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垍沉吟一下,便对张筠道:“大哥,我怀疑此人就是汉唐会的头目,大哥还记得李庆安身份暴露一事吗?他在中原有个秘密组织。”
“这个人不重要,就算重要,你也找不到他了。”
“就兑换百万贯钱,大哥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吧!”
张筠摇摇头,对王元宝道:“王东主请暂时回避一下吧!”
王元宝知道他们兄弟有机密要谈,自己外人不能在场,他连忙起身退了下去,书房里变得十分安静,张筠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他低沉着声音道:“其实圣上发行银钱我也不看好他,就算没有李庆安,安禄山、蜀王、吴王他们也会出手破坏,发行新钱不是一天两天之事,他此举不得人心,早晚必遭失败,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大哥担心什么?”
张筠无奈地叹息一声,缓缓道:“他这次大量买进铜钱,好像看似要和圣上对抗,其实不然,他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
张垍惊讶道:“难道他不是为了阻击圣上的新钱法吗?”
“他为了阻击新钱法没错,不过如果你的眼光就此停步,那你就把李庆安想得太简单了。”
张筠冷笑一声道:“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控制住大唐的钱币,用他安西的银元最终取代开元通宝,或者以安西银元为主,开元通宝为辅,这件事不是今天才出现,好几年前他便这样做了,一步步在稳步推进,我一直在观察,圣上也发现了这个苗头,因此他策动了河西事变,想堵住李庆安银元东进之路,李庆安当然不甘自己的计划失败,反击是必然,正好这个时候圣上要发行新银钱,这件事便成了李庆安反击的突破口,这次李庆安若反击成功,朝廷再无能力阻拦安西银元进入中原,大唐钱币迟早被安西控制。”
张垍听得心惊不已,他急道:“大哥既然发现了李庆安的天大阴谋,为何不阻止他,这恐怕对我们不利。”
张筠的目光又投向窗外,他似乎又在沉思,但他的眼中分明露出了一丝嘲讽地笑意,他回过头,瞥了一眼兄弟道:“我希望你明白三件事,第一,什么事不经深思熟虑,不要轻易下结论,不要轻易言反对或者支持,这就是你一直成不了相国的根本原因;其二,李庆安的银元攻势谁也阻拦不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唐民众都喜欢安西银元,甚至连你,不也一样喜欢吗?朝廷的银钱为什么会成为垃圾,当时谁种下的苦蔓,现在就该谁尝苦果,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其三,我也同样希望圣上的新钱法失败,他若不失败,那我几时才能复出?”
“那大哥的意思是.....”
“很简单,我们要促成王元宝和李庆安的合作,然后我们不闻不问,静观其变。”
........
这天一早,长安东市和西市的安西柜坊同时关门歇业了,柜坊内的钱物都已搬空,掌柜和伙计不知所踪,整个柜坊已经成为一座空宅,片纸不留。
消息传开,两市的商人们蜂拥而至,很多人都在安西柜坊内存有不少钱,他们急得要发疯了,如果安西柜坊倒闭,他们问谁要钱去?
西市安西柜坊的大门前已是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商人们急得大喊大叫,拼命向里面挤去.
在大门上贴着一张停业布告,有人高声念道:“由于内部整理,各地安西柜坊将同时停业两个月,一些未尽事宜,暂委托王宝记柜坊办理,凡在可在安西柜坊存钱客商,可凭安西柜坊之柜票和留押信物,前往王宝记柜坊兑取存钱,王宝记柜坊将以安西银元足额支付,或者静候柜坊复业,事出仓促,不敬之处,请各位客商多多包涵!”
得知王宝记柜坊可兑钱,商人又调头向不远处的王宝记柜坊飞奔而去,片刻,便将柜坊大门挤得水泄不通,叫喊声响起一片。
尽管王宝记柜坊已经有准备,但大量赶来取钱的客商还是令王宝记的伙计们忙得焦头烂额,这也难怪,安西柜坊是长安第二大柜坊,由于它能兑换安西银元,因此吸引了大量的客商去存钱,仅长安一地,存钱量便达四十余万贯,安西柜坊每晚夜行,足足用了十天才搬空了库中存钱,安西柜坊临时关闭,挤兑风潮骤起,数千名闻讯赶来的客商,几乎要将东西两市的王宝记柜坊挤爆。
面对汹涌而来的兑现人潮,王宝记的伙计和掌柜们在拼死捍卫他们的利益,刘掌柜的声音都喊哑了,“一贯三百文,对!一文钱都不能少。”
银元的大量供应,使银元对铜钱的比值一度跌到一比一贯二百五十文,但王宝记绝不肯让步,一贯三百文,要么别提钱,‘哗!’白花花的五百枚银元滚落入袋中,沉甸甸地交给一名提钱人,提钱人拼命挤到一个角落,掏出一枚枚银元猛地吹气,放在耳边细听,直到眼角露出眉开眼笑,提钱人这才扛着钱袋挤出了店外。
安西柜坊关门和王宝记柜坊发生的挤兑案对长安的商人来说,尽管也如战场般生死搏杀,但对于大部分长安人还只是一件小事,远不如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让人感兴趣,而同一天发生在平康坊碧凤楼,名妓朱雪娘从良嫁给相州才子周正涛的事件才是轰动一时,把长安人的眼球全部吸引过去。
王宝记柜坊的挤兑战争还在风起云涌,但围观的路人已经陆续散去,都跑去酒肆打听朱雪娘的故事了,离西市王宝记柜坊约两百步外,有一座三层楼的酒肆,叫归去来兮酒肆,中午时分,这里挤满了用餐的客人,也有从王宝记柜坊抢钱归来的胜利者,喝杯小酒来庆祝自己的胜利,酒肆中喧嚷无比,绝大多数人都在谈论朱雪娘从良一事,朱雪娘的容颜舞姿、娇柔身段,几乎要被人神话,甚至朱雪娘有没有接过客一事,酒客们也争得面红耳赤。
但在三楼的一间雅室里,却谈论着和朱雪娘从良毫无关系的话题,房间里一共有三人,一人便是安西在中原的情报头子胡云沛,坐在他旁边的,是礼部员外郎苗奕,苗奕是碎叶汉人,开元年间举家迁回中原,他也是汉唐会成员,是汉唐会中在朝廷为官的少数官员之一。
而坐在他二人对面是少府监的冶署丞郑少游,冶署丞只是一名九品芝麻小官,辅助管理熔铸金银铜铁等事宜,他的官职虽小,却掌握着这次李豫发行新钱的一些关键信息,从他们三人的坐姿便可看出一些端倪,胡云沛靠在软褥上,显得放松悠闲,掌握着这次谈话的主动,而苗奕为旁观陪衬,不停端起酒壶给二人劝酒,居中调解气氛,至于郑少游则神情紧张,不时搓着手掌,身体微微向前倾,全神贯注地听着胡云沛的每一句话。
胡云沛在会见郑少游之前,已经派人详细地调查了他的家世背景,他的母亲七十岁了,还有一个病卧在家的大哥,下面又有三个年幼的子女要抚养,全家就靠郑少游的一点俸禄度日,朝廷欠俸两年,使他家几乎陷入绝境,一点田产也卖掉了,现在就靠他妻子给人洗衣度日,而且郑少游曾经偷拿过边料银而被抓住,上司因怜悯他而没有处罚他,但他的年度考评却因此得了下下,升职无望,罚俸三个月,凭这些信息,胡云沛便判断出这个郑少游是容易争取之人,而且不能给他太多的好处,给得太多反而会吓着他。
“李大将军是善待手下之人,且用人不疑,郑署丞应该也知道石堡城之战吧!在那一战阵亡的所有将士,大将军至今还在抚恤他们的家人,一个也不少,来安西的,给予土地且免税,不愿离开家乡的,则按月给钱米供养,所以他手下之人,大多愿意为他效死命,这些话我也不想多说了,这样说吧!如果郑署丞愿意为大将军效忠,我们每个月按安西四品官员的额度支付给郑署丞俸禄,另外再一次奉送郑署丞三千银元,郑署丞以为如何?”
郑少游内心的狂喜已经按耐不住,他怎么会不愿意,家里一贫如洗,一家老幼嗷嗷待哺,现在得到了三千银元,那可价值三千九百贯钱啊!还有每月的厚禄,他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效忠**,莫说为李庆安效力,就算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需要我做什么,胡先生请尽管开口。”
胡云沛见他已经投诚,便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每隔三天,你要写一份关于朝廷铸钱的报告,然后会有人来找你,如果有紧急情况,你也要及时禀报。”
“这没有问题,我一定会照办!”
或许觉得自己得钱太容易,有些难为情,郑少游又道:“其实我和铸钱署的张署丞关系极好,如果胡先生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
话说出口,郑少游便后悔了,这会毁了他的机会,他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起来,但胡云沛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建议,他在注视远处王宝记柜坊的挤兑人潮,回头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想知道,朝廷的新银钱已经铸造了多少?准备什么时候发行?”
郑少游精神一振,这件事他倒知道一二,他连忙道:“新银钱已经铸造了二万贯,按一比五十算,这就是一百万贯钱,如果先生需要,我可以弄两枚出来。”
“可以!那几时发行?”
郑少游想了想道:“具体发行日期我不知道,但我已得到通知,五天后,也就是十一月初八,第一批二万银钱将正式出库,我们需要到场做最后的验检。”
“五天后!”
胡云沛有些得意地笑了,这和他从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完全吻合。
.......
大明宫紫宸殿的御书房内,李豫正在听度支郎中第五琦的汇报,正午的阳光洒进房间,使房间变得格外温暖,李豫听着汇报,不觉有些走神了。
这两天他的心情颇为复杂,喜忧参半,喜是父亲不再过问他的政务,河西事变后,他因为没有按照父亲的计划去做,两人大吵一场,结果便是父亲从此不再过问朝中之事,募兵之权也交还给了他,仿佛就是彻底甩手不管了,这让李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父亲之事刚去,他祖父,也就是先帝李隆基却又苏醒了,尽管现在状态还不好,还不能说话,但毕竟他已经醒了,这就让李豫的心中又变得沉甸甸的,仿佛加了一块铅石。
他的东宫之位虽然是皇祖父所定,但他登基却没有得到皇祖父同意,没有皇祖父的退位诏书,甚至宗室也没有同意,再退一步,连视同先帝皇后的杨贵妃也没有表态,只是被大臣们拥戴上位,这样,在法理上就有所欠缺,这也是蜀王、吴王和荆王一直不肯承认他的主要借口,他们对天下人宣布,圣上并未退位,小子安能登基大统?
实际上,三王的指责多少有点道理,按照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他先作为皇储监国,等先帝真正驾崩了,他才能正式登基,而偏偏皇祖父得了那种生死不知的病,如果他二十年不醒,自己还要监国二十年不成?
正是在这种考虑下,他答应了大臣们的请求,正式登基为帝,他唯一的期望就是皇祖父永远不要醒来,或者就此死去,他父亲不久前也暗示过他,已经半年过去了,可以让皇祖父病逝了,就在李豫迟疑之时,皇祖父却忽然醒来,这样一来,大唐实际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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