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笑道:“换什么?我觉得你身上这件挺合身的啊!”
是啊,像唱大戏的吧?!我瞪了他一眼,把他赶了出去。小雅出去的时候还掩面笑个不停,眼泪都快滴下来了。
衣服轻轻薄薄的好几层,穿戴起来虽然繁复,花点时间倒也不成问题。可是,那个头发要怎么弄?珠钗玉饰就免了吧,不是我的风格,清汤挂面才是我的本色!况且我一向好动,只怕一个不小心回头,就损了大把银子。我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比划了半天,最终只是卷了两鬓的头发,和着中间一缕,用一根银色的丝带绑了个蝴蝶结。从镜中隐约可以看到蝶翼,而长长的蝶尾则自然垂于脑后。
怕外面的人等太久,我没顾着研究哪边长哪边短,起身去开门。门还没开,就听到江岚的抱怨声。“总算出来了,不然,该改吃消夜了。”我推了门,盈盈笑道:“是吗?我怎么觉得午饭都还没消化呢!”
“……哇!我就说我没选错吧!穆姐姐跟仙子似的!”小雅得意的好像我是她手下刚出炉的陶瓷一样,围着我左看右看。无奈的笑着回眸,江岚的眼睛里,雾一般,嘴边的弧度,看不出是玩笑还是欣赏。
去到榈松阁的时候,桌上已经开始摆碗筷了。等菜摆的差不多的时候,内堂慢慢陆续走出些人来。大约就是上次围着我的那群太太小姐婆婆婶婶。我还没搞清楚她们的级别,不好乱叫,对她们的亲切笑容也只能以微笑回应。待大家都坐定了,江老头才出来。留给他的是上位,就是正对着大门的位子。暗自唏嘘,老大果然是用来压轴的!
我自然是粘在江岚旁边了。记起上次古岳殿酒宴的时候,江岚也是坐我旁边,不过,表情已然不同。那时的他,妒火中烧,视我为情敌。而今温和平静,像一湾碧蓝清澈的湖水,无风无浪,沁人心脾。我们之间已经化敌为友,无话不谈。南烟呢?会否已经放下?我们,还能做回朋友,一起月下观星,论字谈画吗?承诺《江南》只唱给他一人,却只唱过一次,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重温……
饭吃的很安静,一点都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热闹。我原以为一家人一起应该其乐融融,欢笑满堂的。至少我家每次吃饭都热热闹闹的,虽然就四个人,虽然老爸总是说教,虽然我总是敷衍……
“好久没一家人一起吃饭了。”老太太突然看向我,“穆姑娘可要多待些日子才好!”我从恍惚中回神,点点头。反应过来才想起,心里是急着去找萧冉的。老太太没察觉我神色里的异样,慈祥的笑了,环顾一下又说:“要是耘儿在家,就真的是团圆饭了。”这名字听不出是男是女,不过昨儿听到什么“小岚可比他哥温柔多了!”的话,估计,这耘儿就是江岚的哥哥!应该是在出差吧!
一直严肃少言的江老头突然开口了,手没停,眼也没抬,“岚儿,这几天你就好好陪陪穆姑娘,这园子大,带她四处转转,对身体也有好处!”话说的很自然,本来内容也很正常,让空气可疑起来的,是一圈女人八卦的眼神和笑容!
江岚筷子在空中停了一拍,又顺着弧线落下。他埋头扒饭,模模糊糊说:“嗯唔……好……”
残暮余晖还未褪尽,烛台上已经有丫鬟点灯了。昏黄的光,温温的拂落在这虽不算温馨,倒也平和的饭桌上,就像一张保存完好的老照片,记载着一家人平淡的幸福。一阵风忽然扫了进来,卷灭了几盏刚点好的红烛,刚才的那个丫鬟走过来重新点火,宽袖时抬时放,牵动屋内光影交错摇摆,暗香缠绵浮动。忽然发现,这好像也可以算作是烛光晚餐了!古时的平凡,成了现代人眼中不开灯的浪漫。而现代的文明,对古人来讲,连奢望都谈不上。一千年,差的不止是时间。每一秒,都有事物在变迁。风云变幻,世事无常。这一场还是云淡风清,谁能打赌下一刻不会飞砂走石大雨瓢泼?
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带进来一个满身风尘、疲惫不堪的中年男子。焦虑却还稳定的神色在看到江老头的那一瞬,崩溃!他扑跪在地上,说出的话支离破碎,“老……老爷,大……公子,大公子……他……”众人屏气凝神的听着,他却再也抖不出一句话。空气刹时被禁锢在他一个人周围。
“贾正!起来好好说,耘儿怎么了?!”江老头立起身,走到贾正的面前。
“贾叔,你倒是说啊!相公他怎么了?”斜对面那个清丽面容的少妇,早已盈泪若珠。
贾正深吸了几口气,爬起身,艰难的抬起头来,“大公子在密探阎罗巢穴的时候……失踪了,应该是被抓了……属下失职,不该让大公子去的,属下该死!”说完,又跪了下去。屋子里,顿时回荡起贾正的自责声,美少妇的断魂哭声以及小雅的安慰声。
“贾正!随我到书房去,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江老头面上一贯的严肃,转身之间,“啪啪”两声,手中的竹筷应声而断。贾正颤颤起身跟出去,江岚尾随。剩下的一群女人哭的哭,劝的劝。我不好搭腔,不好离座,干坐在那听美少妇哭,弄的心里也很难过。后来,老太太说要去佛堂烧香念经,其他几个也跟着去了。我一个人慢慢的往我住的陵水院走去。我本是个路痴,总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以前不知道被南烟笑过多少回。这次我保证不会走错,却已经没机会得意了。记忆里,天玄宫的岔路小道,闻声回头,眼眸里永远只印着南烟宠溺无奈的美丽笑容。
出门右转,临水而行,必会穿至陵水院。
天已经黑了,笼罩了这座庄园的,不止是夜色。
我蹲在院里的池子边,拿树枝无聊的搅着池水,只为了看那反射着灯光的粼波。我与池子的孽缘好像不浅。因为天池偷玉被抓,在池边暧昧聊天被南烟拎走,被萧青云重伤也是在池边。每一次,都将我的命运转入深处,四周越来越暗,道路越来越崎岖,一个不小心,便会跌入万丈深谷。叹息声起,我懊恼的丢开树枝,抬头时,一团白影掠过,映在拐角处漆黑的池面上,特别醒目。
“菲……菲尘!靠池子那么近做什么?天色这么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啊!”回头,江岚站在柔和的橙光中,看不清表情。
天龙山
阎罗总部在山西太原,在探察秘址入口时,江耘只身涉险,身陷阎罗,至今生死未卜。江老头决定明日卯时出发,直赴太原,希望赶得及群雄的队伍,共抗阎罗。江岚通知我早些休息,明日一同启程。因为若萧冉无事,那么直接去太原,将是见到萧冉最快的途径。
其实此番行动,与其说是一次伐恶,到不如说是被牵着鼻子上套。正派之人,向来自以为光明磊落,行事一路招摇,阎罗岂有不知之理,怎么会眼巴巴看着别人跑来端自己的老巢!什么四玉之说,宝藏秘笈,天陨宇磐,说不定根本就是阎罗一早就设好的局!一派流言,似模似样,涵盖了所有江湖贪念。风云一起,既可以一举挑掉傲居武林的梅兰竹菊四派,又能削掉江湖其他各派的力量。如此一来,阎罗便可独大武林,无人争锋!
只可惜,分析得再有理,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况且,他们如今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想了很多,睡着得时候不知是何时。做了个梦,梦到南烟、萧冉、江岚和我,四人围了一圈……海边烧烤。诺大一片海滩,这里成了唯一的风景。玉面仙容眉飞色舞,欢声笑语青春飞扬。时浓时淡的香气熏的人沉醉,口水欲滴,炉中的炭火,烤的腹肺都跟着撩动热舞,热度溢流,全身血脉舒畅。靠在身边的南烟照例为我夹肉调味,江岚依旧和我挑筷大战,对面沉默微笑的仍然是萧冉……
被叫起来的时候,真想冲来人一枕头扣过去!睁眼后生生收回这个念头,是小雅这丫头。小雅帮我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过来,都是些素雅女装。还有一瓶药丸。我道了声谢,急忙起身穿戴洗漱起来。走动几步,突然发现身体里血脉流畅,腿脚也有力许多。江家的药,买相不好,效果还真是不错。就像土法的狗皮膏药。
“穆姐姐,药放到哪里,放到包袱里面吗?咦,床上怎么撒了一颗,好香……”
我抹着脸,后面没听太清楚,含糊说道:“放我枕边的那个兰色锦袋里面好了,随身拿着方便。”
出庄的时候,太阳冉冉初升,还是红红的一大个。晨光照在脸上,说不出的舒服。门口两辆马车,二十来匹高头大马,人都已经就位了。我因为是女子,又不方便和江岚父子同乘,所以被单独安排在一辆轻简马车中。虽然我不是太想和严肃的江老头待一起,但要我一路都一个人,未免也太残酷了点!唉!还是扮成男子方便!坐在马车中,突然后悔起来,应该让小雅帮我黑几套男装过来的。
马车里一边垫着厚厚的毯子,角落的篮子加了盖,里面搁着些新鲜的水果和开胃的果脯。虽然刚吃了早饭,但看到这些的时候还是胃口大开。我咬着苹果,倚在窗边。前方扬起一片烟尘。
我都不记得是多久了。一行人日出而发,日落方歇。碰得到客栈农户的就安顿休息,荒郊野地时,就幕天席地。没有人抱怨,可能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平常不过。我幸好有特殊待遇,要是没有马车,估计没法活了。有时候车速快,路又颠簸的时候,江岚偶尔会过来问一下我的伤势,我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忍住隐痛,只说没事还好。到太原的时候,做了短暂的停顿,一些人出去打探了些消息回来才再次出发。出发前,江岚走到我的窗边,递给我一壶水,说,武林各派刚刚进驻天龙门,我们还不算太晚,再忍耐一下,明日即可到天龙山。转身走了两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白处的血丝,掩盖不了黑色眼眸里的深邃,和那里面映出来小小的我。我冲他挥手笑笑,表示一切安好,勿需担心。
明日即可到天龙山,明日应该就能见到萧冉和南烟。同样,明日见到的,还有我的仇人。想起那一掌,身体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我该如何避开萧青云,如何让萧冉相信?我该如何化解与南烟之间的隔阂?我要怎么去说明身份,怎么证明我不是她,她不是我?
半夜,小雨淅沥,空气中浮动着青草的气息。雨夜路滑,队伍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后来雨大了起来,正好碰到一个破庙,一行人干脆进去生了火,躲起雨来。蓑衣铺了一地,躺倒一大片。我不想湿了鞋子,没有出去,只是掀了帘子的一角往外看。
没看多久便昏昏欲睡,毕竟半夜了不是。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一片嘈杂。我以为雨停了要启程,掀起窗帘去看,却发现不是。车后的黑暗里,渐渐靠过来几辆马车。看着马车驶近,我心里隐隐有些奇怪的感觉。直到马车停下,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车夫撑伞迎出一个人来,我才知道,刚刚那种感觉叫熟悉,而现在的心情,是欣喜。我不顾溅落的雨水,急忙把头伸出窗去,争取看的更清楚一些。那种迫切,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修长的身形,优雅的举止,就算是风雨泥泞也沾染不了的脱俗气质,映在眼里,多么的美好。
他下车后顿了顿,朝这边指了指,和那撑伞人一起走了过来。我望着他,心里噗噗直跳,咬住唇,唇上消散了多日的感觉似乎残留了些在角落。想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