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千杀接过解药,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
南派真人忍不住说道:“大徒弟你可要想好了,为师方才说的话——每一句每一次都是真的。你和那女娃都中了焚情之毒,没有解药都活不过一年。这是仅剩的一枚解药。”他见到上官千杀抬头看来,当即敛容表示自己的郑重其事,“你若想要解药的方子,我也可以从古本上誉写下来给你。只是其中的几味材料,便是运气十足的情况下也要十年之期才能集齐,到时候中毒之人尸骨都不存了。为师劝你服了解药,是不是有道理的?”如果可以他当然想要强行将解药给大徒弟喂下,但是却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大徒弟的对手了,只好苦口婆心得劝着。
上官千杀却是捏住那粒解药,将之牢牢握在手心,抬起头来时眼中竟然微微闪着亮光。
南派真人当真不懂自己这个大徒弟究竟在想什么,试探着说道:“你将解药服下,我便跟你说说该如何延缓这毒性发作。或是让山淼来,他如今对于这方面知道的只怕比我还多一些……”
然而上官千杀明显已经没有在听南派真人在讲什么了。他直接道:“师父,少陪。我先回府一趟。”
这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南派真人自然明白,他知道孟七七现在正住在上官府中。正常人中毒之后得到解药,且确定解药是真的,应该都会第一时间服下解药才对。此刻上官千杀拿到了解药却反而要先回府为着什么,南派真人已经不用再想了。
南派真人不忍心得看着上官千杀向外走去,眉心一皱计上心头,假意说道:“好,你去吧。你如今大了,师父也管不了你了……”上官千杀听他这要说便有些不忍,迟疑了一下,也只是安慰出一句,“还有山淼呢。”言下之意是南派真人有两个徒弟,便是他毒发身亡,还有南宫玉韬可作慰藉。南派真人听到这话,气的简直想将这个大徒弟痛打一顿,却也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只是无奈苦笑,看似打算就此放手。
然而南派真人却在上官千杀发毫无防备准备离开之时从背后出手,运指如风想要将上官千杀困住强行喂他服下解药。上官千杀感到身后劲风袭来,本能反应,瞬间扭身迎了上去。
师徒两个一番激斗。南派真人心中虽然忌惮,又不能真的下狠手,然而却知道这事关大徒弟是否能够好好活下去,因此也是全力出击。师徒两人竟然斗了个酣畅淋漓,最后南派真人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上官千杀将南派真人定在椅子上,捂住胸口沉声道:“徒弟去去就来。”
方才一番激斗,上官千杀此前一直压制着的焚情剧毒终于剧烈发作起来。前文说过这焚情之毒若是对于寻常人来讲,便是会像孟七七那样,有越来越重的眩晕感,而后就毒发;而对于像上官千杀这样内力强劲的人来说,这毒蛊一开始被其内力所压制不会发作,更不会有很明显的征兆,但是一旦发作起来就比寻常人要猛烈数倍,其情状也更加惨烈。此刻上官千杀虽然觉得胸中好似有滚烫的液体要喷涌出来一般却仍是强行压制下去。
为了将解药第一时间送给七七看她服下,上官千杀打马疾奔,在回府的路途中,心里又酸又甜的想着,这心情大约与他师父千里迢迢来给他送解药有些相通之处,然而却又多了些与之不同的甜蜜与酸楚。这大约就是“情”之一字,所以使人沉沦之所在吧
孟七七在上官千杀离开之后,独自在上官府中转了两圈,又看了一下卧房外的垂丝海棠。看似是充满了闲情逸致,实则心底的焦躁不安真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战神大人奇怪的态度且不去说,她才出查出蒋虎彤是南宫玉韬的人,又想到前几日知道的哑公也是南宫玉韬的人。
这两件事情让她第一次把变态表哥作为一个可能的非友方来打量考虑。于是从前桩桩件件的事情,用这种审视的目光看去,都带了不同的意味。
对于孟七七而言,南宫玉韬并不仅仅是亲人表哥,也是陪伴她一起长大的人。事实上她现在许多行事的作风都能看出,里面有胡太妃与南宫玉韬的印记。他们的个人风格好像在她身上也糅合起来了。当然这是在政事军事外事上的体现,至于内里而言,两个经常在一起的人总是会慢慢变得很相似。这种状况并不仅仅是出于恋人之间,好朋友之间也会这样,亲兄弟姐妹之间更是如此。
孟七七试图不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试图以变态表哥的思维逻辑去分析他在她身边埋伏下各式各样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从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变态表哥实际上是一个心中没有正邪之分的人。他游走在朝廷、胡家、马家,甚至于战神大人与她之间,好像在玩一个危险而有趣的游戏。他从来不会公开地表示支持哪一边又对立于哪一边;他总是游走在不同的势力范围之间,寻找着突破点。
就像收编西北大军这件事一样。若不是因为南宫玉韬向来圆滑的处事风格,胡太妃也不会相信他的建议而让胡家出粮响送到西北军与上官军的交集区域,企图引发两军的交战;却不知道南宫玉韬看似是为胡太妃出主意时则是打着把粮饷最终给上官军的计谋,而且最终反过头来给了胡太妃与静王致命的一击。这样看来,南宫玉韬似乎是站在战神大人一边的。可是,从当初她要求南宫玉韬帮他驯马去明山腹地,保住她爹娘的性命,以及在上官军中留下奸细,这些事情来看——桩桩件件又都是瞒着战神大人的。若他们当真是因为师兄弟的情谊在而站在一边,那这些事情又该怎么解释?同样的,若他和她当真是表哥表妹,亲情与友情深厚,似乎也不该将这样的人“暗中”放到她身边来。
如果说蒋虎彤她还可以勉强解释为南宫玉韬是为了帮助她追查出当年的真相,又碍于与战神大人的师兄弟情谊不方便直接以本人的身份来告诉她,那么哑公之事她却无法想出合理的解释来了。在他引诱她见到哑公之时,她和变态表哥也不过是相识半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情谊。从那时候起,他却这么长久的在她身边安插人下来——那南宫玉韬又究竟是图什么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开诚布公地找到变态表哥与他对质,然而就像黎明前的夜空反而最黑一样。在一切还未揭露,却马上将要揭露的时刻,也最让人心怀恐惧与忐忑。孟七七出神地站在卧房外的门廊下,扶着垂丝海棠,竟生平第一次有些不敢面对;尽管她已经让人送信去南宫府,让变态表哥见字便来上官府,与他当面谈话。
上官千杀回到府中时,看到的就是孟七七独自立在已经枯萎了的垂丝海棠旁发愣的情形,银亮的月光披在她身上像一层薄纱。他踱步过来,脸上带着一点而不自知的笑意,柔声说道:“外面这么冷,你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孟七七从自己的满腔疑虑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上官千杀,明显得感觉到战神大人这会儿的心情与方才离开之时的心情大为不同了。她看着上官千杀脸上的笑意,不禁也微笑起来,轻轻踮脚伸手为他拂去肩头落下的白霜,小声说道:“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吗?这么晚又这么冷,为什么还要到外面去呢?”
上官千杀看着她为自己扶去衣上落霜的动作,眉眼深处是涌动的温柔,他忽然轻声问道:“七七,你晚饭吃了吗?”
孟七七噗嗤一笑,说道:“战神大人,你这是怎么啦?我们不是一起吃的晚饭吗?你忘啦?”
上官千杀“唔”了一声,仿佛也觉得自己好笑,翘了翘唇角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温和道:“今晚的月亮真好。”
孟七七不知道战神大人究竟想说什么,但是却极少见他心情这样好的样子。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之间好像很少有这样柔软而美好的对话了。她不愿意打破此刻珍贵的氛围,也不愿意再去想变态表哥的事情来破坏此刻的心情,便顺着上官千杀的话,亦柔声道:“月亮真好。”虽是夸着月亮,目光却始终落在上官千杀面上。
上官千杀牵住她的手,温暖的手指扣在她微凉的手背上。
孟七七倒是一愣,似乎已经很久了,战神大人这样子主动牵起她的手。她心中一动,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上官千杀,轻声笑道:“你怎么啦?”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不安,让她心跳瞬间快了几拍。
上官千杀深深地望着她,忽然沉声说道:“七七,你想喝酒吗?”
孟七七这下当真愣住了,记得前几年的时候她出于好奇想要尝试一下各种酒的味道,那个时候战神大人还阻拦着她,怕她喝醉也担心她喝了酒之后不舒服,反倒是千方百计拦着不想让她尝试喝酒。今天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她不愿意拂了战神大人的心意,在理智回笼之前,便已经点头应允。
下一刻她已经跟战神大人坐在上官府的亭子中,对饮望月了。
孟七七低下头去嗅了嗅自己面前那杯桂花酒。
那酒泛着浓郁奇特的香气。与她所知道的桂花酒香很是不同。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绽开一个笑颜,快活地说道:“终于可以喝酒啦,这可是战神大人特许的!”
上官千杀修长的手指擎着酒杯,在对面微微笑着看着她,带着点宠溺凝视着她。
孟七七欢笑一声,举起酒杯凑到嘴边,眼睛望去,正对上战神大人望来的眼神。
不知怎的,那目光竟令她心头颤了一颤。
不知不觉,孟七七将那酒杯停在唇边,忘了下一个动作。该怎样形容那目光?她从来没有像这瞬间般清晰的感觉到战神大人对她的爱。有种连灵魂都被触动了的错觉。
上官千杀见她发呆,轻轻笑道:“不是一直嚷着想要喝酒吗?怎么又不喝了?”他笑起来,桃花眼弯成漂亮的弧度,纤长浓密的睫毛缓缓落下来,遮住了他波光潋滟的眸子。
孟七七回过神来,笑自己瞬间的感性,当即举杯饮尽,望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只觉自己头晕晕的好像已经醉了,看着一臂之隔的剑神大人都觉得眼前雾茫茫的;可是心情却是陶陶然,飘飘然,从来没有过的喜悦。
“战神大人,我好想……已经醉了……”孟七七笑得有些傻乎乎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不知不觉已经趴倒在石桌上;饶是如此,还将脑袋搁在一侧的手臂上,望着上官千杀笑着。
上官千杀垂眸看着笑得像只小醉猫的女孩,眸中柔情一闪而过,化作深寂古潭水。他倾身上前,缓缓抚摸着孟七七的脑袋,柔声道:“醉了就睡吧。”
孟七七已是似梦非梦,却觉得这一会儿雾中的战神大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仿佛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梦,那时候的战神大人也是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那个梦里,她想要醒过来同他说话,逗他笑一笑,却终究是败给了睡意闭上了眼睛。这个梦里,她不想要重演那个缺憾的梦,心里呐喊挣扎着,眼睛却终究还是不听话得阖上了。
上官千杀见她拼命挣扎不想睡去的样子,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悄悄藏住眼睛里的悲伤,将她抱起来,离开了冷风呼啸的庭院,回到了温暖的卧房。他坐在床边,看着睡梦中的七七,伸手为她将额前翘起碎发抚平。已经发作的焚情毒蛊,令他感到胸口气血翻涌;静默地凝望中,上官千杀渐渐体察出毒蛊对自己的作用来。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