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代表的永远是两国的政治利益,苏嫣暗叹,这段氏血脉,无一不精于筹谋。
长乐王关外数载,绝非避世之举,如今,只怕这玉素公主已非他不嫁了。
在座臣子渐有纷争,各执己见,忽闻杯玉搁置案台发出清脆一响,众人噤声望去时,段昭凌徐徐扬手,气度从容,他笑道,“既然若此,朕便将玉素公主赐予长乐王为正妃,婚礼定于下月初三,迎亲前,玉素暂居华清宫侧殿,乃是我大乾美事一桩。”
峰回路转,龙颜易变,端的是骤然生变,这玉素本是要献给皇帝为妃,到头来,竟是成全了长乐王!
玉素自是俏红了脸,径直走到长乐王案前,毫不忸怩作态,神情也是极坦荡而甜蜜。
“臣弟,叩谢圣恩,定不负公主心意。”段昭烨唯眼神里有一丝清冷,面上却是难得的柔情。
龙椅上下,兄弟二人之间,有极淡的暗潮涌动。
苏嫣换了姿势斜倚在座,心下已然明了,闲花落定,自是长乐王赢了。
对上他深如琉璃的一双眸子时,苏嫣忽觉腹中一缩,没由来的感到冰冷。
段昭烨扫过上座,在苏嫣身上流连许久,却难辨喜怒,所有的情绪,掩饰的极好。
“恭喜王爷,携美而归。”苏嫣只得客套地回应,段昭烨凝眸片刻,欠身道,“愿娘娘亦能如心所愿。”
苏嫣笑答,“这是自然。”
宴会持续不多时,段昭凌便意兴阑珊,离席后独自往坤元殿而去。
后宫女眷,便移驾后殿用膳。
但见莺莺燕燕之中,苏芷竟是笑吟吟坐在贤妃下首,姜黄色命妇宫装衬地她神采飞扬,正与琪妃交耳相谈。
碍于众人在场,少不得要过去,携了她的手,关切几句。
茶果陆续摆上,就见谢宝林奉上杏子红酥,“酸食有益娠妇安胎,特请娘娘品尝。”
苏嫣不消抬眼,便道,“本宫不喜食杏,就赏给兰小仪安胎罢。”
谢宝林得了没趣,又不敢擅自下去,转身端过去。
那兰小仪虽满腹怨言,见淑妃微微示意,遂只得应下,“谢昭仪娘娘赏赐。”
“嫣儿,这冰酿雪梨山楂羹,是御膳房特制的,雪梨是从西番进贡而来,你且尝尝鲜儿。这羹汤,已经了太医的手,并无不妥。”林清清十分上心,苏嫣并不伸手去接,贤妃也跟着道,“这羹很是难得,想是陛下心疼苏妹妹,旁人是不曾有的。”
桑榆上前接下,“娘娘近来症状频频,吃甚么吐什么,奴婢便拿回去,晚间儿热了分成小碗再喂给娘娘。”
你来我往,苏嫣随意点了几口,本欲离席,却听苏芷声音不大不小,“贤妃娘娘的荷包这样好闻,可是加了白术?”
贤妃点头,“宁夫人竟是能通医理,却不简单,配方里正是有一味白术。”
苏嫣警惕地盯着她,一时不觉,苏芷便紧接着道,“臣妾哪里能通医理,不过是常在姊姊宫中闻到此药,遂才记下了。”
心下一紧,苏嫣微微晃了晃,就听兰小仪发问,“素闻昭仪娘娘胎位稳固,怎地还要用白术这等烈性固胎之药,莫不是生了差错?”
淑妃也皱了眉头,“霍玉回禀,皆说蕊昭仪胎像稳固,为何又用白术入药?”
苏嫣扫了一眼苏芷,见她神态天真,便娇娇一笑,握住苏芷的手,微微用力,“白术不仅有安胎之效,亦有宁神静气之功呢。臣妾小妹自嫁入宁府,便时有失眠之症,夜不能寐,且总见着些不该见到的东西…是以臣妾便特地配了几味药材,送给她养神静心。”她伸手拂了苏芷的领间的珍珠,“芷儿,可还好用?”
苏芷双手被她禁锢着动弹不得,再看她眸中的冷冽,教她无从辩驳,只得乖顺道,“有劳姊姊费心,失眠之症,大有好转。”
苏嫣松开手,“自家姊妹,岂不生分了?这一日累的紧了,你陪我回宫说说话儿。”
苏芷不情愿地站起,琪妃亦是劝她多陪陪苏嫣。
两人一前一后,苏嫣一语不发,径直坐上肩舆,苏芷便登了后头的小撵。
才进漪澜宫正殿,苏嫣便冷道,“闭门,今日不见外客。”
苏芷下意识地往一旁退去,却为时已晚,就见苏嫣徐徐转身,扬手便是一巴掌落下。
“看来给你的教训太轻,才教你生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天底下何曾有你这般时时想要置亲姊姊于死地的好妹妹!”
现下孤立无援,苏芷低头不言,死死咬住嘴唇。
“你患有失眠之症,不宜劳动,明日我便请一道圣谕,赐你安心在宁府休养,再不必入宫探视了。”
苏芷捂着脸颊,一副柔弱委屈的神色,“我待长姊的心意,天地可鉴,不想竟教长姊误会至此。”
苏嫣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套说辞,还是留着回宁府用罢!一会子宁大人接你回府,我先回内殿歇息,芷儿想来是最后一次在咱们这,兰若,好生招呼着。”
“二小姐请。”兰若引她往偏殿等候。
直到酉时日落,才有宫人传苏芷离去。
☆、79掌上珊瑚怜不得
皇室许久不曾有喜事,东陵王世子聘娶王妃也已是两年前的旧事;静婉公主尚且年幼;何况王公贵族怎能比得上长乐王的地位?
仿佛姜太后的病情,也因着喜事将近而有所好转,阖宫上下似是一团喜气。
除却每日晨昏两次熏艾;苏嫣近乎闭门不出;霍玉多次告诫;随着腹中胎儿增大,胎位不稳的征象便会愈加严重;重则危机母子性命。
苏嫣不是不知危害,可腹中到底是生身骨肉;任她如何心硬;终究下不了狠心拿掉孩子。
稚子何辜?他不过是卷入这场阴谋的意外…
眼见长乐王婚期将至,可坤元殿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虽然排场盛大,可苏嫣却敏锐的觉察出了繁华覆盖下的异样。
早在玉素大胆表明心迹之时,苏嫣便知,这一切,和情爱并无半分关系,却是一场掩盖在和亲之下的,对于西番兵权的豪赌竞逐。
而这盘棋,显然是长乐王更高一箸。
按例往淑妃宫中请安归来,苏嫣正坐在步撵上昏昏欲睡,忽而便见眼前一黑,仔细一瞧,竟是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几个跳跃之下窜上墙头不见了踪影,就见两名宫婢慌忙而来。
“哪宫的婢子,这样莽撞!”兰若急忙稳住轿身呵斥。
小宫女跪地央道,“望娘娘恕罪!这猫儿本是长乐王送予玉素公主的玩意儿,平素乖巧,谁知会突然…”
另一宫女紧接着抱怨,“若不是东陵王世子的内侍拔剑,猫儿也不会受惊发狂…”
“不论甚么缘由,若伤了娘娘的胎气,你们如何担得起?”兰若替苏嫣将身子扶正,正欲开口,却被苏嫣打断。
“东陵王世子的内侍,怎会在玉素的华清殿里?”
跪地的宫女面上一青,慌忙辩解,“是…是奴婢口误,原是长乐王的内侍才对…”
苏嫣掀起眼帘,疏淡地一笑,桑榆便会意上前道,“冲撞龙胎,若是押进慎刑司里,只怕能留的一块好皮肉就是造化了!”
沉默了片刻,显是权衡了利弊,打头的宫女终是开口,“求娘娘开恩,却是东陵王世子,昨夜崔尚仪传旨,安置在华清宫后殿里…其他的,奴婢不知。”
待步撵转过宫墙,苏嫣才幽幽道,“可是听出了甚么?”
桑榆便答,“亲王世子们皆是安置在西宫,为何东陵王世子会在华清宫?”
“此事很是蹊跷,最奇怪的一处,竟是崔尚仪传的旨意。”苏嫣思忖了片刻,长乐王大婚将至,这样的安排只怕不是巧合。
及至漪澜宫里,她便随意点了几样贵重的贺礼,差桑榆送往长乐王宫里。
天幕才黯淡了下去,便有内侍来传她侍寝,段昭凌近来政务繁忙,鲜少来后宫,既是最得宠的苏嫣也不过见了他两次,另外两次是去了同样有孕的兰小仪宫中,倒真真是雨露均沾。
苏嫣并没多问,想来夜深露重,便选了套织锦的云缎裳子,外头罩了件水蓝色的披风遂上了凤轿。
行至正阳门的翘连桥下,轿子忽而缓了下来。
隔着帘子,便听兰若道,“见过王爷。”
一道疏冷的声音飘了进来,“昭仪娘娘可是在此?”
苏嫣顿了顿,才记起大约有月余未见,想来定是忙着婚事了。
“不知王爷有何要事?还请明言。”珠帘缓缓掀起一角,遮住凤娇内人儿的面容,露出细白的手,并不似后妃们涂满丹寇,却是修剪整齐,素净纤细。
长乐王的目光扫过,实在难以将这只手和那张艳光逼人的面容联系起来。
“臣弟经此路过,机缘甚巧,为谢昭仪娘娘送的大礼,特此回敬一番。”
隐约听到脚步声向前,苏嫣未动,摸不透来意。
若说曾经对于那段荒唐还有一丝悸动,可自从他接受玉素的那一刻起,她才彻底明白,这个男人的心肠委实坚硬,不惜任何手段。
两个心硬如铁的人,自是永为陌路互不相干才好。
兰若连忙道,“奴婢替小姐收下…”
话音未落,长乐王已是跨步上前,挥手将珠帘挑开,递过一根通体玉白的发簪。
这一看之下,苏嫣直红了脸,既惊又恼,那簪子不是旁的,正是那晚痴缠之后,落下的…
“你…”苏嫣抬头,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沉静如深潭,她终是冷静下来,“如此,你的心意本宫领了,王爷大婚在即,还是多花些心思在玉素公主身上才是。”
此言此举已有僭越,对视片刻,长乐王倏尔松手,隔着摇曳的珠帘,望见他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中去。
一路恍惚,到了坤元殿门外,忽见东陵王世子才出了殿门。
一前一后,苏嫣进殿时,敏锐地瞥见了案几上的酒樽。
可她知道,段昭凌从不在殿内饮酒。
熟悉的黎染香,教她微微安定了心神。
与以往不同,段昭凌并没在案前埋头奏章,转过屏风,他姿态随意地坐于棋盘前,见苏嫣进来,便捻了颗黑子唤她过去。
携了她的手,段昭凌亲昵地将她揽至身前,一俯一仰,他淡淡地问,“爱妃姗姗来迟,可否是朕的弟弟有甚么重要的事情?不如说来给朕听听罢。”
苏嫣心下咯噔一声,想要瞒过他的眼睛,只怕不能,便答,“王爷说要谢臣妾的贺礼,臣妾的贺礼自然代表了您的心意,他遂教臣妾将这枚玉扳指带给陛下。”
段昭凌直直望着她,终是接过,示意她对面而坐,“朕的胞弟果然用心,没辜负这些年的蹉跎。”
苏嫣保持着温婉的笑容,心下却是如履薄冰,若非恰巧有玉扳指在身,只怕在劫难逃。
这一双兄弟,骨子里的冷硬和多疑,当真是像的紧,与生俱来。
崔尚仪进来奉茶,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段昭凌似是专心于棋子,苏嫣却心不在焉,想到白日里所见所闻,一切都透出诡异的味道来。
接连输掉了三局,苏嫣佯作撒娇道,“臣妾不来了,段郎也不知道让一让的…怪没意思的。”
段昭凌将满盘棋子打乱,“人生如棋,朝纲如棋,容不得出错一步,又怎会没意思?”
苏嫣插科打诨,“累了一整天,段郎若不歇息,臣妾可是撑不住了。”
段昭凌却只笑而不语,苏嫣被他握住的手心,沁出了薄汗。
像是无声的较量,谁也没有退让,苏嫣也不明白她在等甚么,可知觉告诉她,今夜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