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贴身侍女端茶上来,两人已说了半时辰,开始称呼姐妹了。张氏润下喉咙,问,“对了妹妹,你刚来时说你想开铺子,苏夫人又不同意,是怎么想的?”
唐惊燕咳嗽两声,自己和张氏身边的丫鬟都下去。她管张氏要来炭笔和宣纸,低头作画。张氏一开始是用看好戏的态度围观,渐渐神色凝重,专心起来:唐惊燕龙惊蛇走,画的是女子衣裳。但有不太一样,比如腰带,她画成荷叶状的,上领也勾花叶边,裙裾散开,做水纹状。整件服装看上去,就是那雨中荷花开啊。唐惊燕画好,提起笔自己欣赏,笑着问张氏,“如何?我会很多这些设计,靠这赚钱,远远够了吧?”
“够了,够了!”张氏果然不是俗人,抓着唐惊燕做的画,眼冒金光。在这个时代,女子大多在闺中等嫁人,人身都受限制。所以能看懂这商机的,并不多。其实张氏也不识字,但她好歹当了许多年家,这点儿眼光还是有的。唯一可惜,这是唐惊燕的才能,不是她张氏的。
张氏见唐惊燕笑,不好意思地把画放下,讪讪问,“是姐姐先前眼光左了,得罪妹妹。说吧,妹妹想借多少银子?我一举拿给妹妹。”
“不才说嘛,我婆婆不许我在外面开铺子,”唐惊燕努努嘴,见张氏一脸失望,她又笑着说,“所以我打算先把这些设计图给拿去卖,先攒攒银子再说。”
“这多可惜!”张氏脱口而出。唐惊燕若自己开铺子,只卖自己设计的各种女子服饰,不出三个月,绝对能占领长安城里的成衣一行啊。张氏就这个性子,让她看着钱往外飞,好心疼。
比起张氏,唐惊燕虽然也心疼,不过无所谓了。她的目标,是让自己过上舒服的生活而已。一开始的牺牲,是必要的。“我今儿个找姐姐,是怕我一个光卖几幅图,开不了铺子。而我挪用苏家钱太多的话,我婆婆又要疑心我。所以我想和嫂子合开一家铺子,到时挣了钱,我们五五分?”
“不不不,”张氏不好意思占人家那么大便宜,“你七,我三。创意都是你的,我负责人脉关系就好。”然后,她们两个女子又执手,唧唧歪歪地商量了一下午。等华灯初上,唐惊燕在张氏这里吃了晚饭,这事才商定下来。
唐惊燕结束话尾,“那等我觉得时机成熟时来找姐姐借钱,姐姐可不要假装不认识我啊?”
“怎么会?”张氏嗔一声,“我好歹管这么一大家子,一言九鼎!就怕妹妹你又找别人商量去。”
这又开始试探她。张氏为人,实在是谨慎又大方,得以诚信交往啊。唐惊燕摸着说了一下午僵硬的嘴角,苦笑着说实话,“我要不是没银子,还有婆婆顶着,我都不想找你呢。有钱赚,谁愿意往外送啊?再说,我找别人,你得拿唾沫星子淹死我吧。”
“呸!胡说八道。”张氏笑,和唐惊燕越来越贴心了。
苏善水掀帘子进来,惊讶得不得了,“哎,我听说你们说了一下午话,还不相信呢。不过又一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位嫂嫂都这么强势,相见恨晚也正常嘛。”
张氏脸红,笑着扯苏善水的嘴角,故意和唐惊燕说,“妹妹,你家小姑子这张嘴真能说。你以后可要好好管教,不然嫁不出去了。”
唐惊燕认真点头,瞅着苏善水又羞又窘的神情,“不怕,善水长得漂亮,又有才。到时我多给夫家些银子,就把善水给嫁过去了。”
这屋里的三个女人,两个都是成过亲的,开涮起苏善水来,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羞得苏善水直跺脚,躲了出去。好一会儿,唐惊燕才收拾好,与苏善水一起回去。
她本以为累了一天,应该能睡个好觉了。可回到府上,进了院子,就见到院子里跪着个大活人。宁然站在廊头,怯怯地打量。玉音倒是绕过那姑娘,提都不提一句,和疑惑的金枝一起,扶着唐惊燕进屋。
哟,能让玉音都不想理的人,这跪着的大姑娘有本事啊?
唐惊燕也装作看不见,往正屋里走。却是那跪着的女子突然扑上来,扯住她裙裾就开始大哭,吓了众人一跳,“大奶奶,大奶奶!请收下我吧。”
“谁啊这位?”唐惊燕头疼地问玉音。
玉音低眼瞧瞧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不动声色地扯扯嘴角,“就是那个说是被咱们大爷打死的农人的妹妹。哦,就是去年,大爷看上的那个村姑。”
正文 先把辛玉儿晾着再说
辛玉儿是辛家庄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她父母本要给她说门好亲事,她偏不,一定要嫁入名门去。辛玉儿自觉得名门高雅,自己幼时又背着哥哥在私塾里听了两年书,有才有貌,就是在名门做个妾,都比胡乱嫁个庄家户强。她父母说不动她,姑娘又仗着读过书,伶牙俐齿,把提亲的一个个都打出门。老人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再说去年,苏卓不知跟哪个纨绔子弟去乡下玩,就一两个月,和这个辛玉儿打得火热。辛玉儿虽然鄙视苏卓是个笨蛋,但好歹是苏家大族出身啊。她一心一意奉承着这公子哥,等他提亲事。谁知,等啊等,苏卓都从扬州把母老虎唐惊燕娶回家了,硬是忘了辛玉儿。辛玉儿觉得受辱,大闹一场,但当时被苏卓压了下去。一年后,她的哥哥正好被乱棍打死,她就出了这么个主意。并努力说服爹妈,“他们苏家现在被这人命官司累着,等让我过门当了姨太太,你们就撤诉。哥哥已经死了,就不要多想了。我每年穿金戴银,回来孝敬你们,不比什么都好?”
她父母也是没主意的,只好答应下来。苏家后来也确实派人来过两次,但辛玉儿吩咐她爹妈,一开始不要让人家觉得她非要进苏家门,感觉掉价。于是她父母只好管苏家要银子封口,一次两次,苏家给的越多,她父母越贪婪,想下次要的越多。直到唐惊燕醒来,再没吩咐过苏家给他们银子。辛玉儿这才慌乱了,找上门来。
唐惊燕问,“那个辛玉儿,她爹妈告了咱们家爷,她跑来干什么?不是咱们突然不给她银子,她想敲诈苏家吧?”
唐惊燕在屋里梳洗喝茶,辛玉儿就梨花带雨地哭哭啼啼跪在外面,一口一个“大奶奶”喊得伤心。殊不知她喊一声,自觉很可怜,唐惊燕的眉头就跟着她抖一抖。好容易,金枝连骂带气地把这点儿陈年旧事说完了,唐惊燕才搞清楚怎么回事。
金枝望着外头呸一声,“小姐你真是把她想好了!这年头真是什么货色都有!就一个庄家户的女儿,就以为能给大爷当姨娘了?真是抬举自己。”
唐惊燕眼见走到门口的宁然缩了缩肩膀,瞪金枝一眼,金枝赶紧住了口,转而取美人捶,蹲在地上给小姐捶腿。宁然才小心步进来,把燃起的暖香摆在屋中央炉上,一室清新。夜已深,金枝捶腿的动作又轻柔又熟练,让唐惊燕无比舒服。她昏昏沉沉,几乎睡过去,还是玉音在耳边叫了几声。
“看她那意思,只要让她过门,她就让她家里撤诉,大爷就得救了。小姐,你看怎么办?”玉音问,这事,还真得看小姐的眼色呢。
辛玉儿……
唐惊燕手揉着僵硬的脖颈,漫不经心地想着。她还没死呢,宁然都还活的好好的,就这么再给苏卓纳回来一个姨娘?咳咳,她虽然对苏卓没感情,但也不至于给自己添堵吧。救苏卓,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
“给她堵住嘴,先安排在咱们‘景园’里,不许让夫人知道,明不明白?”唐惊燕压低声吩咐,等婆婆知道她儿子有救,肯定要让唐惊燕给辛玉儿进府放行,她才不呢。唐惊燕阴冷的目光扫过屋里几个姑娘,“你们给我封紧了嘴,知不知道?不管夫人问什么,都是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不管你们的事!倘若让我发现有谁给我说漏嘴,我饶不了她!”
“是!”三个姑娘一起低下头,声音颤抖。
于是几天,唐惊燕把辛玉儿先丢在“景园”里。玉音好吃好喝地待着她,把她照顾的跟大小姐一样。辛玉儿进了苏园,才知道大家族的生活是这么奢侈啊!明明都说苏家败落了,可吃的用的,还是比普通人家高档很多。她越发对自己的决策感到满意:那这样,就算苏卓笨一点儿,她也不嫌弃了。
辛玉儿唯一郁闷的,是唐惊燕把宁然派过来看着她。宁然是个什么样的人?比谁都温柔,比谁都说话声音小,颤颤巍巍,对方一大声就哆嗦。辛玉儿想去找唐惊燕,宁然慌忙拦着:不行,大奶奶在睡觉,大奶奶在看账,大奶奶出门去了,大奶奶在教训人,总之,大奶奶很忙很忙,没时间见你。辛玉儿要找苏夫人,宁然紧紧拦着不许:还是不行,我家夫人把管家权交给大奶奶了,不管事了,我家夫人不见外人,我家夫人出门找老姐妹说话了,我家夫人在和小姐谈话,你不能见,总之就是,苏夫人更不见你。
那辛玉儿装柔弱呢?她才掉一滴眼泪,宁然已经热泪盈眶。她跪下,宁然也赶紧给她跪下。反正宁然身份又不比她高,平时也就跪来跪去的。辛玉儿气得不行,可宁然好歹在苏家还有个名分,她又拿宁然没办法,只好猫捉老鼠。两人天天想法子躲人、逮人。
一开始,唐惊燕还怕宁然吃亏,偷偷看过两次,肚子都笑得疼了。哟,这个辛玉儿,比什么不好啊?和宁然比柔弱!宁然当初可是真被欺负得上过吊的,她辛玉儿敢么?!
唐惊燕专心去弄自己的服装设计图了。她那天给张氏看的只是草稿,这些天又加以改善,让服装更加漂亮。金枝和宁然都表示很漂亮,怕被怀疑,唐惊燕还没让玉音看过。毕竟,玉音实在是个太聪明的丫鬟。她没事,还是少惹玉音的好。
如果唐惊燕能在京城开家铺子,用最好的丝线制衣,再配上她自己设计的图稿,那就是最完美的。当然,唐惊燕现在还达不到这个成绩,一步步来吧。
“金枝,我们府上的布匹衣服在哪里买?京城里最大的成衣铺是哪家?”唐惊燕把最后一遍设计图改好,问金枝。
“啊?咱们府上都是直接从锦衣坊买布匹,主子们的衣服,都是府上自己做的。”见小姐瞪她,金枝才笑嘻嘻,“我知道小姐的意思!平时有什么新鲜花样,也是锦衣坊先出的。像贵族小姐,都喜欢从锦衣坊买布匹,或直接买衣裳。他们家,生意特别好。”
正文 见过七王爷
如果唐惊燕事先知道锦衣坊是谁名下的,她绝不会采取这种方式。可现在,她毕竟什么也不知道啊。
那天中午,她把府上事吩咐给玉音挡着,自己就带着金枝坐马车出门了。玉音好吃好喝地摆上,让来问事的嬷嬷小厮们先玩着,要紧的留下,不急的明日再报。苏老爷身边以前的李嬷嬷有个女儿,香玉,是个家生子。从小就伶牙俐齿,又仗着自己母亲在府上地位不低,在下人里一直被捧得挺厉害。她眼观唐惊燕今天来晚了或不来了,而玉音这个大丫鬟坐在外头喂鹦鹉。香玉想了想,笑嘻嘻地走出去打探消息,“玉音姐姐,大奶奶今天有事吧?那不然让大伙儿先散了,明天再说?”
玉音赶紧站起,微笑,“不,大奶奶是有点儿事。我也只是下人,不敢私下主张。姑娘是坐累了吗?那在外头吹吹风会好些。抱歉让姑娘久等,但我实在做不了主。万一大奶奶回来问起,我总要实话实说的。”
这个玉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