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活在故事里头了,有吃有穿有住,还能读书习字。
心态一旦发生变化,看人也就大不一样,原先看着刘姥姥这粗俗的姿态还不喜的,这会儿却怜惜起来,想起这样的年纪还不得不拉下脸面来贾府借银子过冬,黛玉便想着后头回了家,同墨琮说说这事,看能不能帮帮这刘姥姥。送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黛玉还是明白的,想着干脆帮个彻底一些,叫这老人家以后都一直能过好年,岂不是一桩美事?
这边老太太看大伙儿都吃了,便提议说要行酒令。这行令本就是酒时的玩闹,老少皆宜的东西,只是从受教育程度上能看出语言的高雅低俗来,说到底,也是拿着刘姥姥取个乐儿。刘姥姥清清楚楚的,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只做不知,也跟着大家乐和乐和。自尊能值几两的银子?又是一个乡下的贫穷的老妇人,若给取笑一阵能换的一个月的油米钱,那也是值得的。
这样的大富大贵的人家,肯接济一个八竿子打不上边的穷亲戚就算是好的了,去年仰赖着他们送的银子才过了一个好年,也买了种子,这才有了这好收成,就是给当猴儿耍,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婿,忍了就是,何况对方只是顽笑,又有那正经主子奶奶和美人似地丫鬟赔罪道歉,其他人对她也是和和气气的,要真把自己当根葱,才叫不知好歹。
况且,她老人家看得真真的,并不是她一个人在这里想法儿的奉承着,她们说的‘姨娘’,只是位置不大一样,说的话却都是一样的意思,都是讨好上头坐着的老太太。她也就不必不好意思了,卖卖老脸吧。
于是,在后面轮到刘姥姥说酒令的时候,乡土特色的酒令就出来了,众人哄堂大笑,之后凤姐更是诓着刘姥姥喝完一套的黄杨木套杯,直把刘姥姥急得。
这一日,笑也笑够了,走也走累了,众人虽有拿着刘姥姥耍笑的嫌疑,毕竟是诗书礼仪之家,也无甚过分之处。刘姥姥还为生病的大姐儿取了巧姐的名字,凤姐有了哥儿但疼爱女儿依旧,高兴的又给刘姥姥补了一百两的银子,给她带回去,置一两处的房产,还给板儿也准备了几个小玩具。刘姥姥在贾府的第二日,这就算是过去了。
“……”
自墨琮回来之后,就一直一个人傻傻的盯着墙面发呆,黛玉看了,好奇问了,结果一无所获,贾敏一向放心这个儿子,问了没事,也回去了。于是,墨琮趴在桌子上,又一次想起了今天下午发生的倒霉事……
……(回忆开始)
这一天吃完了中饭,墨琮便被一句‘你迟到了一个半时辰’狠狠压了半日,被水淳带着东走西逛,一点不能反抗,而且专往人多的地方走。墨琮虽然没有洁癖,却受不了陌生人的触碰,于是,一点一点,不知不觉,他的脑袋和水淳的下巴碰到了一起,某蓄谋已久的人的胸口和某情急走错路的人的背贴在了一起,十指,也不幸的牵扯在一起……现在想起,悔不当初啊,宁可碰一碰陌生人,也不能一时情急跳进陷阱的往某人怀里缩啊?幸好那时候大家都注意着‘孝女卖身葬父,恶霸巧取豪夺’的好戏,没注意到这对或许该浸猪笼的男男。
原以为会有哪路英雄跳出来嚎一声‘人间自有正义’,结果,谁也没出来,一个个冷血的看完热闹,说说笑笑的就走了。连水淳一个一国之君也是很淡定的看完,走了。
“美人如玉,水淳兄怎么就不想着帮帮人家小姑娘?可怜人家小姑娘一边挣扎,一边可是充满了期待和柔情的看着某人呐,可惜啊,某人铁石心肠,白白浪费了一弯柔情似水……我看着那个人不像是会怜香惜玉的,这小姑娘可是被糟蹋了哦。”回去的路上,墨琮用这事打笑着水淳,被压制那么久,没立刻爆发已经过了水淳的预想,所以水淳只是微笑。
一个愿卖,一个愿买,难道那个姑娘出来卖身葬父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个可能?人家堂堂正正的拿钱出来买,又不乐意了,真是好笑,只当这是唱戏呢?还是等着英雄救美?自作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不值得同情。
“美人如玉,自当好生怜惜,只是……见了你,世上再无美人,却叫我怜惜谁人?”水淳的话语里带着笑,分不清这是真还是假。墨琮顿了片刻,微微一笑,“水淳兄又错了。是不是美人,就看是不是倾城倾国,这城既然没有倒,这国反越见强盛,怎么能说小弟是美人呢?美人之美,不该与国家社稷牵扯在一起?真要说美……”声音忽然低了半度,虽然还是悦耳的童声,分明变得暧昧了,“水淳兄在小弟的眼里,才是真正的美人……”
……(回忆结束)
……我这算是调戏当今圣上么?墨琮捂着脸,顿时感觉无颜面见家中慈父:父亲,儿子把你顶头上司亵渎了,而且趁着对方呆愣的时候落荒而逃,现在悲剧的想象着一个月后的今天一定还会被猥亵回来。
这神奇的走向……给一道天雷劈死算了。
且说次日刘姥姥见了老太太之后带着大家送的东西满载而归,宝钗吃了早饭,问了老太太的安,看到黛玉从另一边来,上前拉了她,“林妹妹跟我来,有一句话问你。”
黛玉在贾府那段日子的确是一直强忍着脾气不发作的,没想才回来,而且是同着母亲过来的,这宝姐姐还这样没眼色的把她当做贾府的林姑娘,心中有气,暗自冷笑着随着她去了蘅芜苑,宝姐姐的地儿。
进了房,宝钗便笑着坐下说,“你跪下,我要审你。”语气、姿态,仿佛是尊贵的大老爷要审问手带镣铐的犯人。
黛玉一愣,她现在又不是寄住贾家,娘亲还好好的在和老太太聊天,平日的脾气也容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放肆的,这会儿立刻脸就沉下来,冷笑道:“宝姐姐是说的什么胡话?竟不知宝姐姐何时成了王公贵族了,要妹妹跪下,疯了不成?妹妹虽然不比宝姐姐家里的富贵,到底是四代清贵,父亲是当朝二品,竟不知为何要我跪下,要说不出个理由,可别怪妹妹小性儿,给姐姐没脸。”
宝钗方才这只是抓着了黛玉的小辫子,喜急所致,听了黛玉说的,顿时冷汗就下来了,她是当朝二品的嫡长女,宝钗却是皇商之嫡长女,这事说的好就是姐妹们私底下的胡闹,说不好,这就是藐视朝廷命官。宝钗虽然有给黛玉没脸,让黛玉从此忌惮她几分的意思,却没想的十分过,否则她昨日就宣扬出去,让黛玉彻底丢人了,而非独自偷偷的拉了黛玉过来。
现在看黛玉不悦,心中虽是诧异这林妹妹回家一趟怎么感觉不大一样了,可脸上还是笑呵呵的,“这原是我们姐妹私底下闹闹的事,怎么你竟当真了?不过我要审你却是认真的。说,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出闺门的小姐,满嘴说的是什么?”见黛玉疑惑不解,宝钗也就不转弯了,直说道:“昨儿行酒令,说的这是什么?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黛玉一想,更加不解,“这本是戏里的词,在宝姐姐的生日宴会上,《牡丹亭》里的一出。怎么宝姐姐说起来这事竟有些不简单呢,宝姐姐想来是在其他地方看过一样的词,妹妹不知,还请宝姐姐不吝赐教。”
宝钗不曾想到黛玉会反问,面上一凝。至于生日宴会上的戏,她恨不得就记不得了,哪里还会去回想宴会上的一出戏,一时给黛玉噎的半声吭不出来,何况听着黛玉的言外之意,好像说‘你宝钗定是在哪个不入流的地方看见了,反说起我,今儿果真该审审的……’脸上有些不好看了,只是先前是她搬起的石头,现在这样举着,竟是落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
黛玉看了宝钗这个样子,收起了怒意,微微一笑,“这原是宝姐姐家里的事,只是女孩家家,往日看些正经的东西也就是了,就算是哪里听了不正经的话,也不该放在心上才对。宝姐姐拉了我到这里,也想着姐姐妹妹的私下提醒一声罢了,黛玉非不知好歹的,这事,只当做不曾听过罢。我正要去找母亲说说话,看时间不早了,宝姐姐,就不必送客了。”
说罢,转身而去,头也不回。
当黛玉那处两姐妹僵持着的时候,墨琮这边也被凤姐拉着说话,说的却是墨琮想也没想到的事。
“昨儿三丫头从太太那里回来,也不知道太太说了什么,去我那处,一进门,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竟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的。琮兄弟不知,三丫头跟着我学管家也有一段日子了,她的性子合我的意,我待她并不比二丫头差。这些日子不管家,闲下心来,倒和这些姐妹亲近许多,才知道贾府里头的男人一个个的不成样,姑娘们却都是有本事的,我是真心的当做妹妹看了。”
凤姐叹了一声,墨琮却有些惊讶,“三妹妹可是贾家的正经小姐,哪个敢给她脸色看?反了天了!”对于探春,墨琮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是个有主见的姑娘,会为自己打算,只是,未免过于无情了,不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别人。
“三丫头……诶,三丫头在府里却是难做的。前些日子没日没夜的给环兄弟做了几件衣裳,自己还不敢送过去,还要拿着我的名头,我知道三妹妹的人,也承了这份名声,只是私下给环兄弟说了一声。偏赵姨娘不知道,只说她给宝玉做了衣裳,闹了起来,很不成样子,都把她气得几天没好好的吃东西。但事儿还不止是这一件,却是三丫头的婚事……”
婚事?墨琮这才想到探春不似迎春,她头上的嫡母王夫人可不是邢夫人,这人,就是没事也要寻事的,又是那种只为着自己打算的,不会……想把三妹妹卖了谋取利益吧?
凤姐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准是猜到了,又笑,“若是其他的,我断不会找你的,可这却与琮兄弟有关系……”
墨琮满脸诧异,这和他又扯上了什么关系?难道……论身份,探春是没有资格做墨琮的嫡妻的,可是让这表妹做……这王夫人,就算不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好歹养在身边几年……着实可恨!
“我知道琮兄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放心,只是我可不想三丫头就这么活生生给祸害死了。你别看她今天笑呵呵的,昨日急得都说出白绫一条、毒酒一杯的话了。我好说歹说,笃定这事成不了,才止了眼泪。那丫头心是高的,又见着赵姨娘这个样子,宁可死也不会与人做小,还想着找个小门小户的嫡子,堂堂正正穿着大红衣裳出门呢。”
啧……琮兄弟一张仙童似地脸一下阴沉下来还真有种说不出的阴狠的感觉,反正只是做个顺水人情,既帮了三丫头,又能狠狠挫一挫王夫人的锐气,何乐而不为?何况,这事儿准成不了,那王夫人打量着墨琮念着表兄妹之情不好拒绝,可曾想过林家的人?今天看下来,林姑妈也不是一个软柿子,她教出来的墨琮真有那样好拿捏?只不过给了三分客气,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哼。再说贾家这边,老太太虽说有点私心,但绝不会是那种让自己孙女儿给人作妾的祖母,更不提,这其中杂着她最宠爱的外孙儿,连贾政,也丢不起这个人,哪怕对方是自己外甥。再者,你愿意送,也不见得人家三姑娘愿意去。
呵……知道没资格做正妻就想出这歪主意来,佛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呸!往我屋子里安钉子?往琏二爷身边送美妾?给我的宝贝儿子找乳母?
好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