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半夜出宫,哭的止不住,又碰到巡夜的士兵,一队人马齐步奔上来盘问。元明姝自己只是哭,让车夫去交涉,然而车夫半天没交涉清楚,外面一人伸手揭开了车帘。
韩傥一手挽着帘,一手提着灯笼,就照见马车中元明姝那张泪眼朦胧的脸。他有些震惊,心突然控制不住的跳了跳。
夜色中,灯笼微弱的亮光中,她的脸很美,因为哭泣,梨花带雨的,透着让人心疼怜惜的柔弱。她一向是美丽而高贵的,韩傥意外的撞见她隐藏的从未示人的另一面。
他心跳的厉害,强压着镇定下来,放下车帘,道:“是公主,夜里行路不安全,臣带人护送公主回府吧。”
他一路不安定,心中在想,她在哭什么呢?谁欺负她了吗?为什么会在这大半夜里出宫来?他想来想去的有点魔怔了,又想到元明姝讨厌他,听说有几次他本来可以升官,都是被元明姝给压下来了,导致他事业一无进展,两年多就没升过官。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难得一次碰见她,还是在这样的夜里。
他要不要想办法讨好她一下呢?
到了高府门外,他很殷勤的揭开车帘去扶元明姝下车,他握到她的手了,冰凉凉的,又细又软,他心就跟着一荡。
元明姝哑声道:“韩校尉现在任的何职?”
韩傥道:“臣任的六品中郎将。”
是个武官,元明姝眼睛含泪,心里想怎么自己一直在打压他,这韩傥还能混个中郎将,是了,他那样的贵族出身,就算自己打压,在朝廷中谋个职位也不难。这样不好,回头还得想办法关照他一下,这个坏东西,不能让他爬太高。
韩傥不知道元明姝此时的想法,还当自己今晚送了她一程,说不定能博得她一点好感。要知道元明姝是这心思他肯定要气吐血了,他听见元明姝说:“韩大人,辛苦了。”心里还有点高兴。
元明姝刚下车,高昶就匆匆从门内出来扶住她。
高昶也到现在都没睡,元明姝进宫去了,他不放心,但他又是无诏不能入宫的,只能在家里干着急。几个仆人跟随着,他连忙把元明姝搂进房间,心疼的给她换衣服,叫了水来沐浴。
匆忙之中,他还是留意到那个韩傥。
他心中很不喜欢这个人,总觉得他在盯着元明姝,然而心里这样想,面上却很客气很感激的向对方道谢,并且招呼韩傥往家里去坐,天气太冷,喝杯热酒暖身。韩傥有些不好意思,推辞说自己在执行公务,改日再登门拜访。
高昶看到元明姝哭过了,元明姝小叫唤一下他过瘾,可真哭的伤心了他又心疼的很。元明姝下车时已经止了泪,只在眼睛上还留着一点痕迹,她声音沙哑道:“我几个月没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家,有没有耐不住寂寞去跟别人睡觉。”高昶也不知道她伤心成这样还有心思开玩笑,无奈道:“没有,我哪里敢。”
高昶好几个月没同元明姝一块睡觉了,他把元明姝洗干净了搂上床,揽在怀里安慰:“这事不是你的错,别难过了。”
元明姝挨了几下打,白皙柔嫩的皮子上起了许多乌青,高昶将手抚摸着:“皇上下旨除去了长广王殿下四个儿子的封爵,收回封邑,人都死了,这样做有些不厚道,落到朝臣们眼里,恐怕有刻薄寡恩之嫌,于公于私,你还是去劝一劝吧。”
元明姝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我听宫里传的信,现在圣旨恐怕已经到了长广王府上了。”高昶道:“长广王在朝中这么多年,颇有威望,很得豪门贵姓的支持,这样说死就死了,恐怕要得罪人的。”
元明姝又要心急上火了,高昶按住她:“明天再想办法进宫吧,这大半夜的,皇上圣旨刚下你就跑进宫去,你这公主府的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了,而且皇上正在怒中,你去了也是火上浇油,说不准还要迁怒于你。”
元明姝道:“我让你带回家的那件玉带放在哪了?”
“你要看吗?”高昶道:“我收在箱子里。”
元明姝要起身去找,高昶道:“你躺着吧,我去给你找来。”
这件玉带是元翊让她转交给梁太后的,没想到却成了遗物。
元明姝对着这件遗物又伤心了一场,深感人间悲苦世事无常,元翊说不上是好人但也说不上是坏人,说不上是好爹但也说不上是坏爹,几个月前还精神焕发的,说去就去了。
下了黄泉也没脸见他老人家。
高昶抱着她抚摸:“不要再想了,殿下他身体不好,就算没有这件事,恐怕也难保长久,怎么会是你的错。”
元明姝道:“我这个做女儿的,从来都不知道他身体不好,这么多年也鲜少关心他,已经是大不孝,如今更没脸了。”
高昶道:“他有妻有子,身边儿女俱全,就算有病也刻意隐瞒着,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不说你不知道,连太后皇上也不知道。你又不住在王府中,哪能注意到这么多。”
元明姝知道他是在开解自己,可还是止不住愧疚。
第26章 悲喜
元明姝齐衰素服,鬓上簪着朵白色的绢花,未施粉黛,肌肤雪白,显出一种纯的几近透明的颜色。她踏进殿门向元灏行礼。
元灏自然知道她是为了长广王府上的事而来,示意她坐,元明姝没有坐,只是问道:“长广王何罪之有?皇上削了他官职让他去就封也罢了,为何竟要连他儿子的爵位也剥夺?我想不明白,皇上此举,是何道理?能否请皇上给个说法?”
元灏面有怒色:“这件事你不该过问。”
元明姝道:“圣上初涉朝事,然既为人君,揽神器之重,居社稷之危,便当事事谨慎。今遭逢时衅,圣上不思宽仁,安抚人心,怎么还做出这样的事情?朝廷的事情我确实不该过问,可是长广王的事情也是我父亲的家事,我自然要问个明白。”
元灏心烦不已:“旨我已经下了,不可能再收回。”
元明姝道:“圣旨不能收回,圣上可以再下一道旨,这又有何难?再下一道旨给长广王的儿子重新封王。”
元灏心里很烦,他昨天一怒之下下了旨,回头立刻就后悔了,然而要追已经追不回来,只能在心中气恨。元明姝冠冕堂皇的说了一番大话,然后又是哄又是劝又是求,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元灏哄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然后又给他出主意。
元灏对元明姝是有几分信任还有真感情的。
隔日,元灏又下旨,改封长广王的长子元翰为常山王,享食原长广王元翊的封邑,二子三子四子也都封王,把原来元翊的封地分了,一番安抚,才勉强把朝中的议论压下去。
长乐宫,元明姝把元灏的那条玉带交给梁太后。
梁太后睹物思人,潸然泪下:“他但凡能想开一些,别这么固执,也不至于像这样早死,把命也搭进去了,又是何苦。”
梁太后不复昨日的怒气,如今也只剩下悲伤。
梁太后跟元翊的关系,说来也并不复杂。
当初元灏的爹,先祖皇帝临终的时候,是元翊劝他哥哥,请求把太子的生母,当时的梁美人留下。先祖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把梁美人留下了,太子登基,梁美人便成了梁太后。
梁太后感激元翊,又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就把这个小叔子当做依靠,全力信任,朝政大事悉以委之,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元翊出入宫廷,两人渐渐就生了暧昧。元翊正当年轻,人物风流,相貌俊美,梁太后二十出头的年纪,年轻貌美深宫寂寞,*,理所当然就出墙了。元翊十六岁就娶了妻,原配早逝,同梁太后相好以后他也就没有再娶,正妻的位置一直空着。
先祖皇帝留下三位辅政大臣,元翊通过梁太后的帮助,排挤了其他两位辅政大臣,自己独揽大权。其间沉浮起落,梁太后几度被废,他也几度失势,但最后还是稳定下来了。
稳定下来后矛盾也出来了,元翊颇有野心,大权独揽不够,他还想做皇帝。那时候元灏还小,梁太后自然护儿子的,发现情人有这个念头后便心生芥蒂,开始起用别的大臣,有意的打压他,不再允许他进宫,几番争斗之后,梁后胜利,元翊失败。
梁太后念着旧情,没有下狠手,仍然重用他。
但元翊错过了当时绝佳的良机,再没机会能登上皇位。
而且彼此的关系再也无法修复了。
梁太后恨元灏的原因也在此,她为这个儿子付出了很多,放弃了爱情,但是元灏长大了却不感激她,反而视她为敌。
元明姝看梁太后伤心太过,不由也落泪:“母亲,都是女儿的错,要是女儿知道会这样,一定会让他见你的。”
梁太后道:“他性子高傲,从来不低头的,说不见我,这么多年就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话,他会转交这个东西给我,是狠了心低了头肚子里吞了血的,我却不肯见他,他以为我要赶他走,恨我绝情,干脆死了,想让我下半辈子都后悔自责。他的病全是这些年跟我怄气怄出来的,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小。”
元明姝只是眼泪扑簌掉。
生不相闻,死不相见,活着的时候形同陌路,死了才流泪,又有什么意义。
元明姝从小到大也没看到过她这对父母有什么感情,两个人都是冷情冷性,十多年来都是各过各的,在昨天以前元明姝也不知道梁太后会为元翊哭成这样。
元翊下葬这日正逢天寒,大雪塞道,元明姝送殡出城,雪天纷飞,遮目迷眼,她一路上想到许多事,想到元翊跟梁太后,也想到自己。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还在活着。
元翊说死就死了,梁太后也没见的他最后一面,现在要入土了,还是见不着。上次两人说话还是一年前,朝堂议事,梁太后隔着帘子问说:“大司马有什么想法?”想想就可悲可笑。
元翊的衣冠脸容犹在眼前,人却已经离开这世间。
她又想到陶渊明的挽歌,“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又有“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之句,想到自己上辈子的骸骨也在某个地底的角落腐烂了,天地之大,生命如此孤独,蓦地悲从中来,唏嘘流涕,痛哭不止。
元翊的丧葬事毕,元明姝服孝在家,不再出门。
孝中不得宴宾客也要避免房事,元明姝跟高昶分了房睡,命仆人打扫了一间厢院,搬去居住。她平日不大伤感,一伤感起来就不得了,几乎要患了抑郁症,一时觉得命运无数,一时觉得世间孤独,寂寞的简直不想要活了。
可是一想到死了尸骨还得寂寞,她就觉得人间悲剧。
我死之后,谁会记得?这世上有谁爱我?这世上我又爱谁?元明姝展手一数,这三个问题加起来也数不够一只手的指头。
元明姝想想心都要碎了。
她的思想绕来绕去,就好像那湖中缠绕的水草一般无法开解,最后朦朦胧胧理出个头绪,得出的结论是:她想要生个孩子。
这个想法终于把她从抑郁中拯救出来了。
转眼之间便入春了,三个月期满,已经是入了夏,这天高昶早早下了值回家,兴高采烈的接元明姝出孝。元明姝脱了孝服换上常服,面上薄薄匀了妆,挽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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