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见到袭人这个摸样,心里已有几分明白,便脸上带着亲切温柔拉了袭人,“好妹妹,晚上把这药丸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
在大户人家里,只有正妻和家族庶女妾、良家妾之间可以互称姐妹,赤贫妾、丫鬟妾和戏子粉头妾都只能算作是奴才,故宝钗此称,极有讽刺意味,可是袭人并不知道这些,只当宝钗认了她这个宝玉屋里的人了,反而十分高兴。宝钗看着她高高兴兴的拿着药丸去了,心里滋味极其复杂。
这药丸里她加了一味麝香,孕妇忌用的东西,现在胎儿还不稳,三个月不到,用药物是最有效的……只是,杀死一个生命,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接受的事,她不想,但是……不得不那么做。现在,贾家是她唯一的选择,贾宝玉会是她终生的依靠,她的孩子必须是宝玉的长子。她不是容不下袭人,可是,这个孩子,不能留!
麝香!竟然是麝香?!袭人背过身去,假装着高高兴兴去把药丸子装进盒子里去了,眼中却是一片的凄寒。或者宝姑娘是有意的,或者宝姑娘是无意的,然而她闻到了麝香的味道却是事实。若她不是天生对香味敏感,可能也发现不了这隐藏在药味之中极微弱的香气。麝香对孕妇有害,她也是无意间听平儿说的,凤姐怀孕时就下命令一点麝香都不能进屋子,所以她也十分注意,更偷偷找了平儿问清了孕妇要注意的东西,防着其他丫鬟加害,谁想……
若是平时,袭人也许不会觉得宝钗有意,只是,她一个在底层摸爬打混了那么久的丫鬟,自然比一个小姐的心机要重一些,也比宝钗要歹毒些。若是相反的位置,她为了保住地位,大人连小孩都会一并除去,更不提还要如宝钗这样心生愧疚,所以,一旦袭人认定谁有害,必定要彻底除去才算是甘心。这会儿,出于一种保护孩子保护自己的本能,袭人把宝钗列入了黑名单之中。
宝钗对宝玉的心意,袭人比任何人都看的清楚,心里也酸过,不甘过,可是她一个丫鬟,没有地位没有家世,只能为自己打算的找一个好的主母,所以平时总要时时给王夫人上眼药说黛玉不好的话。只因宝钗比黛玉能忍,更顾及和善宽厚的面子,最重要的,宝玉喜欢黛玉,就是宝钗嫁进来,宝玉的心也不会在宝钗身上,这就有了她袭人的机会。非|凡可是看样子,宝姑娘未必容得下他们母子……不成!这个孩子是她现在唯一的筹码,一旦没有了,老太太和太太会立刻赶她走,既然如此,便只有……
想及此,袭人抚着自己的肚子微微笑起来:金玉良缘么?哼,宝姑娘,你既然知道利用人的嘴巴让林姑娘‘小性子、刻薄’,就该知道何为三人成虎,幸亏你曾经不把我当做外人……袭人我,谢谢了。
第 36 章
宝钗走后,黛玉和凤姐也过来看过了,之后王夫人又让宝玉的屋里人去一个她那边,麝月去了,带了两瓶子的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回来,袭人便说着身体不适,让麝月帮忙研磨了宝钗送的药丸,自己找人闲话去了。
一日,宝钗正在花园里头闲步,偶尔也低头看看开得正好的花儿,却听到一处假山后头传来两丫鬟的窃窃私语声。宝钗一向注意这些丫鬟,尤其是宝玉房子里的,但这不是宝玉房里的,一下竟没有听出这是谁,刚要开口提醒一声这边有人,让这些嚼舌根的丫鬟不至于说出什么不好的话,生出事来,可才靠近了些,一个清晰的‘宝姑娘’传了过来。
“……宝姑娘这样守规矩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没廉耻的事?半夜三更的独自跑到年轻公子的房间……啧啧,一般小户人家的小姐都做不出来这样的事,何况一向重礼节的宝姑娘,别是误传的吧?”
“哪是误传?这却是我一个在宝玉房里当差的姐妹偷偷告诉我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准错不了。而且也不只是一个人知道,有一日我还真的亲眼看到宝玉送宝姑娘出来,真是宝姑娘独自一个人,大晚上了……”
“……”宝钗听着这些话,几乎顺不过气来,一把扶住了假石,热病又犯起来。她方才还一直奇怪怎么从母亲那里一回来就觉得丫鬟们的眼神都不对了,原来……
假山后头的两丫鬟听到声音惊恐的跑出来,见宝钗捂着胸口喘气,面面相窥,忙脸色通红的上前扶住宝钗,“宝姑娘,你没事吧?我们……我们……”
顺了一口气,宝钗还不至于愚笨到对两个被人作枪使的丫鬟生气,虚弱的笑了笑,“许是旧疾犯了,休息一会儿回去吃点药就没事了。刚刚……”她顿了一下,眼角瞥了眼羞愧的低垂着头的两个丫鬟,才略带苦涩的叹了一口气,“也不怪你们,我偶尔找宝玉有事忘了礼数也是有的。……呵,竟是打了自己的嘴了。”
“宝姑娘,我们……我们不是有意的,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都怪它!都怪它!尽说些没根没据不中听的话!”说着,作势就要打自己的嘴。
宝钗忙拉住了,“你们如此,我更过意不去了。我只是一个客居的小姐,说起来未必就比你们好,林妹妹还能回扬州,我连个家都没有,又不是府里正经的亲戚,也怨不得别人这样说我。”说着说着,拿出手帕子抹抹眼泪。急得两个丫鬟直劝,“宝姑娘和宝玉是正经的姨表姐弟,哪里算不得正经亲戚?快不要那么想了。”
好言安慰了许久,宝姑娘才止了眼泪,独自去了。两个丫鬟想着方才一向行事大方得体的宝姑娘那可怜的样子,又忆起宝姑娘平日待人温厚,不禁心里起了同情之意,不但自己不再说宝钗的闲话,也劝别人不要讲,这是后话。
回去的路上,宝钗揪着手帕一直想着这件事,到了蘅芜苑的时候,聪明如她终于想明白了。当发觉过来是谁下的黑手,宝钗气得脸都快要扭曲,只恨自己一时心慈想要留下她,故没有下狠手,才生出那么多的事来。早知如此,就……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加上热病又犯了,一时没有顶住压力,竟然就这么给气病倒了。
而另一边,两个丫鬟虽然不说了,可贾府最不缺的就是说闲话的丫鬟,其中更有和宝钗有怨的金钏儿的妹妹玉钏儿,滴翠亭主角的坠儿和小红,一个比一个嘴巴厉害,没两天宝钗的事迹就传遍贾府上下,成了贾府丫鬟必备谈资,更是本年度最热门的话题,就连一向不关注这些的几位姑娘都多少有所耳闻,只是几个姑娘很有默契的选择避而不谈,而黛玉更是下令严禁丫鬟说这些话题。非|凡至于贾府之外,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但凡是有兴趣了解的,必定清楚个七七八八的,宝钗,彻底成为上层人家挑媳妇的反面教材。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因为袭人瞬间土崩瓦解,这仇怨,结大了……
“我瞧着袭人的肚子是一天一天的鼓起来了,这是藏也藏不住的,还能装作没看见不成?她身子虽贱,架不住肚子里的哥儿姐儿,我们府里也不差这一两二两的银子,倒不能薄着她腹中的孩子。”
凤姐自怀了哥儿之后就不再过问府里的事,与王夫人没了大房二房之争,偶尔也说几句场面话做一个和乐融融的假象。这一日,她抱着哥儿过来玩,与王夫人谈天时便说到了这丫鬟的份利问题上,因为袭人现在身份大不同别的丫鬟,故有些难办。王夫人知道凤姐是个有办法的,便说出了这个袭人的份利问题。不知凤姐心中是如何想的,沉思了片刻,说了上面的话。
“可老太太亲自发了话,让袭人这丫鬟只做三等丫鬟,我们怎么能驳了老太太的意,做这种不敬的事?”
不敬?你不敬的事可没少做,哪里在乎这小小的事?凤姐心里冷笑了一声,笑道:“身份在那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是生下哥儿之前给点营养费,别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老太太知道这只是为着她的曾孙子,不会怪我们的。”三等丫鬟,却拿姨娘的份利,肚子里还有宝玉的孩子,又不是扎根的家生子……花袭人?什么玩意儿?
王夫人也想到了同一层,慈悲的表情,温和的眼,“的确应该如此的。这丫头我从小看到大的,虽然做错了事,念着与我们贾家有开枝散叶的功劳,也不能在吃穿用度上苦着她。其他的,等老太太的安排吧。”
当天晚上,花袭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收到了一份沉甸甸的姨娘的份利——二两银子。
按理说,凤姐和宝钗是有旧怨的,怎么今儿反对付起袭人来?原来,凤姐这人虽和宝钗是有旧仇,但她并不将宝钗看得十分重,倒不急着对付她,何况这点流言碎语想要击倒宝钗恐怕有点难度的,凤姐做事,要么一击必中,要么就养足耐心等那个彻底打垮对手的机会,现在落井下石,反而不智,只能算作是不入流的小招数。
而另一边,她是主子,更是正房太太,曾经还因为这些小丫头吃尽了苦头,和贾琏一度夫妻不合,连带的大姐儿都失去了父亲的庇护,所以对于袭人这种兴风作浪的小丫头,她是深恶痛绝的。另一方面,同样不能接受底下人编排主子的贾母已经隐隐约约的表示过,对于这个袭人,她是不会出手的,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也得不到她任何保护。只要处理的巧妙,手段高明到别人挑不出错,袭人母子的生或是死,贾母均不在意。这一次,袭人虽是对付的宝钗,可一个小小的丫鬟,既然有胆子对客居主子小姐出手,下一次就会对正经的主子出手,这样心大的丫鬟必定会闹得家中不宁,不如早早除了干净。
袭人妄想着在嫡妻进门前生下庶长子,可说犯了所有正房太太的大忌,也因此一次把所有的主子奶奶都得罪了,现在竟然手还伸得那么长,编排起主子来,更让凤姐等厌恶,于是就有了所有人都默认了的这涨银两之事。
待袭人暗中的姨娘份利确定,贾府的丫鬟,尤其是宝玉房里的丫鬟,一个个气得恨不得吃袭人的肉喝袭人的血的时候,黛玉、湘云、宝钗和三春那里也得到了消息。都是小姐出身,不一定会做什么,但该知道的都知道,加上家里的父母时时提点,就是黛玉迎春都知道很多大户人家不见血的抹煞人的方法。袭人这个,就是其中一个。
拿的姨娘的份利,做的三等丫鬟的差事,可不叫一众丫鬟眼红?只是费几两的银子,又没给正式的名分,既引起其他丫鬟的不满,又只是一个三等的丫鬟,其他人不必迫于姨娘身份不能下手,袭人以后的生活,可是不好了。
往日和袭人好的姐妹或许背地里会叹息一声,但是情势所逼,也是袭人自作孽,没有一个人敢再同袭人亲密的交往,唯恐惹到了众位主子奶奶,做了冤死鬼。而三春,和宝玉房里的袭人也有一些交情,但迎春这样的性子就是怜惜也不可能帮袭人说话,探春最不喜这种丫鬟,没有雪上加霜已是看着往日的面子,求情?怎么可能?而惜春,素来不理会这些事,更相信因果报应一说,故也没说什么。
而黛玉湘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清楚的是袭人此举,得罪的不只是宝钗,还有其他全部的主子奶奶。黛玉虽然待丫鬟很好,却还是一个主子,未来要做正房的小姐,自然不可能帮助一个以下犯上的丫鬟,态度淡淡的不喜亦不怒。湘云原本还念着往日的交情想提点一番,可是黛玉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