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范漓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有些纳闷。抬起头来,就看到小贼还僵在原地,正傻傻地看著自己,表情象笑又象哭,眼睛的深处是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情绪,让自己的心怦怦怦跳得厉害。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之久,范漓听到小贼的声音,清清浅浅:〃范漓麽?呵呵,我真是幸运。〃说著,就把自己紧紧搂在他的怀里。非常紧,紧得让范漓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范漓想伸手推开,却能感觉到抱著自己的小贼好象在哭,在自己的肩头哭。被汗水打湿的衣衫再一次被泪水打湿。
没见过这麽脆弱的男人,范漓心中又有些鄙视,又有些尴尬。半天,才伸出手去,也抱了抱小贼。只是与他身量相差太多,并不能抱到他的背,只能在他的身侧处,学著妈妈小时候安慰自己的模样,拍了拍,道:〃别哭了。〃
情绪发泄完了,小贼松开怀抱,脸红了一红,拍拍范漓的头,道:〃叫我哥哥,别叫我楼明。〃
〃哥哥,你来这里做什麽?〃因为这个拥抱,范漓的口气一下主软了下来,把剑收好,仰头问道。
〃我来,找一样东西。〃小贼眼光闪呀闪地盯著范漓看,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的。〃说著,又上前去捏了捏范漓的脸。
范漓一躲没躲掉,左右两边现在都被这小贼揪得一样红了。范漓大怒,再次拔出木剑,向小贼攻去,却不料小贼身法奇快,好象随便一迈步,就躲过了自己的剑锋。
再刺,再躲。说躲其实不贴切,小贼只是闲庭信步,左一步右一步,笑眯眯地看著范漓发疯。范漓却是越打越怒,最後完全是拼命的架式。可怎麽也刺不著。这一段日子以来剑术的停步不前,本来就让范漓焦躁不安,现在更是遇到一个完全打不到的家夥,让范漓更加又是怒气,又是气馁。心中的烦闷,让范漓几近疯狂。
一阵无章法地乱踢乱打之後,被小贼两指轻轻挟住剑身,怎麽也无法动。范漓此时还是个小孩子,一晚上几重的打击之下再也撑不住,突然跌坐在地上,埋头开始默默掉泪。自己实在原来真是个笨蛋,看这个小贼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自己竟然连他的衣服边都碰不到,自己注定一事无成了。父亲,母亲。。。。。。越想越悲,小小的范漓泪流成河。
〃别哭了,如果你愿意,每晚你来这里,我教你吧。〃声音温柔的小贼正是一百多年後的穆良朝,此时他拍了拍哭成一团的小范漓,安慰道。
〃真的麽?〃范漓闻言,赶忙把头抬了起来,泪眼婆裟地看著穆良朝问道。
穆良朝点点头,道:〃范漓,你现在几岁?〃
〃十岁。〃
〃唉,还有十五年,老天待我,算是不错了。。。。。。〃穆良朝叹了口气。洗澡的时候穆良朝往前推算过,每一个引魂成熟年,穆良朝都记得很清楚。范离二十五岁历天劫那年正好是引魂成熟的一年。而他。。。。。。穆良朝看了看眼前还扎著两个髻的范离,只能笑著叹气。十五年,算起来,那边的一天就是这里的一年。
〃什麽十五年?〃范漓连眼泪都还没收,就好奇起来。
〃没事。范离,如果你愿意,哥哥以後会教你剑术的。〃穆良朝只好安慰自己想,陪著小范离长大,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愿意。〃
85
范漓第二天晚饭後被父亲留在书房训话,拖了很久。又是不读书没出息的老一套,范漓虽然心急,却只能僵著脸唯唯诺诺。晚上偷偷来到桃林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找穆良朝,环视一圈,没有半个人影。范漓心中说不出的失望,自己果然还是太容易信人,父亲训得没错,自己就是个笨蛋,那人原来真的是个贼,再温柔也是个温柔的贼罢了。这样想著,范漓不免有些伤心失落,拿著木剑呆立在桃林的空地上呆了半天,没有象往常一样,一来就练剑。
呆了一会儿,范漓抿紧了嘴,摇摇头,要把自己的失落的心情丢到一边。没关系,没有人教自己也能成为大侠的。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严肃了小脸,伸手,做了个起剑式,开练。
一整套剑法练下来,收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几声〃啪啪啪〃的拍掌声,穆良朝的声音从树上传出来:〃不错,不错。范漓练得很好啊。〃说著,悠悠然从树上飘了下来,身形的洒脱轻盈让小小的范漓看得张大了嘴。
〃嘿,小时候这麽愣气,怎麽长大以後那麽鬼?〃穆良朝站定在范漓身边,点了点范漓的额头,道:〃来晚了哦,我在树上都睡著了。〃
知道穆良朝没有骗自己,范漓刚才的委屈一瞬间消散,上前学著大人样,拱了拱手,道:〃师父。。。。。。〃还没把迟到的理由说出来,就见穆良朝吓了一跳似地猛地跳退了一步,这一下,也把范漓吓了一跳,抬起头,愣愣地问:〃师父,你怎麽啦?〃
〃别叫我师父。〃穆良朝赶忙摆手,心道,这会儿我要当了你师父,等我回去以後,可怎麽面对长大以後的他?师生恋加不伦恋再加禁忌之恋?呃,穆良朝脸白了白,赶忙甩甩头。
可话说这麽直,显然让范漓理解错了意思,眼见著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就低了下去,一付眩然若泣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穆良朝只好上前拉住范漓的手,解释道:〃我不是说不教你,我只是说,我们以朋友互称,可好?〃
〃朋友?〃范漓看了看穆良朝的模样,确实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也许确实当朋友比较合适。但是。。。。。。〃朋友也可以教导剑术麽?我听人说,剑术都是家传的,不许外传。〃
〃呃。。。。。。我能教你的也不算是剑术。〃穆良朝如是说,自己确实对剑术并不在行,可话音一落,就见范漓的小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的神情。还真是小孩子,一点心思都藏不住,穆良朝看著小小的范漓,还没有长开的模样,只有那双细长的眼睛还有些雏形,其它还真是看不出什麽来。笑了笑,接著道:〃我能教你的,只是一些使剑术成长的方法,也许我们可以互相讨论著来,所以说是朋友也完全合适。〃
剑术成长麽?范漓以退而求其次的心情,点了点头。
〃我看你刚才练的是最基础的长阳剑法,对吧?〃穆良朝温和地问。
范漓不由红了脸,自己最想当的就是剑侠,却到现在也只会这种随便一个武馆师父都会的剑法,实在丢人。还是点了点头。
穆良朝不以为意,也点了点头,道:〃但你练得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纯熟得多,而且还加了一些自己的小变化。〃这麽小就有意识地改造剑法,难怪後来会以剑术入道,穆良朝看著小范漓的眼光不由有些亮起来了,果然是天才少年啊。
范漓却有些局促,自己的改动,虽然是自己练的过程中觉得不很流畅的地方,但对於一向讲究正宗的武林来说,自己这种做法,无疑是会遭人耻笑的。
〃其实呢,在我看来,剑法用什麽招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克敌。你这样的改动,虽然小,但我很欣赏。〃说著穆良朝对有些木讷了的范漓绽开了个大大的笑脸。这样的肯定,多少让范漓有些开心,但同时心里也有了些怀疑,怀疑这位自己的新朋友是不是真的能教导自己。不由看向穆良朝的目光就闪烁了起来。
范漓这点小孩子心事,哪能瞒过活了两世的穆良朝,他只是呵呵一笑,拿出风清杨说令狐冲的一些话来,打算先把范漓唬弄住,再教功法什麽的,他才能上心学。於是,难得地,斟酌了一番,口若悬河地开讲:〃正确的使剑观念是:行云流水,任意所至。不拘泥於招式,要做到无招胜有招。克敌最重要的是:料敌机先和攻击破绽,以攻代守。。。。。。〃
一番话长篇大论讲下来,足有半个时辰。穆良朝讲得口干舌燥,范漓也听得两眼闪星星。有太多想法让他自己从前想得朦朦胧胧的东西全都有了清晰的轮廓,实打实地说到了范漓的心坎里去了。穆良朝从这一番话之後,彻底成为了小范漓的偶像。
从这一天起,范漓对穆良朝的话几乎达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让练功法练功法,让练剑法练剑法,乖得很。范漓也渐渐觉得练了功法之後,从前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不敢说身轻如燕,但确实是指哪到哪,非常准确了。穆良朝也常常下场与他比划,一般不使什麽力,只是见招拆招。穆良朝也许对剑法有些理论上的认识,但实践方面,其实可能连十岁的范漓都不如,两个人说是互相成长,也不为过。
因为夜夜见面,穆良朝在范家外围买了个不大的宅子,除了个厨子,就是个小厮,那一包袱的金稞子足够自己奢侈地在这应城城郊住个十五年了。
范家与穆良朝想像地稍有出入。现在的范家是个大药材商,在应京城里有大宅子,这城郊的别院,就穆良朝想来,应该是为守护引魂专门建的。范漓是范家四子,母亲不怎麽得势,身子又打小单薄,就一生下来不住在了这里,从未去过应京城里的宅子。范父倒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时不时会来看范漓母子,金钱上对范漓母子也不薄。
但因是商人出身,一直希望自己儿子某天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每次来都会狠狠地提点范漓。关於这一点,范漓已经在穆良朝面前抱怨过很多次了,他最大的愿望是成为天下第一的剑侠。但这个愿望除了穆良朝,谁也不敢说。
86
四年来,穆良朝与小范漓象两个夜行性动物,虽然相互熟悉,日复一日地在一起练武说话甚至喝酒,成为对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却其实从未见过对方白日里模样。
在范漓的印象中,甚至梦里,穆良朝都是月光下一袭白袍的对著自己微微笑的模样。明明看得也很清楚,但心里总觉得哪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对於这个亦师亦友的哥哥,有一种无法理解的渴望,天下只有跟他在一起最舒服。恨不得他真的是自己的亲哥哥。
穆良朝的心态也变了许多。从开始的焦急等待到现在学会了把一切放进心底,学会了在沈默中等待。十五年的时光在无穷无尽的生命面前只如沧海一栗,但真正地一分一秒地过起来,却又很漫长,漫长到能把范漓从一个懵懂孩童变成一个成年人。
现在才过了四年,范漓却已与初初相见的孩童变成了还略显稚气的少年。长高了不少,脸也渐渐显出些男孩的轮廓,似乎也越来越有长大後范漓的风姿了,顾盼之间,在月光下常让穆良朝忆起往事。
有时候,穆良朝盯著小范漓盯久了,记忆会有些混乱。会渐渐想不起来长大以後的范离真实的样子,回忆起来,只有越来越清晰的悸动越来越强烈的渴望存在心里,可真切的画面却变得有些破碎了,记得一些眼角流转的风情,记得一些红袍飞扬的襟角,记得自己肩头范离的眼泪的温度,似乎什麽都记得,但其实却有些恍惚地有些抓不住。
这种恍惚让穆良朝很害怕,经常在范漓练剑的时候盯著他发呆。还有十一年,穆良朝不知道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十一年之後,自己还能记得什麽。人的记忆真是奇妙的东西,感情没有变,不想忘记的东西却不得不随著时光流转而变形或者模糊,无可奈何。闭上眼睛,流光溢彩的过往一片一片飞过,越发觉得空虚,好想在手里紧紧握住他的手,把他抱在怀里。可是,还有十一年。。。。。。
四年来,穆良朝再次端起了酒壶,现在这个身体要醉很难,穆良朝只是给自己找个醉的理由。等待的滋味,没有尝过的人不会了解,漫长得几乎让人绝望,幸好有这个孩子在身边,这个自己爱的人的过去。穆良朝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