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进士这一科又尤其重要。现如今的两朝宰相王如元,便是进士出身。常科录取首先经尚书省礼部试合格后,进士科分甲乙科,但是这仅仅是获得出身,而后须再经吏部试方可入仕。
换句话说,掌握了这一批批的进士,就能掌握今后大半个朝廷。
所以每年选定主考官之事,就成了世家与财阀之间的一场大战。
为什么主考官的选择如此重要呢?
要知道南朝的科举考试仍保留前朝遗留下来的誉望风气,主考官并非单凭考生的成绩而定等第,还考虑考生的知名程度,故应考前,考生必云集京师,竞将自己的得意作品,送呈京师的达官贵人,以邀名誉,观素学,以期即使临场失准,亦可被录取。这种行为在南朝是被允许的,而且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公卷制”。
当考生是否及第,有主考官的主观考量、而且是比较大程度上的主观考量在里面的时候,这个主考官是哪边的人,就很值得注意了。
孟七七见胡太妃问起,知道了她这次传召究竟是为了什么,心里有底,面上便从容笑道:“此事我还真不太清楚,不如等我这几日向父皇问一问,再回您的话?”
胡太妃看了她一眼,轻轻道:“你不用去问皇帝,本宫来告诉你。从前这进士会试,都是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今年改由礼部侍郎主持了。”
“啊,原来如此,不过谁做主考官又有什么打紧,只要能为咱们南朝选出栋梁之才来,便都是好的。”孟七七现在也很会装傻打哈哈了。她当然知道吏部是财阀的根据地,礼部却是世家的大本营。她爹这次把主考官从吏部的人,换成了礼部的人,那是打了财阀一个大嘴巴。
胡太妃笑了一声,把银剪轻轻放在银盘上,发出“吭啷”一声脆响,“你帮我给皇帝带句话。”
孟七七恭敬笑道:“您请讲。”
“就说……”胡太妃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老婆子还活着呢。”
☆、第50章 庆忠敢娶你就死定了
孟七七没能在祥云宫用膳。
怡华宫的李嬷嬷匆匆忙忙而来;“皇后娘娘听说安阳公主入宫;备了筵席;请公主过去呢。”
胡太妃似笑非笑瞥了孟七七一眼,神色间的意思自然是“瞧瞧;你娘生怕我把你吃了呢”。
孟七七只当做不明白胡太妃的意思;恭敬道别,跟着李嬷嬷去了怡华宫。
从祥云宫往怡华宫走的路上,孟七七心情有些沉重。
胡太妃的确还活着;但她也的确已经老了。
人过了五十岁之后;老下去好像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这个瞬间可能发生在五十岁那一年;也可能发生在八十岁的时候;甚至于是在死亡来临前那一刻。
这种老,不是外表上的变化,白发也好,不再光滑的皮肤也罢,都不意味着真正的衰老。真正的衰老,是从人心里泛上来的,连呼吸间都透着暮气沉沉的味道。
胡太妃现在,整个人就是暮气沉沉的。
大约是从毓肃帝驾崩的那晚开始,胡太妃就迅速走向了衰老。再加上对唯一的女儿、十九长公主的担忧,胡太妃看起来,跟前几年有了很大变化。
不过孟七七也知道,胡太妃正在自己调试这种状态。她六月里来祥云宫几次,都看到胡太妃穿了颜色鲜亮的衣服,不是在修剪花木,便是在观赏鱼鸟,乍看上去颇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感觉。
可是事实上呢?
事实上,孟狄获继位三年,一则是遵循“子不改父道”,二则是平苗疆之乱已经是捉襟见肘,无暇他顾。这三年的朝政便与毓肃帝那会儿没有太大变化。直到今年五月份,过了守孝之期,孟狄获这才在世家的支持下,大刀阔斧的改革起来。
首当其冲第一点,就是要收走胡太妃手中的权利。
孟狄获与世家原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毕竟没有人能心甘情愿就这样放到握在手中十几年的权利啊。谁知道胡太妃竟是丝毫不抵抗,一见孟狄获发了谕令,当日便停了她的“蓝封”。这一下出乎众人意料,世家有种憋足了劲一拳打出去,结果对面什么都没有的感觉——被闪得挺难受的。
胡太妃这么配合,孟狄获与世家心中都越发七上八下起来,坚信她有极厉害的后手等着。警惕百倍得等了一个月,却发现胡太妃什么动静也没有,就是在祥云宫种种花,养养鱼,连她从前最讨厌吵闹的黄鹂鸟都养了几笼。
想到这里,孟七七也难免为胡太妃感到唏嘘。
胡太妃没有后招吗?有的。她的后招就是按照归元帝的要求,放权。然而她放的太快太多,世家一下子兜不住。她一放权,手下的人也集体“罢工”。从五月底胡太妃放权,到如今六月初,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朝中众人忙了个人仰马翻,现在也不过是苦苦支撑着场面。
若是世家支撑不下去,还要翻过脸去请胡太妃再出山重掌大权,那可真就是笑话了。
所以孟狄获最近也是焦头烂额。
孟七七到达怡华宫的时候,已经都快过了用午膳的点了,她爹还在前朝忙着。只有她娘守着一桌筵席,等她来。
一见孟七七进来,李贤华脸上严肃的颜色放缓了些,“祥云宫处没难为你吧?”
孟七七坐到她娘身边,抱着她娘手臂,笑道:“怎么会呢,天下谁能难为到您女儿呀!您还不知道吧?”
李贤华奇怪道:“知道什么?”
孟七七哈哈一笑,手臂一挥,那叫一个豪情万丈,“您闺女我——可是咱们南朝如今最金贵的闺中女子。我爹是皇帝,我娘是皇后,谁敢难为我,封他家水井!”
李贤华笑道:“看来是无碍了。”她放下心来,“用膳吧。都到这会儿了,也该饿了吧。”
孟七七早就饥肠辘辘了,当即坐下来放开吃喝,她欢快进食了好一会儿,不经意间一抬头,却看到她娘正定定望着她。
李贤华见孟七七抬头,叹了口气,道:“裹儿,不然你搬回禁宫来吧。哪怕是住到祥云宫去呢。你一个人在外面,娘心里实在不放心。”她摸着孟七七的肩膀,“那伙贼人还没捉到,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来?”
李贤华这说的是上个月孟七七去玉林书院,回来路上险些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掳走之事。出事之后,李贤华一想起来,心里就是一阵后怕。她因为当初将孟七七留在京城数年,本就觉得对小女儿亏欠良多。再加上世家与胡马两家拉锯战,孟七七夹在中间难免要受些委屈。所以李贤华从前管教孟七七居多,现在却是越来越有溺爱的倾向了。
孟七七听到她娘这话,顿时想起一则小故事来。说是乡下有两名农妇争子,都说那小孩子是自己的,乡邻无法判断,于是闹到衙门里。县官说,你们一人拽着孩子一只手,谁能把孩子拉到自己身边,谁就是孩子的亲生母亲。俩农妇于是拽着孩子开始拉锯战,谁都不能赢谁,孩子痛得大哭。其中一名农妇先松了手,道,这孩子不是我的。那县官却把孩子判给了先松手的那位农妇。盖因天下的母亲,总是舍不得自己孩子受痛的。
孟七七就好比是那个小孩,祥云宫和怡华宫是那两名农妇,要她选留在哪一处。如今她娘做了先放手的那一个。孟七七心里一酸,搂着李贤华的手臂,笑道:“上次事情是因为我没有防备,现在南宫表哥安排的暗卫都随时跟着我的。不会再出现那种事情了。”一边说着,心中却想着:胡太妃便对我有几分关怀照顾,可在她那里,我总越不过小十九姑姑去,也越不过马家兄妹去;她有她更亲的人,我也有我更亲的人。来日若是兵戈相见,那也实在不用客气的。
用了午膳,孟七七陪着她娘说话。正是酷暑,她说着说着,眼皮就慢慢合上了。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她娘正轻声吩咐人将她挪到榻上去。孟七七安心的沉入梦乡中,意识彻底昏沉前一秒,她感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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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宫外的毒日头底下,上官千杀轻轻摸了一下黑龙马鼻梁上方的白毛。
马身上都已经被晒得出汗了。
他低低呼哨一声,让黑龙马跑到远处的树荫底下休憩。他却仍是笔直得立在禁宫门外的石板路上,好像要把自己站成一杆没有知觉的长枪。
他允诺过会在此处等她回来,就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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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七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斜阳残照。
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睡意惺忪地踢踏着便鞋起身,推开窗户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感觉清醒些了。这一觉睡得好舒服呀!
“你醒啦。”李贤华从外面走进来,身后的宫女端着一盏甜羹。
孟七七老实不客气得接过甜羹,飞快吃光。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睡得多,最棒的是还不长胖!只是抽条似得长高起来。
“天快黑了,不如在怡华宫用了晚膳,今晚便歇在这里吧。”李贤华瞧着女儿吃的香,心里也高兴。
孟七七摇头,坏坏笑道:“我留在这里,岂不是打扰你和我爹?”
李贤华便要拧她的腮,轻叱道:“你又来胡说。再说怡华宫这么大的地方,难道给你腾不出一间屋子来?”
“还真别说。这怡华宫还没我的公主府大呢!”孟七七摇头晃脑,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该回去,至于为什么一时之间还真没想起来。
李贤华见留不住她,也不再勉强,只令人去前面又唤了两支侍卫队来。
孟七七趁着夏夜清亮的晚风走出怡华宫来,正撞上从祥云宫出来的马庆忠。
“你怎得这个时辰才走?”孟七七奇怪道,她在她娘这里磨蹭到这么晚,是睡了一觉,况且母女嘛,在一块话总是多点。马庆忠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且跟胡太妃是姨妈和外甥,平时俩人也没什么太多的话可说——怎么也能弄到这么晚?难道胡马两家又商量了什么阴谋诡计?
马庆忠哼道:“你不也是这个时辰才走吗?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
孟七七摸摸鼻子,“算我白问。”她不准备搭理马庆忠了,转身要走。
“你站住!”马庆忠怒气冲冲追上来。
孟七七不理他,一径往前走着,嘴里还玩笑着,“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岂不是太没面子?最起码你要说个‘请站住’吧?”
马庆忠已经追到她面前来,一撸袖子,把手腕凑到她面前去给她看。
“你瞧瞧你干的好事!”马庆忠简直是咬牙切齿了。
只见他细皮嫩肉的手腕上,涨起了一圈看上去就很可怖的红紫色淤痕。
孟七七吃了一惊,“你在祥云宫被体罚啦?”不是吧,胡太妃凶残是凶残,但她的那种凶残是一旦要下手,就把你彻底毁灭掉的那种;这种虐身打一顿的,不太像是胡太妃的风格。难道是十九长公主?也不像呀,十九长公主现在整个的精神状态可以概括为“懒得理会你们这些凡人”,又怎么会去找马庆忠的麻烦。
孟七七跟马庆忠目前的关系还不错。这种还不错的关系是建立在两个对订婚这件事情的抵触上的。前两年,胡马两家明里暗里要求孟七七跟马庆忠把婚事定下来,即使是在孝期,不能成婚,订婚总还可以吧。那会儿孟七七心里当然是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她毕竟也知道这件事情不仅仅只是一件简单的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关联着朝政甚至整个天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