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却忽然遇见了一个陌生男子,眼前人气宇不凡,俊逸挺拔,绝非等闲之辈。
怔忡间,楚才人忙地将陶埙收入怀中,整理衣衫站起,警惕地与他拉开距离。
“你这乐器很是新奇,可否借来一观?”段昭凌望着眼前如惊鹿一般的女子,温和地笑问。
他一进,楚才人便一退,“身份有别,不便多言,先行一步了。”
她摸不清深浅,可后宫中的忌讳却也明白,男女独处,若是教人撞见,她罪责难逃。
碧色裙摆划出浅浅的弧度,像那夏日盛开的芙蕖叶,只是衣衫太过单薄了些。
“你是哪个宫里的?”段昭凌不着痕迹地挡在面前。
这一问,楚才人才回过神来,他玉发束冠,龙纹锦绣,她只在殿选时见过一回圣上,仍是隔了珠帘,从不曾一睹真容。
可依他谈吐气度,心下已是猜得七分。
“望碧轩,楚才人。”她略微施礼,清清淡淡的,段昭凌伸出左臂,将她拢在袖中的手握住,连同那陶埙一起掌在手中,见她浑身一颤,似要挣脱,才将臂力一紧,笑道,“告诉朕,你吹得是甚么?”
楚才人不知今日竟会引来皇上,遂躬身参拜,“臣妾唐突,望陛下责罚。”
“朕为何从未见过你?”段昭凌凝着她的面容,淡淡地问。
她仍是低伏着身子,不答话,段昭凌解下毛麾,顺手披在她肩头上,轻轻揽住,“穿的这样单薄,旁人还以为朕亏待了你。”
王忠明等人已抬了龙撵过来,见那楚才人立在段昭凌身旁,静握着毛麾一角,瞧不出丝毫喜态。
“挑两匹江南新贡的绫缎送到望碧轩,再教司制坊做几套合体的冬装,也一同送过去罢。”他转头对怀中人儿道,“此处寒凉,随朕回去。”
楚才人乖僻惯了,一时间无所适从,只得由他引着上轿。
“起驾,回坤元殿。”
如此这般,楚才人便与皇上同乘一撵,抬回了帝娇阁中。
顺理成章,自然是一夜恩宠,清晨时,皇上钦赐了凤鸾撵,将她送回望碧轩。
那杨顺常紧随冯昭仪之后,正要往萃芷宫去请安,路途上,正与那凤鸾撵遇上。
“昨儿,难道不是苏婉仪侍寝么?怎地往这条路上走得?”冯昭仪微微挑开珠帘,惜春便上前探了,答,“昭仪娘娘不知,昨晚是楚才人侍寝。”
冯昭仪想了想,杨顺常的小轿也跟了上来,“娘娘可还记得长秋台时,替苏婉仪说话之人?”
此时,凤鸾撵已然停住,小侍上前依礼拜见了,自是要让行,不料那楚才人忽而出声儿,“怎地还不走?”
冯昭仪细眉微颦,“如今的妃嫔竟是愈发有本事了,可见有了陛下的恩宠,自然是甚么都不怕的,难怪宜妃也会栽在苏婉仪手里头。”
杨顺常便答,“到底是尊卑有别。”
冯昭仪摆摆手,示意起轿,“想来她们凌驾于本宫之上,也是迟早的事了,位份还不是陛下给的。”
与凤鸾撵擦身而过的瞬间,冯昭仪从珠帘中瞧见一张寡淡的脸,就连承恩的艳色也被掩盖在双颊的苍白中去了,没有半分喜态,倒有几分倔强之色。
后宫之中,这楚才人委实是个异数。
翌日,就有宫嫔到望碧轩走动,谁知皆是被楚才人冷拒了回来。
如此一来,她更坐实了个乖张骄纵的名号,那一场松林偶遇,便被杜撰成勾引圣上的风流韵事。
慈宁宫的后殿七舍,皆为大殿下寝宫,冬日的天空格外高远,苏嫣携了亲手蒸煮的八宝糯米团,方走进庭院,就见那明黄的小身影正蹒跚地在草地上练步,而宁文远就在一旁以剑柄撑地,素来不羁的俊容上,难得带了柔和的笑意,时而指点着,乳娘并一众内侍,围在一旁看守。
“宁右使每隔三日,便会来辅导殿下学步。”桑榆在旁提点,苏嫣浅浅点头,莲步轻移,“大殿下近日安好?累了半日,尝尝我这糕点罢。”
乳娘恭敬地接过食盒,紫烟、朱砂等小婢牵着靖文过来,宁文远顿了片刻,才款款起身,归剑入鞘。
“苏婉仪!”靖文软小的身子步态不稳,径直便扑进她怀中去,苏嫣心中甜蜜难复,便将他举起,原地转着圈子逗他开心。
只见庭中少女姿容绝丽,芙蓉裙在风中绽放如莲,隐隐露出娇红的两点鞋尖,与那小人儿笑作一团,纯真如孩童一般洁净。
“小主来得正巧,大殿下已不用宫人搀扶,便可行步。”宁文远转手递过裹布,苏嫣并不瞧他,仍是笑着在靖儿的小脸上蹭了蹭,接过紫烟手中的软锦,仔细替靖儿拭面,随口答,“有劳宁右使照拂,陛下自是满意。”
“小主可否借一步说话,微臣有事相禀。”宁文远提高了声线,苏嫣手中停顿,便将靖儿放下,“陛下正话要我问你,到后舍去罢。”
宫人们见苏婉仪同太傅说话,并不为奇,桑榆随乳娘到厨房上备饭,苏嫣脚步轻快地转到回廊下。
她回身,宁文远已然倚在抱柱上,欺身道,“陛下正暗查沈家,牵涉绝不仅是现下一案,风使司亦有掌控,你莫要妄自行事。”
苏嫣轻飘地望向远处,清淡地问,“可有诬陷唐家的证据,朱紫和上官两臣可有查访?”
“嫣儿,”宁文远将手臂撑在墙壁间,眸色愈浓,“我已命人看护清敏动向,可唐家之事,我劝你尽快收手,于你并无好处。”
“而若牵涉唐门,自然是神仙也救不了…”苏嫣声音低沉,带着丝丝魅惑,眉眼流转,“只有他沈家倾覆,我父亲的晋升之路才会顺畅无阻,而不是官居四品,做一个兵部郎中的闲职。”
宁文远张口,却无从辩驳,“嫣儿,师傅只愿你在宫中平安无虞。”
“可我却要保苏氏一门,荣华昌盛。”苏嫣抬眸,宁文远只目光复杂地凝住她,气息渐渐逼近,“好,我答应你便是。”
此刻情景,却有种隐隐的情愫流转,虽是四下无人,可苏嫣知道,隔墙有耳,不知有多少眼线盯着,万不可有任何逾越之举。
“我该回去了,靖文还在院中。”苏嫣朱唇微启,后仰着脖颈,恰将那一片白嫩现于眼前,宁文远低下头,惊地苏嫣一窒,他却停在离颈窝三寸之处,轻吐道,“下次再来时,记得将香囊取下,气味极易暴露行迹。”
苏嫣反手扣住木柱,从他桎梏中挣脱,很快便恢复常态,腰身袅袅,便往院中走去。
岂料那靖文本在回廊上坐着,紫烟转身去取汤碗,只是一霎,靖文似瞧见了苏嫣过来,便摇晃着往廊下扑了过来。
苏嫣尖声一呼,疾跑了数步,顾不得那回廊离地几尺有余,便倾身扑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只闻得宫人们起伏的惊叫声四下传来,将靖文牢牢裹在怀中,苏嫣索性将双目一闭。
可预想中的跌跤并未道来,她张开眼,却落入一个温厚的胸膛中去。
宁文远纵身跃起,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将她们二人接入怀中,几个旋身之下,依靠梁柱的撑力,才定住身形。
“殿下!”紫烟、朱砂等人惊地冷汗直流,忙地跑过来,苏嫣娇小的身子窝在他怀抱里,惊魂甫定,只见靖文正冲着她眨眼,这才长出了口气儿。
“小主可有伤着?”桑榆从厨房赶来,被那惊魂一幕吓得不轻。
“小主下回万不可如此莽撞。”宁文远皱眉道,可手上却不愿松下,宫人们侧目瞧着,这郎才女貌,倒是十分般配…
只是一念闪过,便觉不妥。
苏嫣发觉这姿势太过暧昧,几缕青丝还散在他衣襟上,忙地挣扎着下地,宁文远蹲下身,将她裙边沾染的枯草剔去,她不自觉地往后一挪,面颊隐隐地烧了起来。
正当此惊险之时,就听殿门外传来清朗的声音,“如此看来,朕来得很是凑巧,宁卿和嫣儿都在。”
苏嫣心中一沉,娇颜徐徐回盼,那段昭凌长袍迎风,正立在门槛处。
☆、39春宫乱
“陛下!方才吓死臣妾了!”泪痕渐渐落下;苏嫣眉眼一红,那副楚楚可怜的姿态;真真是教人瞧不出丝毫破绽;索性就来一个先发制人。
许多时候;女人的眼泪,要比任何语言都要有杀伤力;皇帝也是男人,自然不会例外。
段昭凌定步走过去,大摆一挥;便将她揽入怀中;苏嫣却哭地愈发厉害;娇柔的身子窝在他胸膛里,反手紧紧将他抱住,半是撒娇。
“莫怕,靖儿无事,你也该当心些,怎地还似个孩子一般的。”段昭凌噙着宠溺的笑意,方才那一丝不悦,被她此刻的情态惹得无法,不停地抚弄着宽慰。
苏嫣哭红的小脸从他怀中探出,梨花带雨,便道,“若不是宁右使在,只怕来得可就是霍太医了。”
段昭凌轻轻捏了她的鼻尖,“这会子知道害怕了。”
“臣妾摔着,多不过是养上一阵子罢了,可靖儿还小,若是出了丝毫差错,教臣妾如何忍心…”
“难怪后宫之中,靖儿只与你亲近,孩童无欺,却比朕的判断还要作数了。”
苏嫣便将靖儿抱过来,段昭凌拥着这母子二人,恍惚间微微失神,这感觉为何会十分熟悉?
他转头道,“宁卿护驾有功,朕都记得。”
苏嫣再不去瞧他,只一心放在靖儿身上,宁文远亦是心惊不已,幸得陛下并未追究,否则嫣儿难逃责罚。
“微臣身为殿下太傅,本是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他欠身一拱手,深深埋头,院中寂静了片刻,三人各怀心思。
焦灼之际,却听段昭凌淡淡开了口,“朕没有错看了你,今日辛苦,先退下罢。”
苏嫣暗自松了口气儿,才发觉手心里已是沁出了冷汗。
姜太后见皇帝来了,便放下佛经,道,“皇帝今日可是得了空,靖儿念叨父皇许多日子了。”
段昭凌落座,苏嫣便识趣地坐到下位,仍是抱着靖儿,低眉顺眼地,教姜太后瞧着很是舒服。
“儿臣政务繁忙,实是脱不开身子,听闻母后头风发作,可有好些了?”
姜太后揉了揉眉心,“多亏有苏婉仪的偏方儿,哀家好多了。”
段昭凌赞许地望了苏嫣一眼,便道,“母后无恙便好,回头教嫣儿将方子记下,交给胡太医,以备不时之需了。”
苏嫣遂甜甜笑答,“仍是在家中时,母亲时常受头风折磨,臣妾遂研究那药方子,得出了这么个偏方,不想太后娘娘一用便见效,真真是身子骨健朗,百病不侵了。”
姜太后偏头道,“你有这份孝心,委实难得。”
苏嫣心知太后夸赞不过是表面功夫,遂岔开了话题,不经意地晃着靖儿轻柔道,“靖儿不怕,以后再不会摔着了…”
姜太后敏锐,一听便问,“甚么摔着了?”
苏嫣一惊,忙地将目光投向段昭凌,他便摆手将她唤来同坐,苏嫣这才委屈地开口,“太后娘娘不知,方才若不是宁右使出手及时,只怕靖儿便不能安然无恙了的。”
这靖文是如今皇室唯一血脉,姜太后自然宝贝的紧了,“乳娘和宫人们都作何去了,岂容的这般大意之事!”
苏嫣心中已然算计好了,这紫烟、朱砂二人与她并不亲近,且待靖文不甚亲厚,她早已容不下了,恰好借此之际除去,倒是干净。
“紫烟和朱砂正忙着其他事情,不能分身…”苏嫣说的轻巧,处处替她们说情,姜太后蹙眉道,“如此粗心,留你们二人何用?趁早打发到杂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