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开密室而去,傅誉脱衣翻过来穿,然后开门,毫不遮掩自己的行踪,大摇大摆地前往忆兰居。
忆兰居,一片灯火通明,比往昔不知热闹了多少倍。
安平候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毛毯,一脸冷峻,柯姨娘一脸温柔地站在他身后。
老夫人坐在安平候旁边,一张脸尽是痛惜。
萧姨娘坐于她下首,眼睛却心疼地望着静静躺在软榻上的傅长亭。
闻夫人在对面抹着眼泪,不断低泣着。
老夫人低叹着劝道:“秋礼啊,你也看见了,长亭为了求你这个爹点一下头都这样了,你怎么就不能念在他一片痴心上救他一命?若是你仍是这般强硬下去,我估计他这条命也会一并给断送了。”
老夫人边说边有些哽咽起来,“本来你这一房子息并不旺,誉儿已经成了那样,难道还想长亭也跟着没了?这偌大的家业,岂能让清言一个人给撑着?再说,我们知道,自兰郡主去的这么些年,你都没能忘记她,不说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这些年也是紫芝把誉儿像亲生儿子一样拉扯大,看在她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也该让她舒下心啊。若是长亭没了,紫芝又怎么活得下去?这府里头的事,又让谁去管?”
老夫人抽了两声,又悲声道:“其实长亭这孩子都接了你的代,无论是为人性格还是对妻小,无一都不像。你多年来对兰郡主一片痴心,长亭又何尝不是对他媳妇一片痴心?想当年兰郡主没了,你几乎都要跟着去,那种伤心绝望的滋味你不是也深有体会么?若是把长亭媳妇送上断头台,长亭岂不是要变得跟你当年一样?难道你当年体会过那滋味还不算数,也一定要让长亭把这滋味再体会一遍?他可是你的儿子啊,你又如何忍心如此伤他?”
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得声泪俱下,一直冷峻不愉的安平候脸上终于若冰川融化一般,有了丝松动。那深沉的眼眸里,仿佛忽然之间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连瞳孔都在微微的收缩。
刚走进来的傅誉见此,强忍心底的不适,一脸恭谨,走到安平候身前道:“爹……”
安平候冷冷看了他一眼,萧姨娘生恐他此时来使坏,叹息着问道:“誉儿是来帮你二哥向你爹求情的么?你们果然兄弟情深啊,你二嫂平日待你并不薄,相信你也不愿看着她出事。何况你二哥如今都成了这般模样,誉儿来求情姨娘心里甚感安慰,养了你这么多年,虽然没把你带得太好,但总算还有情份,姨娘这心窝里头热乎……”
她低头垂泪,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
傅誉只觉要笑,萧氏一直自以为聪明着,把别人都当了傻瓜,同时还习惯于把自己当了哑巴,什么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以前便是罢了。现在有了娘子,不为别的,为了娘子,自己都不会再作沉默的羔羊。
尽管对安平候怀有一种自小就有的胆怯,他还是沉着气道:“我家娘子向来也是个认死理的人,那日她明明看到是二嫂杀死了杨氏,她也绝不会像那些在院子外头看得一清二楚的丫头婆子一般的改口,说是别人杀了杨氏。她昨天听说外头的丫头婆子都改口称杨氏是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推倒杀死,都不知道怒了好久,说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权钱就可以换来一切。怪不得她来府里这些日子,一再遭受别人的陷害而无一人出来为她说话,原来是因为她即无权也无钱,只说心灰意冷。说这府里头根本无她立足之地,以后她会关门闭院,谁都不会见了。”
老夫人眼看就可以大功告成,听傅誉如此一说,当即就沉下了脸,“誉儿,你媳妇如此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府里头有人亏待了她么?什么心灰意冷,是哪一个少她吃少她穿了?说话可要摸摸良心。”
傅誉强压怒意,愁眉道:“我记得在娘子进门第二日,合府上下就因为灵牌之事,不顾我家娘子的柔弱,合府上下众口一词就要将她休了交由官府关押,可有这回事?当日被人收买了道士说到她是煞星之事,是不是又是合府上下都要将她赶出候府送到庄子上去?有没有人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那日杨氏栽赃,又有谁为她说过一句公道话?杨氏状告到宫里,宫里下来人赐毒酒给我家娘子,这府里头,除了各院派出看热闹的丫头婆子,又谁出来劝阻过一句?她救了轩哥儿,到如今,又有谁给她说过一声谢字?她救了奶奶两次,又有谁夸过她一句?她让我能开口说话,又有谁站出来说她一个好字?奶奶说要摸着良心说话,到底是该谁摸着良心说话?”
他说得不快不慢,却一口气将近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一一作了归纳总结,让听者无不羞愧,无地自容。而当他说到煞星之事时,目光却是看向柯姨娘,柯姨娘骤然受惊,急急垂下头。
老夫人张着嘴,终于无话可说,这良心,终究是在誉儿媳妇面前摸不得。
萧姨娘也僵在那里,她终究是忘了,哑巴已经开口说话,已经不是往日那个任她说什么是什么的时候了。
屋子里一片沉闷,只余闻夫人见势不对的轻抽声。
良久,安平候终于开口说道:“所以说,就算我答应到衙门改口,已经对你们彻底死心的誉儿媳妇也不见得会改口,她还是会指证是长亭媳妇杀了杨氏。你们给说说,这又如何解决?”
萧姨娘不敢出声,她似乎闻到一股危及她地位的气息。
老夫人也怔在那里,怎么解决,誉儿媳妇一直被候府里的人压制得死死的,心里不知有多恨,怎么解决她都肯定不会放过长亭媳妇解气。
闻夫人见她们都不说话,立即哭道:“我去给三奶奶下跪,我去求她,只要救了我们家荷儿,她要什么我们都愿意给她,还不行么?”
傅誉瞟了她一眼,淡道:“我家娘子不缺什么,这府里头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她只差安全感,闻夫人能给她安全感么?”
他的话已经点得很明,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听不明白的,老夫人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出声道:“誉儿何必说得那么严重,日后这府里头的人再对她好一些,把她当自家儿女一般看待不就行了?”
傅誉轻笑出声,一揖到底,“那就承奶奶吉言了,只是这话我那认死理的娘子不会怎么认同。”
萧姨娘冷道:“那她还想怎样?”
傅誉抬头,“我也不知她要怎样。”
萧姨娘暗气不已,将手中的帕子绞得跟麻花一样。
安平候忽然沉声开口道:“誉儿媳妇开始来候府,两眼一抹黑,难道做出来的事让人垢病,不过我发现她的记快力超强,给我画的那副轮椅图上尺寸也极为规范,看来也识字,术数方面的知识也不错。所以,不如就让她跟着把府里的账面学着管一管,让她在候府里有一点融入感,时日长了才不会和府里的人那么生份。”
萧姨娘大惊,失声叫道:“什么?她才来多久,就让她管府里的账面,候爷,这怕是不合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吧。”
傅誉也有些意外,他爹对他从来就没有好言语过,自小到大,一句话不合意,不是打就是骂。今次这般挑衅,本就是怀了让他打骂一通也不救闻氏的心理,料不到他会如此好说话,不仅没骂他,还让娘子管府里的账面,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也极力反对道:“秋礼,这全是坏规矩的事,这账面,哪能让一个才进门没两天的媳妇儿管?说出去不是一个笑话么?”
安平候淡淡道:“哪条规矩上写着新媳妇不可以管账面上的事?既然这么怕成笑话,那就让长亭媳妇继续呆牢里头就不是笑话了。你们如此反对,我也是没了办法。都随意吧。”
萧姨娘气得暗喘,这不是在拿长亭媳妇的性命和让誉儿媳妇管账面的事在做交换么?候爷这究竟是怎么了?一直都不太亲近傅誉,甚至因为兰郡主因生傅誉而死还很厌恶他,这会子怎么就维护起他的媳妇来?难道是那个誉儿媳妇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把他给迷住了?
安平候疲累地挥着手叫人把傅长亭抬走,闻夫人见状大急,立即又来求萧姨娘和老夫人,萧姨娘实在没法,只好咬咬牙道:“也罢,既然誉儿媳妇如此认死理,就让她试着管一段府里头的账面吧,不过誉儿,姨娘有言在先,若是她做不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别怪人没给她机会。”
傅誉得此意料之外的收获,只觉开心,能争取到一个让娘子查管账面的职份,对她日后在候府里立足不知有多大帮助。当下便不置可否道:“不管这个机会怎么样,我也总得回去问问我家娘子的意见,不见得她就会答应呢?”
萧姨娘听他得了好又还卖乖,那气憋在心口里,半天不得散开。
老夫人却一脸犹疑,候爷开始这么生硬,最后是以为誉儿媳妇谋得一份肥差作为交换条件才罢手,究竟心里在想什么?
事情总算得到了处理,傅长亭也被人抬回了他的软香苑,眼看女儿有救了,闻夫人大喜过望,当夜就叫人取来了大额银票送到萧姨娘屋里,叫她务必一定要到衙门好生打点,不能让闻采荷有一丝伤痛的出来。
萧姨娘自然要去上下打点,首先最不好说话的就是杨府,但是她通过太子的关系,硬是让杨府的人松了口,毕竟死的已经死了,如今人家愿意拿出如此大额的银子作为赔偿,对活着的人不也是一大好处?何况再死揪着不放,候府的人说起了离心,就会让太子少了一个有力的助力,多方利与弊的权衡,自然就会答应让一个无关紧经的人顶了闻氏的罪。
此是后话,再说柯姨娘把安平候服侍睡下后,她才回了她的居室。然而才一进去,她就发觉不对劲,立即将密室打开,看到她作的暗记已经移动,整个人立即软了下去,喃喃道:“是谁?是谁进了这里?”
“是我!”
随着这一声回应,门被推开,只见刚才离去的傅誉居然一脸沉色带着肃冷之气走了进来。
柯姨娘缓缓抬头,唇色一瞬间已全然去血色,呈现一副临死般的苍白。她抖着身子,颤声道:“三爷?”
傅誉蹲到她面前,微眯了眼,缓缓道:“难道姨娘很吃惊吗?”
柯姨娘无力的摇头,“不,我不吃惊,我知道人除非不做坏事,只要做一件,都必会日夜不安。我知道此事三爷必定会知道,虽然来得有些快,以后再不能服侍候爷,但是我也心满意足了。”
“既然姨娘如此看得开,那好,请告诉我,为什么要让白管事陷害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好像与你并无冤仇?”
柯姨娘苦笑了一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再慢慢走到梳妆镜前,“我与你家娘子自然无冤仇,可是,萧姨娘却要让我过得不安生,我没有办法,只好把那道士换成假道士收买,把矛头指向你媳妇身上。”
傅誉盯着她的后背影,“萧姨娘让姨娘过得不安生?此话怎说?”
铜镜里的女子惨淡一笑,拆发,慢慢地梳,“她起先就起了意,说候爷的病老不好,就想请清风观的道士来做法驱邪。但是我知道她的心思,她就是想说我身上有煞,借机要把我从候爷身边赶走,让我永生都不得见候爷。”
傅誉抱胸,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柯姨娘继续道:“三爷知道候爷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让我留在他身边服侍么?因为,我的眼睛与你的母亲长得极像,候爷是为了你那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