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那日庄敬航自己将话宣扬开,此时府里人再谈庄大夫人,就少了一些避忌。
简妍在下头听了这话,望了眼庄老夫人,心想庄老夫人这是要跟庄大老爷一起过?
“采卿、采瑛的嫁妆,六千;采芹、采悠、采然,每人三千,也由着她们母亲现拿去,采芹、采瑛的依旧由我拿着;因敏航、政航业已成家,每人按着一房算,与他们三个的叔伯父亲,一样摊一份,算是五房人分家,老大已经支走了公中的地,就将他的地扣掉;政航是长子长孙,虽如今就要分家,也该他多拿一份,三位老爷商议好了给他两万两,扣了这两万两,剩下的再平均分;如今家里住不下,便将后头园子隔开,分成三份,敏航是大孙子,政航是长子长孙,一人占一份;剩下的一份给敬航、玫航,待他们成亲后住进去;玖航尚小,又随他姨娘住,便将府中的一处小院子给他。姑娘们各自回了自家去住,分家之后立时挪出园子。”
庄二夫人因不曾参与议事,如今听了这法子,便想她们房里两个姑娘的合在一起,才抵得上人家一个姑娘;庄玖航虽小,却也是男丁;还有府里第四代毛毛出在她们房里;庄政航那长子长孙哪里比得上庄敏航那大孙子争气,于是道:“母亲,儿媳觉得这些都很妥,只是五丫头、六丫头的未免少了一些;玖航虽小,也是……”
庄老夫人冷笑道:“你又觉不公?若不是你先前觉得不公,给政航定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如今这家就分不了!”
庄二夫人一噎,暗想难怪新近送了庄老夫人东西庄老夫人也不给她一个回话,原来是心里将她当成分家的罪魁祸首呢,又觉庄二老爷不喜她多嘴,于是忙住了口。
庄敬航道:“祖母,二婶说的是,这不公正,一样是孙子,不可……”
“住口!”难得清醒的庄大老爷喝道。
庄老夫人道:“你三叔家就一个儿子也没说什么不公,再者说,别当我不知道,公中那点银子跟你们的私房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这事就这样定了,回头叫人将府中各处的院落封起来,各家爱如何安门,就随着各家吧。府里的下人,由着老二媳妇分派,原先老大媳妇的人,除了几个贴身丫头,其他的全卖了吧。公中产业算好,就分派到各家去;如今还用着大厨房,等着各家小厨房起来了,就各家吃各家饭吧。”
庄二夫人望了眼庄老夫人,问:“不知母亲你跟着……”
庄老夫人道:“我自然随着你大哥,他房里没人,若是我再不看着,像是什么话,每月你们五房人一房出二十两银子养我,五两银子给两位太姨娘。节日四季衣裳银钱吃食孝敬上来的另算,我的后事已经有了银子,也不劳你们操心。如今现叫平绣去伺候老大吧,我瞧着平绣规矩老实,又跟老大媳妇生前最好,叫她照料着敬航、采瑛,老大媳妇也能安心。”
庄二夫人胸前起起伏伏,气息有些粗重,心想五房人,每月给庄老夫人一百两,庄老夫人哪里用得了这么些,还不是要向着老大,要养着老大,因见没人反对,也不敢说话,只得随着众人答应了。
那边简妍略有些失望,等着庄老夫人叫人退下后,就与庄政航留下。
庄政航道:“祖母为何就不跟我们一起过呢?”
庄老夫人苦笑道:“谁不乐意跟了你们?你们又有钱,又年轻会玩,妍儿的爹娘三不五时地送了好东西过来,吃的用的都有,我巴不得跟了你们沾光呢。只是你父亲、三弟、七妹又该如何?”
庄政航沉默了。
庄老夫人道:“我瞧着你先前来了就瞄我身后的金佛,如今就送给你吧。也算是我一辈子就难得疼你这么一回。”说着,眼圈就有些发涩,又拍拍庄敬航的头,叹道:“若不是我当初看不开,就将你养在我身边,如今也不会出那么多的事。想来是老天看不得我享清福,叫我临老还要受罪,想装老糊涂也不行。”
简妍笑道:“只是砌了墙,又不是不过来了。先前的牛黄祖母用着可好?若觉好,我便叫我哥哥替祖母多留心一些,见着好的不用拿出去卖,只自家留着用。”
因那牛黄,庄敬航恍惚了一下,心里隐约记得有一回因庄老夫人“偶然”地发现简妍有上好的牛黄,庄老夫人配药时却只有市面上买的假牛黄,因为这事,庄老夫人埋怨了简妍了许久,而自己大约也因为这事,被连累地叫庄大老爷又发现他偷当府中人参的事。因这么一想,原本分家的伤感又淡去许多,心想人多事杂,还是各自分开过的好。
庄老夫人笑道:“那金灿灿,小孩拳头一般大的牛黄,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往常你母亲在外头买的都是没有味道的,哪里比得这个清香扑鼻,如今我闲着就拿来闻闻呢。就你,打量着我要那牛黄配药,就巴巴地送过来,还装作不知道是什么,逗我玩。”
简妍笑道:“那东西多的是,祖母爱闻,就叫人做成香料就是。”
庄老夫人摇头道:“不能糟践了东西,多少人家要求了它救命都没有,哪里能随便就做了香料。”又笑着拉着庄政航道:“别与你三弟、七妹一般见识,兄弟之间,记那个仇做什么?”
庄政航道:“孙儿听祖母的。”因又陪着庄老夫人说话,听庄老夫人说园子里好大一块有好东西的地叫她给庄政航抢下来了,于是忍不住又笑了。
陪着庄老夫人一回,见她老人家困乏了,就待她睡了,两人才走。
路上简妍道:“我原想祖母怎那么容易就答应叫咱们这小家也分开,想来,是分开了好用那长子长孙的名头,多给你东西,要用你做幌子好将东西再给了大老爷。大老爷先前闹了几次,若多给他东西旁人就说不公;若多给你,只用着这家业原本就该你继承来说话,旁人就不敢多分辩什么。”
庄政航叹息一声,心想庄老夫人因为先前众人给她弄的那个葬礼,心凉了几年,又因先后两位大夫人的缘故跟庄大老爷疏远,但到底还是不能袖手旁观,就瞧着庄大老爷一房落魄下去,嘴硬道:“你又那么聪明做什么?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
简妍道:“人常说聪明的人难免凉薄,我倒是当真想凉薄呢。只是没办法,既然看透了,看懂了,就该顺着人意办事,这样大家都省心。回头你去老祖宗那边,拿了两千两叫她悄悄地给大老爷,并说日后慢慢定下规矩来,按着规矩帮扶大老爷那边;如今这边乱着没理清,若是疏忽了那边,还请老祖宗替我们说句好话。大老爷的心咱们算计不准,不如还跟先前一般讨好了老祖宗吧。”
庄政航点了头,心想讨好庄老夫人也并非没有好处,就算是要拿他做幌子,但到底也多给了他一些东西,又笑道:“你原先瞧着红花绿叶也喜欢,如今这些都是你的了,你可高兴?”
简妍道:“那自然是高兴的。”
庄政航道:“上辈子对不住了,因为那牛黄我怨了你许多,如今想来,那时候你才嫁进来多久,哪里就知道祖母配药要什么东西,再者说,本就该大夫人买的东西,她买了假的来,又怨得了谁?上辈子是我们都糊涂,不怨大夫人,偏怨了你这怀璧的人。”
简妍笑道:“你知道就好,别凡事都冤枉我。”说着,因听金钗悄声附耳说话,于是就笑道:“咱们去瞧瞧热闹去。”
庄政航蹙眉道:“如今家里还不够热闹,你还要瞧什么?”
简妍拉了他,道:“瞧瞧什么叫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因说着,就拉了庄政航的手,一路向九葩堂去,到了外头几十步远,忽地道:“这晦气的地方该不是分给咱们了吧?”
庄政航心想八成是谁瞧着这地方隐秘,来此偷期幽会,于是也放轻脚步,回她道:“这晦气地方摊到大哥身上了。”两人说着,悄悄地凑到九葩堂外格子窗下蹲着。
简妍一边听着,一边揪了下头的凤仙花,揉碎了拿着花瓣往自己指甲上抹。
金钗见了,就自己揉碎了凤仙花,也与他们两个蹲在一处,将碎了的凤仙花按在简妍指甲上,又揪了一旁的木棉花叶擦干净了给她裹在手指头上,然后抽了身上香囊坠子的丝绦系上。
庄政航瞧着她们主仆两个不分地盘地臭美,正要出言嘲讽,就听九葩堂里,传来蝶衣的声音,待要去瞧蝶衣见的是谁,就又听到圆圆的声音。
蝶衣道:“你方才又想推我?”
圆圆笑道:“我推你做什么?推了你又有什么好处?”见自己说住了蝶衣,又道:“方才你可听说了,大少爷跟二少爷一样,分家都占了大头。”
蝶衣不语,半响道:“想来分了家,少爷心里万分难受。”
圆圆道:“你这胎怕是保不住了吧,我原当你前几日就要小产,不想你挨了这样久。”
蝶衣沉默了,手摸了摸肚子,自己也没想到能挨这么久,良久缓缓开口道:“定是这孩子也不舍得叫少爷操心。如今大夫人没了,少爷又被冤枉,他心中不知多难受,岂能给他雪上加霜?”
圆圆道:“你又犯了傻,这偷偷摸摸有的孩子,就算是男孩也要一辈子顶着奸的名号,你瞧五少爷,此次分家,他分了什么?哪一样都没有他的份,他的姨娘还叫抬上去了呢。你可想叫孩子出来了,跟五少爷一样?”
蝶衣沉默了。
圆圆道:“依我说,就舍了他吧,如今二少爷叫少夫人给霸拦着,瞧着少夫人进门没多久,这家就分了,可见那少夫人不是好惹的人,我这外边的人就罢了,总归我也没丢了身子,就随了旁人也可;你是一辈子就要在二少爷身边的,不可不为自己计长远,须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更何况,如今你本就受人欺凌,那青衿对你敷衍塞责,少夫人对你不闻不问,你可甘心?”
蝶衣垂着眼睛,嘴角带着一抹笑,已经明白了圆圆的心思,缓缓地道:“要去了,也要有个法子,哪里能说去就去。”
圆圆笑道:“这事你不用管,包在我身上。姐妹一场,日后那院墙起来了,想见就不那么容易了。”说着,伸手撩头发,露出腕子上金灿灿的镯子来。
蝶衣瞧见那镯子,心中一痛,于是就点了头,心想如今自己的肚子痛得越发厉害,不用药,只多蹦两下就没了,既然圆圆打定了注意要坐收渔人之利,看着她与简妍鹬蚌相争、两败俱伤,自己就顺水推舟,待问了庄政航要了简妍的吃食,留到圆圆来送药给她的时候吃,到时候叫圆圆人赃并获,叫简妍有口难辩。
九葩堂里,圆圆与蝶衣正彼此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忽地听到窗格子下噔的一声,两人吓了一跳。
外头,庄政航见简妍依旧与金钗染指甲,摆明不想过问里头的事,于是阴沉着脸,就向里头去。
简妍对金钗道:“做得好,我就说她们两个这么久不见动静,有古怪。果然今日见人都去了老夫人那边,就凑到一起了。”又想那蝶衣当真体贴到骨子里了,竟然连算计她,都要选了庄政航不甚悲伤的时候。
金钗笑道:“是少夫人算计的好。”因又有些羞涩地道:“少夫人答应好的。”
简妍笑道:“知道了,保管不叫你去屋里伺候,你跟了彦武哥,我以后还要叫你一声嫂子呢。”
金钗红了脸,又担忧地问:“里头没事吗?”
简妍道:“有没有事都不关咱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