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宁文远,苏嫣对宁双双格外关怀一些,就像对待自家妹子一般。
她精心挑选了华服,教兰若亲自替宁双双上妆。
出门前,原本那清丽的女子,已经焕然一新,嫩黄色水纹裙如流动的云霞,朝气蓬勃,婉约似水,登时便亮眼了许多。
其实,苏嫣内心亦是十分矛盾,她与长乐王的关系暧昧不已,千丝万缕理不清头绪。
亲手将宁双双交到他手中,不知道,是否会害了她。
长乐王非池中之物,他野心磅礴,不安于室,心里能留给女子的地方,实在太少。
和猜测的不差分毫,段昭凌很是热情地介绍了宁双双,在长乐王面前,宁双双自是娇羞不已,偶尔才会抬头望向长乐王一眼。
客套话大约说尽了,而座上之人却毫无表态,段昭凌只得先派人将宁双双送回去,留下苏嫣来劝一劝他这位冥顽不灵的弟弟。
苏嫣心里苦笑,她只得规规矩矩地将宁家小女的好话儿说了齐全,长乐王始终不紧不慢地盯着她。
每一句,苏嫣都觉得如鲠在喉,强颜笑语。
末了,长乐王只说了一句,“恕臣弟不能答应。”
一时殿内气氛降至冰点,饶是段昭凌再打算用怀柔政策化解他手中兵权,此刻也有些挂不住,脸色不悦。
毕竟他还是天子,忍耐和退让皆有底线。
苏嫣也犯了难,要劝他做不想做的事,是比登天还难。
“看来长乐王是决意要抗旨不尊了!”
就在形势紧绷之时,长乐王一席话如地震山摇,“若要臣弟应下婚事,也非不能,只要皇兄答应完婚之后,便让臣弟返回漠南即可。”
段昭凌砰地搁下茶杯,一吸气,便用力咳了一阵,苏嫣忙地替他捶背抚胸,简直是贤惠极了。
段昭烨却始终冷眼看着她,看她如何在他皇兄身边缱绻温存,千娇百媚。
有一瞬,他心里竟泛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滋味,辗转不得咽下。
但很快便被段昭凌的话所掩盖去了。
“你可是在和朕谈条件么?”
长乐王起身下榻,深深躬身,“臣弟不敢,只是家中夫人已有身孕,而漠南战事正值关键,臣弟不能不回。”
玉素,竟已经有了身孕了么?这样地快…
“无妨,朕已经封了宁卿为抚远将军,不日便会到漠南接替姚祁峰军部,你们日后也算是一家人,就让他替皇弟你分忧罢。”
长乐王躬身不动,十分诚恳,“宁大人不熟悉漠南情势,臣弟还需助他一臂之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长乐王算是极大地退让,愿与宁文远共分兵权。
既然强留不能,段昭凌心下权衡一番,如此办法只怕是目前唯一的解决。
“那便教由爱妃张罗,替臣弟促成这一桩姻缘罢。”
“臣妾定不负圣意,亦不辜负长乐王的美事。”
第93章遽变
又是一日晴好天气;桃夭柳媚。
辰时,碧梧殿宫宴准时开席。
名为庆功宴实则更是一场赐婚宴。
淑妃深谙皇上心思;是以座次等颇为讲究,长乐王与宁大人桌案相连,而宁家小姐就在旁边;如此一来,关系遂更进一层。
各宫妃嫔依次落座;太子帝姬也都由女官领着,挨着龙凤双榻下座。
恰一阵暖香拂过,就见一高一矮两抹青影缓缓入内。
男子青衫束袖,玉面华冠;利落而姿态潇洒,正是新封的抚远大将军,风使司总指挥宁文远。
只见他目不斜视,分寸得体,径直入座。
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亦是清丽可人,旁人不曾见过,一时摸不清来路。
淑妃遂携了宁双双依次与各位妃嫔小主引见一番,算是为赐婚做铺垫。
林清清见靖文、安乐入了席,目光始终不离她半寸,刚想起身,却听殿外侍者道,“皇上、贵妃娘娘到——”
众星拱月之下,那明黄色身影徐徐而来,未踏进殿内,众人皆已是下座行礼。
抬眼去,皇上身旁那娇丽的玉人,亦是着同色华裳,头配凤簪,虽纹饰简单,却更有出尘的风仪,形容婀娜。
眉眼妖娆,目光却无邪清透,只是微微一瞥,登时教满殿女子大失颜色。
就连毕恭毕敬的淑妃,也不得不在心里道,这嫣贵妃的确有过人的本事。不论在何种场面,她都能滴水不露,收放自如,看似漫不经心,却在无形中压人一筹。
若即若离,求而不得,才是上乘。
皇上自是先同宁文远闲话一番,宫人们眼见时辰将到,可独缺今日主角。
苏嫣柔和地招呼道,“安乐过来,挨着本宫坐。”
林清清欲说却不敢,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亲昵的偎在苏嫣身旁,那种夺人所爱的滋味,如剜在心头。
正在此时,殿外沙沙的脚步声响起。
“臣弟来迟,皇兄莫怪。”
衣带当风,褪去甲胄,着银白色玉袍的长乐王款款入殿,白衫略微宽松地挂在身上,风度翩翩,登时教满堂生色。
若不是从前见过他威严的一面,真个是有十分贵胄公子的风雅,别具一番韵味。
段昭凌略一起身,笑道,“无妨,一会自罚两杯美酒便是。”
长乐王落座后却是微微颔首,与邻座的宁文远相互见过,便再无话。
“皇上,今日这番宴席,全是淑妃姐姐的功劳。”苏嫣媚眼如丝,惹得段昭凌十分开怀,“淑妃有功,重赏。”
那样子瞧在别的妃嫔眼中,少不得要在心里暗啐她一声狐媚子,天生就是勾魂的祸水。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面前莺歌燕舞,绿袖红裳,意兴正酣。
殿外侍者进出布菜,谨慎有序。
各宫婢子皆守在殿外,桑榆徐徐走到雨溪身旁,离得极近,看四下无人,遂低声告知她安乐近况,雨溪感念她一番好心,两人倒是有三言两语说起了话儿,当时是,恰有一名宫婢端了桂蓉藕丝汤路过。
“可是端给贵妃娘娘的?”桑榆问道。
如今嫣贵妃独宠后宫,她殿中的宫人们自然也是鸡犬升天,桑榆为漪澜殿大宫女,地位颇高。
那婢子便客气地点头称是,桑榆忽而板起脸道,“低头瞧一瞧,你的裙摆上沾了桃花花泥,嫣贵妃素来对花粉过敏,你这般进去,真个是大为不敬!”
那婢子一听连忙道,“奴婢不知,并非有意!”
桑榆遂叹口气道,“赶紧到后院收拾一下,这汤便让旁人替你送去,再晚些就冷了。”
“现下人手紧张,只怕一时找不来人…”
桑榆看了看一旁,“那就有劳雨溪去一下罢。”
雨溪并没多想,接了玉盘,方走几步,就打后头来了名小宫女,“让奴婢去罢,不劳雨溪姑姑了。”
无奈下,玉盘转手,桑榆急忙催促那小婢,“快些进去罢。”
皇上当众宣布了长乐王与宁家结亲一事,自是博得满堂祝贺。
贤妃瞧在眼里,遂同一旁的琪妃交耳,“长乐王好福气,娶来的王妃皆是顶尖儿的女子。陛下先前还担忧他年过三十仍无妻室子嗣,如今可好,不娶便罢,一娶就是二女连珠,真真是好福气。”
琪妃笑着点点头,再看长乐王倒是波澜不惊,少言寡语,分明看不出一丝高兴,但所作所为又并无破绽,心下称赞,在芸芸皇亲之中,他算得出类拔萃,是个人物。
“臣弟谢皇兄美意,更要谢谢贵妃娘娘全力促成。”长乐王端起酒樽上前,凝着苏嫣,微微一扬手,那双鹰隼一般锐利的黑眸,瞧不出任何情绪。
苏嫣只得接下,笑答,“不必客气,你与宁家小姐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佳偶。”
长乐王弯起唇角,那一霎的目光沉沉,好似无月无星的暗夜,教她周身一寒,遂掩袖一饮而尽。
长乐王亦是扬头饮尽,遂倒过酒樽上下一摇,一滴不剩,此乃军中作风,此刻由他做来,便有豪气干云之态。
宁文远默默地饮酒,刻意收敛所有锋芒,毕竟是君臣共宴,他不想留下任何话柄。
宁双双忽而款款福身,柔婉清静,“臣女入宫以来得贵妃娘娘照顾,心中亲近,而家中无长姊,遂恳请娘娘替臣女主持婚事…”
“朕看如此甚好。”段昭凌此刻心情大好,苏嫣却摇头正欲推却,段昭凌握住她的手,不容她回答,“只是辛苦嫣儿你了。”
苏嫣不自然地陪着笑,“段郎哪里的话,这样客气。”
婢子端上汤羹,苏嫣见桑榆的人影在殿外一闪,遂顿了顿,不可察觉地捻起瓷盖,食指微微一动,那玉扳指在碗边轻敲了几下。
“碧梧殿的小厨房真是手艺精湛,这桂蓉藕丝汤香气清甜,”苏嫣执调羹舀了,还没送进嘴边,忽然想起甚么,对段昭凌道,“安乐最喜欢喝这个。”
言罢便招手将安乐抱来,安乐闻得香味,便说要吃。
苏嫣极是耐心,吹了吹,才送到她嘴里,段昭凌在一旁瞧着,见她如此喜爱孩子,心里越发觉得怜惜,便道,“既是生母,也不过如此了,便让安乐在漪澜宫多陪陪你罢。”
那林清清在下座,闻言脸色更是难看,自进殿以来,自己连同女儿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却被苏嫣占尽了先机,忍着不敢发作,可皇上又说出这番话来,不异于雪上加霜,摧毁她最后一丝希望。
“陛下,臣妾念女心切,还请教安乐回到臣妾身边!”
苏嫣一口一口地喂饭,恍若未闻,安乐吃了大半,她便自己也略尝了一口。
段昭凌并没应允,教她起身,林清清却进一步请求,“陛下!”
话音刚落,就见安乐一弓腰,嘴里登时吐出一口鲜血来!而后血液不停涌出,安乐已然昏厥。
“啊!”苏嫣捂住脸,尖利地一呼,手中汤勺落地,摔地粉碎,一时殿内骤然安静。
只余她颤抖的声音,回响不绝…
但反应过来,众人皆以惊惧难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安乐公主竟是在堂堂宫宴上,如此明目张胆地被人下毒!
“速传太医!”段昭凌脸色铁青,震怒。
林清清失控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安乐,眼见血渍沿着嘴角流下,更是不住地晃着她,“一定会没事的…安乐你不能出事啊…”
她双目赤红,整个人如被抽空了一般,直到太医强行将安乐带走,她才回过神来,冲进内殿,抱住段昭凌的胳膊,哭道,“陛下!快救救安乐!究竟是谁如此狠心…竟是…”
她泣不成声,言语不能,段昭凌此刻已经恼怒之极,有人胆敢在他面前投毒谋害皇脉,堂而皇之,简直是罔顾天子威严!
他重重咳了几下,苏嫣仍是呆呆坐在角落,显然是受惊过度,他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安抚道,“无事…太医说毒性不重,并没损伤内腹,让你受惊了。”
苏嫣喃喃自语,“那碗羹汤本是端给臣妾的…那便是有人,想害臣妾啊…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皇上就再也见不到臣妾了!”
伏在段昭凌怀里,苏嫣似是极力忍着,不停地抽动着身子,段昭凌厉色道,“朕定会查出真凶,严惩不怠!”
林清清瘫坐在椅子上,这厢安乐生死未卜,可皇上却在陪着苏嫣…
分明受伤最深的是自己啊!她多想冲过去,质问他心里究竟还有没有这个女儿!可她不能,所以只能无助地旁观。
那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亲子丧失的痛苦,要比锥心剜骨,更痛上百倍!
望着苏嫣的背影,她突然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