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搜到的那份名单,而且信息还不如徐英杰家中那份全面,只有姓名而没有住址,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重要的情报了。
胡沛云放下名单,他的目光落在了炉子旁边的一只檀木盒子上,盒子已经打开,盖子斜盖在盒身上。
一般而言,檀木盒子可以防蛀,往往是用来装重要文件,而这只檀木盒子就放在炉子旁边,显然谷问道是急于烧掉盒子里面的东西,说不定那份名单就是从这只檀木盒中取出。
檀木盒颇大,宽一尺,长三尺,厚度足有七寸,一名士兵上前将盒子小心捧起来,呈送在胡云沛面前,胡云沛揭开盖子,只见里面放着厚厚一叠书信,还有两卷地图。
胡云沛捡起书信,约有六十余封信,用红线捆扎着,他随手翻了翻,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兵部职方郎中宋潜呈燕王安大帅......’
‘大理少卿赵远为恭敬燕王殿下.....’
......
这些信件竟然是朝廷官员(勾)结安禄山的信件,也有安禄山写给各官员的亲笔信,胡云沛重重哼了一声,他又打开了一卷地图,顿时愣住了,随即眼中射出怒火,这卷地图竟然是太原兵马城防详图。
事情很严重了,胡云沛当即下令道:“全面搜查千翠楼,将这些文书全部给我带走。”
他亲自拿着檀木盒匆匆下楼去了,随即向李庆安的元帅军衙驰马奔去。
............
两个时辰后,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收捕终于宣告结束,安禄山设在长安的探子一个不剩地被抓捕,他的情报机构彻底被摧毁,长安的城门坊门又重新开启,大街小巷渐渐恢复了秩序,各种议论在长安城内飞传,大元帅府随即下达了(禁)鸽令,在京畿道、陇右道、关内道、都畿道、河南道以及河东道等范围内,严(禁)民间养殖鸽子和猎鹰,凡违规者将以通敌嫌疑之罪全家流放岭南,并没收家产,同时鼓励民间举报,举报查实者将得到百贯钱的奖励。
但很快,这条(禁)鸽令又扩大化了,不仅民间(禁)止养鹰鸽,而且凡非军队署衙的其他官署,包括县衙、州衙在内的政务官衙也一律(禁)止饲养鹰鸽,问题便出在从千翠楼搜查出了有官员私通安禄山的证据。
就在全城抓捕安禄山探子的当天晚上,一份弹劾名单送到了御史台,这是从千翠楼搜查出了他们和安禄山的往来信件,证据确凿,包括兵部郎中宋潜、大理寺少卿赵远为在内的三十四名中低层官员,政事堂连夜开会作出了决定,立即罢免这三十四人的官职,并进行抓捕,交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进行大三司会审,追查漏网余孽。
长安城的坊门又重新关闭了,一队队内卫士兵在黑夜中奔跑,‘嚓!嚓!嚓!’脚步声整齐而有力,士兵们全副武装,杀气腾腾,不少人家都偷偷开启一条窗缝向外偷看,一家人在悄悄地议论着。
“三郎他爹,这又是在抓谁了?”
“嘘!小声点,你没看见吗?对面宋郎中的府邸已经被包围了,估计在清理官员了。”
“那怎么办?”
“咳!关咱们这些小民屁事,咱们只管睡觉生娃,走,睡觉去。”
.......
位于长兴坊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宋潜的府第周围,三百多名内卫士兵将府第团团包围,火光猎猎,几名士兵冲上去敲门,‘砰!砰!’声音剧烈。
“谁呀!”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探头出头,见外面一片火把,数百名士兵站在门外,他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一名刑部官员上前道:“请宋郎来说话!”
兵部职方司郎中宋潜约四十岁,扬州江宁县人,是天宝五年的进士,是原张筠的门生,被他一手提拔,兵部侍郎吉温被贬后没有祸及他,反而因吉温的离职升了一级,由员外郎升为兵部职方郎中,他手中掌握了不少大唐军事机密,比如各战略地区的军事地图等等,正因为这样,他是安禄山重点拉拢的对象,安禄山通过吉温的关系,用两万贯钱的重贿成功将他拉拢。
他的地图一般是交给千翠楼,由千翠楼转送给安禄山,并按照重要程度,每一份地图付给他三千贯到五千贯不等.
从下午全城闭门搜查开始,宋潜便意识不妙了,他立刻找出了存在长安王宝记柜坊的二十张存票,共计五万贯钱,他立刻命长子宋菊拿这些存票前去王宝记柜汇钱,将钱调往扬州王宝记柜坊.
但他儿子却带回一个不妙的消息,从全城关门搜查开始,长安城的各大柜坊都同时关门停业了,他们接到了内卫的紧急命令,所有柜坊不准再办任何一票生意。
内卫的命令没有任何一个柜坊敢违抗,一旦被扣上通敌的帽子,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不管宋潜的长子将嘴皮磨破了,甚至威胁将钱全部提出,存到王宝记的竞争对手家去,但王宝记柜坊的大东主王元宝就是不肯点这个头,这些大柜坊都有很高的政治觉悟,绝不会在这个敏感时候断了自己的钱途。
宋潜的儿子失望而归,这就更让宋潜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在城门刚刚解除时,宋潜立刻命心腹管家带着他最心爱的小妾以及小妾所生的小儿子偷偷逃离长安城了,假如宋家不保,他还能有一脉烟火留在世间。
“老爷,大事不好!”
二管家一阵风似的跑来了,在门口惊恐地喊道:“外面有无数军队将我们府邸包围了。”
‘啪!’茶杯从他手中掉落,摔得粉碎,这一刻宋潜的心就放佛坠入了万丈深渊,尽管他知道这一刻早晚会到来,但真的到来之时,他的心就像死了一般,他呆呆地望着墙壁,眼中涌出无尽的绝望。
过了片刻,宋潜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请他们稍等片刻,容我更衣出来。”
他走到桌子,提笔给李庆安写下一封短信:“臣利(欲)熏心,失足犯下大罪,罪当万死,一家良贱,可任由殿下处置,所得赃款五万三千四百贯,臣全部捐给三军将士,赎臣身后之罪,臣所卖地图十三份,如下:太原兵马城防图;相州兵马城防图......”
写完了短信,他脱下官服,整齐叠好,又将五万贯的存票和短信一起放在书案上,他长长松了口气,这时远处传来了士兵的喝喊声和他家人的哭求声,宋潜惨然一笑,他的目光落在房顶的横梁之上.....
‘砰!’地一声,门被踢开了,大群内卫士兵闯入,只见房间内冷风嗖嗖,烛光(欲)灭,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半空中摇摆。
........
次日是旬休日,朝廷各署衙都停止了办公,官员们都在家休息,只有极少数的要害部门派人在官衙中当值,整个大明宫和皇城都是一片寂静,一大早,一辆马车从朱雀门驶出,向兴道坊疾驶而去。
马车里坐着右相裴遵庆,昨晚他没有回府,在大明宫中书省的朝方内熬了一夜,昨晚,他着令御史台对几名重要官员连夜审讯,已经得了一点初步的口供,但最让他遗憾的是,兵部职方郎中宋潜畏罪自杀了,宋潜可是张筠的得意门生,宋潜通敌,张筠难辞其咎,而且张筠之弟张垍,当初就是和安禄山关系暧昧。
可惜宋潜自杀了,否则这将是扳倒张筠的最好机会,尽管如此,裴遵庆还是抱了一线希望,毕竟宋潜是张筠一手提拔,按照大唐的连坐制度,门生犯罪,将累及师门,只要李庆安肯拿这件事做文章,扳倒张筠也不是没有可能。
马车驶进了兴道坊,在赵王府前缓缓停下,裴遵庆下马,对守在府门前的士兵道:“请替我禀报赵王殿下,说右相裴遵庆有急事求见。”
“裴相国请稍后,我们这就去禀报。”
士兵进府去了,这时,裴遵庆忽然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不由一愣,便小声问旁边士兵道:“请问,这是谁在觐见赵王殿下?”
“这是刑部颜侍郎的马车。”
‘颜真卿?’
裴遵庆怔住了,如果是别人来见李庆安倒也无妨,而颜真卿是新任刑部侍郎,昨晚政事堂下旨,将有刑部主导,御史台和大理寺配合,对这三十几名通敌的官员进行大三司会审,颜真卿就是主审官,他来这里做什么?
裴遵庆心里极不舒服,他是右相,颜真卿应该来向他汇报才对,但他又无话可说,李庆安不是皇帝,颜真卿来找李庆安未必是公事,今天是朝休日,朝官之间互访,这是别人的自由。
就在这时,李庆安的一名亲兵走出来道:“裴相国,殿下请你进去!”
裴耀卿当然不会指望李庆安出门来迎接他,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跟随着亲兵进府去了。
此时李庆安在外书房和颜真卿谈话,其实倒不是颜真卿越过了裴遵庆,而是李庆安今天一早命人将他请来,李庆安请他来给自己写几个字,算是求一墨宝。
颜真卿的书法当然是名垂千古,李庆安也是久闻其名,正好王昌龄在碎叶写了一首新诗,派人送给李庆安,诗名叫《出塞.赠李大将军东归》,这首诗已经在安西流传开了,昨天才刚刚送到长安。
外书房内,颜真卿泼墨如飞,一气呵成: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这首诗铿锵有力,令人热血沸腾,颜真卿也格外写得酣畅,他挥毫将最后一笔写完,又喃喃念了两遍,不由赞道:“不愧是王昌龄,果然是好诗!”
李庆安也点点头笑道:“诗好,字也好,可谓双绝,这幅字我要命人裱糊起来,挂在我的内书房里。”
他见颜真卿已经写完,便笑道:“来!颜使君请坐下喝口茶。”
“多谢殿下!”
颜真卿坐下,李庆安亲手将茶杯端给他,颜真卿连忙感谢,李庆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今天是旬休,却把颜使君请来给我写字,耽误使君的休息,真是抱歉了。”
颜真卿摇摇头道:“给殿下写几个字,也是微臣的荣耀,其实微臣今天也想来找殿下。”
“说说看,你想找我做什么?”李庆安笑道。
颜真卿犹豫了一下,便缓缓道:“微臣以为,对三十几名涉嫌通敌的官员不应该进行大三司会审。”
他见李庆安没有吭声,便又鼓足勇气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安禄山从前也是唐臣,官居范阳节度使,深得圣眷,臣就知道,其实很多河北官员和他都有私交,但那只是大唐官员之间的私人交往,就是算朝廷有不少高官也曾和他关系密切,吉温、张筠、从前的杨国忠、李林甫等等,但这又能说明什么,能证明他们和安禄山(勾)结造反吗?大家同殿为臣,不过因为彼此利益相近而结成某种关系,就如同从前的相国党、东宫党,这次三十几余名官员固然有罪,但裴相国却极力要进行大三司会审,微臣担心会引发一场朝廷大清洗,人人自危,祸及无辜,在河北大战即将来临之际,这绝非明智之举,请殿下三思。”
李庆安点了点头,他刚要说话,这时,门外有人通报:“裴相国到了!”
李庆安不便再多说,便笑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