低地叹了口气,她心乱如麻,若明月真把这事办成了,她却又要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了,哎!为什么不是李庆安替她把这件事解决呢?
崔府内,崔翘的妻子李双凤热情地接待了独孤明月,崔夫人就是襄邑县主,她这段时间的心情格外好,一直压在她头顶上的崔老夫人终于死了,令她扬眉吐气,从现在开始,她将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她要将束缚丈夫的那些崔家自定的陈规陋习砸个粉碎,姜舞衣的婚事就是其中之一,这不仅是因为姜舞衣已委身颇有权势的李庆安,可以替丈夫缓和与李庆安的矛盾,更重要是如果崔家始终不能接受女人再嫁的观点,那她李双凤的再嫁身份就休想再有出头之日。
为了自身的利益,也为了丈夫的仕途,她最终决定选择了与李庆安未婚妻独孤明月合作,释放在崔家委屈了八年的姜舞衣,还她一个清白的身份,当然,她也不能白干。
“明月,舞衣的事情我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但你也知道,她这件事不好办。如果解了她的婚约,那我家老爷在崔家真的再无立足之地了,可是我最终还是说服了老爷,一定要解除这门婚约,要给李使君一个面子,明月姑娘,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崔夫人长得很肥硕,但说起话却毫不含糊,语气犀利,没有半点浑圆之感,她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这件事很难办,为了给李庆安的面子,她丈夫不惜得罪崔家,现在满足你独孤明月的要求,你们也该表现一下诚意,说白了,就是讨价还价。
明月有些为难,她听懂了崔夫人的意思,但她没想到事情到最后却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事实上从去年贵妃过寿开始。她便开始和崔夫人接触了,先后一共接触了五次,一次次地接近目标,到最后崔老夫人去世后,她又一次和崔夫人商议此事,双方达成了一致,崔夫人表示尽管办妥此事,请她静候佳音,前几天,她接到崔夫人的口信,表示愿意促成此事,她今天才带舞衣来崔家最终决定此事,不料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崔夫人却突然提出了感恩说,让明月有些措手不及,尽管她是李庆安的未婚妻了,但毕竟不是妻子,有些事情她还无法替李庆安做主。
明月神态平静,她笑了笑道:“夫人,这件事是一桩私事,我不希望把它和朝堂上的事情挂钩,当然,这件事一定会让我们两家私交会更好,或许在以后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会来夫人这里,向夫人讨教生活经验。”
说到‘生活经验’四个字时,明月的脸上有些微红,但她依然鼓足勇气向崔夫人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这件事和朝堂无关。但他们之间私交会变好,也就是说,李庆安和崔翘的关系一定会缓和。
明月和崔夫人谈话的地方是在崔府内宅的起居室内,这里是崔夫人平时生活起居的地方,也是她隐私之所,一般外人是难以进入,明月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尽管房间里只有她和崔夫人以及两名贴身侍女,但明月仍然感觉有人在偷窥她们,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眼角余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发现在崔夫人的身后不远有一间内室,门上挂着厚厚的锦帘,她感觉那偷窥的目光就是从帘子后射来,会是谁?难道是崔伯父,如果是崔伯父的话,这目光未免也太炽热了一点。
崔夫人没有想到明月这样答复,既没有答应什么,也没有拒绝什么,让她有一拳打空的感觉,她心中有些发慌,下一步她该怎么办?她不由偷偷向后瞟了一眼,干笑一声道:“明月姑娘。你稍坐一下,我有点小事,马上就回来。”
说完,她颤巍巍地站起身,向后面的内室走去。
正如明月的直觉,门帘后确实有一人,正是这座房宅的主人崔翘,崔翘在河南圈地案爆发后,被李庆安弹劾,贬为仪州太守,被淡出了权力中枢。但他一直不甘心,寻找机会重返朝廷,他走了夫人路线,使李隆基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又看在他母亲去世的份上,在去年十二月把他调回了朝廷,任太子宾客,虽然品级不低,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闲职,试想,此时连太子都没有,他这个太子宾客还有什么意义,崔翘不甘心,他仍在不断地寻找机会,以图东山再起,这次姜舞衣之事他本来不知道,在夫人最后和他商量时,他才发现了这里面的机会,这可是让李庆安欠他人情的时候啊!
按理,崔翘当初是李庆安弹劾丢了官,他应该对李庆安恨之入骨才对,当时他确实也是如此,他恨不得一刀把李庆安砍了,但随着杨国忠一脚把他踹出杨党,崔翘开始冷静下来了,李庆安弹劾他不过是派系之斗,是对东宫党覆灭的反击,而杨国忠弃他如蔽,甚至他去拜访时连杨府的大门都进不了,这让他痛彻于心,让他看透了杨国忠的真实嘴脸,杨国忠是不可能替他说话了,如果李庆安能替他说几句好话,说不定效果会更好,崔翘便决定利用姜舞衣之事,来向李庆安示以人情。
他躲在屋内偷窥夫人和明月的谈话,但他却下意识地看到了另外一面。他夫人的又肥又老和明月的年轻美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尤其明月那明艳高贵的气质,更承托出他妻子的丑陋和猥琐,这令他眼热不已,而且那姜舞衣也是一个美貌绝伦的尤物,可惜他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娶不到这么美貌的女子,使他对李庆安充满了嫉妒。
门帘一掀,一堵巨大的如墙一般的黑影使他的眼孔变黯淡了,他一下子被拽回了现实,尽管夫人青春不在,但这次他能调回长安,还是妻子的功劳,还有他崔翘的万贯家财,也是拜妻子所赐,他对妻子充满了敬仰,但从敬仰到惧怕只有一纸之隔,这张纸的厚度和妻子的心胸厚度成正比,遗憾的是,他妻子体外的肉太厚了,占了太多的空间,无形中就把她的心给挤薄了,于是这张分隔敬仰与惧怕的纸便被无情地挤破,使他的敬仰和惧怕溶为一体,唯一的区别就是表现在人前和人后不同,在人前叫敬仰,在人后就叫惧怕,内室当然属于人后的范围,他不由向后退了几步,陪笑道:“夫人,什么事?”
“什么事?”崔夫人凶狠的目光瞪着他,“你刚才究竟在看什么,我来找你是什么事你都不知道么?”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看什么,我感觉到她发现我了,所以我刚才没有注意到你们说什么?”崔翘结结巴巴解释道。
“哼!”崔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道:“那现在你说怎么办?独孤明月的意思是说她做不了李庆安的主,只说能改善私交,这解除婚约的书是给她还是不给她?”
“这个....”崔翘心念转得极快,解除婚约的书给了独孤明月,李庆安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不给,倒是得罪了人,不过为了防止万一,他可以再补充一下,想到这,崔翘便笑道:“夫人尽管给她,到时我再写封信给李庆安,解释一下此事,这样,这件事就圆满了。”
“好吧!这是你说要给的,事后别怪我。”
崔夫人转身向外面走去,走了两步,她又停住脚怒道:“现在你给我滚回去,躲在这里偷窥,亏你原来还是相国呢!让我都替你丢脸。”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
崔翘不敢顶嘴,转身便从另一个溜走了,崔夫人一直等他消失了,这才挤出笑脸回到屋内,对明月笑道:“让明月姑娘久等了。”
明月感觉到后面的目光消失了,她心知肚明,便微微点头笑道:“夫人似乎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好消息从姑娘进门时就有了。”
崔夫人终于取出了有崔翘签字的解除婚约的书,递给了明月,叹道:“为了突破这崔家的破规矩,我真的是竭尽全力了。”
明月激动地接过了这本事关舞衣命运的书册、,她站起身给崔夫人深深行一礼,感激地道:“夫人的大恩,我和李将军都会铭记于心。”
卷九 东宫之争 第二百六十五章 开业风波
二月初八一早,刚刚开门的东市和西市便同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一段段竹筒在火中噼噼啪啪地炸裂着,粘着红纸的铜钱抛向天空,无数孩子和看热闹的民众一涌而上,捡着满地的铜钱。
远远的,很多商人都围了上来,惊奇地看着这两家新柜坊的开张,柜坊便是最早期的银行,给商人们存储铜钱,同时放高利贷,是大唐最赚钱的行当之一,一般没有雄厚的资本和后台,没有人敢涉足这个行当。
新开的柜坊自然就是汉唐会的产业了,两家柜坊都是一个名字:聚海行,这是李庆安的重大决策,是为了解决安西银钱输往大唐腹地的重要一步,聚海行的作用就是铜钱和金银钱的兑换,利用汉唐会雄厚的财力,来一步步实现他的目标。
当然,兑换银钱只是柜坊的暗中所为,柜坊公开的业务是飞钱,也就是商人把钱存在碎叶的聚海行柜坊。空手上路,来长安后再凭碎叶柜坊签发的飞票以及约好的暗号,来长安聚海行提钱,只须付少量的手续费,这样就免去了路上的不安全和搬运之苦。
这种飞钱就相当于后世的异地汇款,在中唐时出现,最早是同城之间进行,后来逐渐演变为各城市之间汇兑。
这样一来,来长安经商的商人们在长安取的就是银钱,或者用银钱来这里兑换铜钱,这些胡商一般用钱量极大,由他们将银钱带往大唐各地,既隐蔽,又顺理成章,不知不觉便成为李庆安洗钱的最好手段。
东市和西市的聚海行都是三层楼,占地二十几亩,都有地下储钱室,它们原本也是两家柜坊,因为东主转业,卖掉了这两栋大房,被汉唐会不失时机地买了下来,重新修葺一新。
东市新柜坊的门口挤满了好奇的商人们,它们的开张居然没有任何消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数百商人挤在门口议论纷纷,作为常和柜坊打交道的商人,他们最关心柜坊的后台背景。这直接关系到他们能不能把铜钱存入此处。
比如今年正月时开的杨记柜坊,离聚海行不到五十步,气势宏大,人人都知道那是虢国夫人所开,杨家的权势让他们放心,所以大家都肯把钱存放在杨记柜坊中。
那这家聚海行又是什么后台背景,竟然在杨记柜坊的旁边开张,让人充满了遐想。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巨商大贾,小弟李云峰便是聚海行的掌柜,以后还望大家多多捧场!”
李云峰是李回春的次子,三十五六岁,精明能干,能说会道,具有丰富的从商经验,他被李庆安任命为东西两市的大掌柜,全面负责柜坊的运作。
在围观的商人中,不少人都认识李云峰,这不是西市碎叶茶庄的二东主吗?原来是碎叶人开了这家柜坊,很多人都隐隐猜到了,这两家聚海行的后台极可能和李庆安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