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明渊面无表情地坐在辇车上;目光锁定在远处的林荫里,高禄发现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有些冷;大气也不敢出。
他一早就不信月扬夫人会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却因她是自己承认的而深感痛心,还以为到底是这宫廷太可怕,竟然把那样一个温柔似水的善良女子变为了如今这种善于谋略的毒妇。
如今经陆溪出言提醒,他在顿悟之余也松了口气,月扬夫人终究还是无辜的。
只是那一点歉意堆积在心头慢慢地渗入心脏;却越发激起了另一种情绪,德妃竟然为了争宠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他的拳头慢慢握紧,紧抿的双唇透露出了点点怒气。
当时一听月扬夫人亲口承认是她下对皓桢了毒,他竟有些失去理智;不曾去细想过什么,如今再回想起来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莲子汤……德妃大概也想不到她机关算尽,却漏了这个最细微也是最容易被忽略掉的环节吧?
“高禄,命人去把德妃要莲子那日当值的太监给我带来。”
“是。”
撵车到了德妃的承光殿,明渊毫不犹豫地下了车,在高禄的通报声中疾步走进了大殿。
德妃午睡以后尚在梳妆,听见高禄的声音,心内一喜,还道是皇上又来看她了,忙起身出来迎接。
“臣妾参见皇上。”她笑吟吟地俯身行礼,正待皇上同往日一样扶起她,再说上一句“德妃身子不好,就不必多礼了”,可今日不知怎的,她维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了,竟不见皇上有一点动作。
明渊没说话,德妃便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不禁一愣,心下有点不好的预感。
几年前大病一场,从此失宠,除却那一次和皇上大吵一场时,她从未在他眼里看到过这样冰冷的情绪,不带半点感情,只有纯粹的厌恶和憎恨。
那一次,她因为立后一事与皇上起了争执,因为当时她的父亲和皇后的势力在朝堂上有所抵触,而皇上却恰好要在那时立后,这对她而言是个大大的打击和屈辱。
她冲进还不是皇后的岳沈心殿里,出言挑衅,在对方忍无可忍发作之时,立马命宫女上前掌嘴。
“你不过一个妃罢了,竟敢对本宫大呼小叫,岂有此理!”
看着对头被自己的宫女狠狠掌掴,嘴角都打出鲜血,那一刻她是十分痛快的。可是这样的痛快也是有代价的,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代价如此昂贵,竟就此赔上自己的未来。
皇上闻讯赶来,看到准皇后被打得花容失色,盛怒之下,做了出将德妃打入冷宫的决定。还是后来皇后亲自求情,才因为立后一事忌讳这种插曲,才没有将她送到冷宫里去。
毕竟当时皇上要仰仗岳家的势力才能与太后抗衡,而岳家竟看到女儿被打成这个样子,怎能不气?皇上自然就更气。
后来德妃就此一病不起,皇上也气她当日的所作所为,只命太医来伺候着,没有亲自来看过一眼,还把她的儿子也交给了皇后,表面是说她身子骨不好,不能带孩子,事实上却是怕她这样的蛇蝎心肠会教出一个不忠不孝的皇子来。
如今再一次看到明渊眼里这样决绝狠厉的眼神,德妃心头一颤,竟是哑着声音叫了声,“皇上……”
明渊负手而立,只问了一句话,“毒是不是你下的?”
他的眼神像是看着蛇虫鼠蚁,他的语气带着怒气和鄙夷,德妃身子猛地一震,知道自己只要一承认,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所有的恩宠都了无希望。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臣妾会害自己的孩儿不成?”
明渊蓦地笑了两声,“好!很好!你不承认是吧?来人,把那个太监给朕带上了!”
高禄带着那个颤颤巍巍的小太监进了殿,德妃兀自镇定地看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喊着,“皇上饶命,奴才什么也没做过!”
高禄道,“混账东西!皇上没有问话,岂容你在此喧哗?你且老老实实地交代,那日当值时,可是德妃娘娘派人来找你讨了些莲子?”
那太监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德妃,朝明渊磕了个头,“启禀皇上,奴才当值那日,确实是德妃娘娘派人来要了莲子……只是奴才并不知娘娘为何要那东西,不关奴才的事啊!”
德妃变了颜色,怒斥道,“大胆奴才!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含血喷人?本宫何时差人去要过半颗莲子?”
却见那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只翡翠镯子,“启禀皇上,这是那日来找奴才要莲子的宫女所给,说是一旦有人问起,绝不可以承认奴才给了德妃娘娘莲子。”
德妃的脸色迅速灰暗下去,面如死灰。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太监贪心不足,在云一前去询问这件事时,也收下了清音殿的首饰,出卖了她。
明渊的怒气已然表现出来,当即指着她怒道,“你这个毒妇!朕以为你养病多年,已改掉了善妒的毛病,没想到你如今反倒变本加厉,连自己的骨肉也敢利用!你当真不在乎皓桢的性命了么?”
德妃见大势已去,只惨淡一笑,“皇上,皓桢那么小就被送去了皇后那里,臣妾当日在栖梧宫外跪了半月有余,皇上也不让我见他一面。这么多年了,臣妾几乎不记得自己还有个亲生儿子,偶尔被允许见一次,他待我如同陌生人……臣妾现在都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为皇上生过一个孩子。”
“你的意思是你下毒害他都是因为朕?”明渊盛怒之下,眼神如利剑般刺向她。
德妃眼角淌下两颗泪珠,“臣妾怎么敢怪皇上?臣妾拼了命也想让皇上再看臣妾一眼,可笑臣妾早已知道这只是个奢求,却还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臣妾在这承光殿里养病多年,全靠着过去还是太子妃时能和皇上朝夕相对的回忆过活,如今实在没有法子了,怕这身子骨也拖不到皇上回心转意那天了,只能走一步险棋……皓桢是臣妾和皇上的儿子,臣妾也舍不得下毒,所以臣妾减少了药量,不至于让他有性命之忧——”
明渊蓦地打断她的话,“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哈哈哈,一派胡言!你又不是没看到当日太医医治皓桢时情况有多危机,如今你为保自身,竟然还有脸说减少了药量!你这个毒妇,蛇蝎心肠,朕真是后悔当日没有把你打入冷宫!”
德妃的脸色已经完全惨白了,嗫嚅着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曾经视他为天,在他尚为太子时,就仰慕于他的才华,一心一意仰望着他。后来太后赐婚,她喜不自胜,觉得全世界最美好的一切都被赠予了她……
可是好景不长,她只想到他有这样杰出的治国之才,他日当上帝王一定会是一个善待百姓的好皇上,却不曾料想过皇上后宫妃嫔无数,她从以前的太子妃变为了芸芸红粉之一,甚至要看着他一个一个娶别的人。
明渊从来就不爱她,打从一开始便是奉太后旨意娶她,到后来因为多年夫妻情分善待她,如今呢……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倦意和豁然开朗。
她想方设法地要重获盛宠,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子,可终究还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她抬头望着他,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求皇上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无心要用皓桢的命来换取荣宠,臣妾真的减少了药量……”
明渊已然听不下去,转身离去的瞬间吩咐高禄,“传朕旨意,德妃心肠不好,有违妃德,不堪德妃之位,即日起削为修容,送入蕊安殿静心休养,没朕的旨意,不得擅自离开半步。”
蕊安殿,又名冷宫。
太阳很刺眼,明渊踏出殿门的时候眼睛微眯,忽然觉得无比倦怠。
他真的恨极了这个皇宫,把好端端的人心都变成了什么样……可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也注定了要用一生守住这里,一如先皇说过的那样。
“为君者,不论你情愿与否,甘心与否,都必须心系天下,惠及苍生。只因全天下的百姓都仰望于你,荣辱与生死,都系于你一人之手。”
他是皇帝,是所有人的天。
可他竟然连自己的儿子也保护不了,连一个可以卸下心防安心交谈的人都没有。
这个位置,当真是最尊贵也是最难坐的。
有一瞬间,他觉得极其茫然,踏上撵车后听闻高禄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皇上,要回栖梧宫么?”
栖梧宫……奏折堆积的地方。
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起驾,去清音殿。”
高禄刚对着驾车的太监宣了旨,却听他忽地改变了主意,“罢了,还是去月扬夫人那里吧。”
他错怪了她,眼下好像也能明白她为了保护皓亦所作出的牺牲了,心内一阵歉意涌上,自认有必要前去解释清楚。
而寿延宫里,太后华服而立,眉眼含笑地望着树梢上的喜鹊,“春日已去,竟还有这样喜上梅梢的一幕,真真是个好兆头。”
身后的秦宇也笑着说,“娘娘英明,将计就计在德妃的那晚莲子汤里填了药量,如今立储君一事就此不提,德妃一落台,也替娘娘解决了后顾之忧,担了这罪名,这不正是值得喜上眉梢的结果么?”
窗外的喜鹊吱吱喳喳地叫着,欢快的啼鸣朗如珠玉。
太后精致的眉眼里带着满意的笑意,“秦宇,这事也亏得你安排周全,自去领赏吧。”
“奴才多谢娘娘恩典。”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看,这事儿可真是阴谋重阴谋,太后凉凉还是掺和了一脚。
又是凌晨了,脚肿的苦逼清新终于码完一章了,睡觉去= =、
晚安╭(╯3╰)╮勤奋的清新超可爱!!!
☆、错行【三】
第五十三章
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不过是短短几天日子,月扬夫人这里却像是尘封起来一样;宫女太监都不知去了哪里,桌上的茶杯还装着隔夜的剩茶,也没个人来换。
明渊走进大门,看到这样的场景时眉心微蹙,却并没有看到平日里总爱坐在窗边看书的人。
里屋有人低低地喊了句,“映玉;给我倒杯茶来。”
可是没人回答,只有那个有些微弱的声音在继续叫着映玉的名字。
明渊大步走进里屋,看到的竟是月扬夫人卧床的场景,她面色苍白孱弱;低低地唤着贴身宫女,嘴唇都已干裂。
说不出心头涌上怎样的愤怒,他重新走回大殿,声音紧绷地命高禄去泡壶茶来,末了亲自端着那杯茶来到床边。
月扬夫人意识似乎有些朦胧,没来得及分辨来人是谁,就端着茶杯一口喝下,精神恢复了些后才抬头看去,一看之下,霎时僵在原地。
“皇上?”她的手一松,要不是明渊反应快,一把接住杯子,恐怕此时已经听见瓷杯的碎裂声了。
明渊见她眼里又惊又喜的模样,心头忽地涌上一阵怜惜,揽着她的肩让她重新躺下,低低地问了句,“怎会病成这样?太医院的人呢?这殿里的奴才些呢?怎的病倒了也没个人伺候?”
月扬夫人看着他,也不说话,眼角落下两滴泪水,顺着瘦削的面颊一路蜿蜒而下,摇摇头,哽咽着说,“皇上肯来看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就算是病死,也死得心甘情愿。”
明渊握着她的手,有那么一刻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起了陆溪,那样的目光和眼前人的目光重合在一起,竟是惊人的相似。只是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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