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事件
“呱呱呱呱。”群鸭乱做一团,浅水田间泥浆四射,浮芦翻出雪白的根茎,长脚蚊子惊起一圈圈小波纹。岸上立一人,拖着长长的细竹竿儿。南风提着半满的菜篮子很是无语,时至立秋,大肚南瓜皮厚难以下咽,豆角怀着鼓鼓的豆子儿,秋辣椒小而多籽。再过些时日,都要拔了去,种些椰菜娃娃菜。
光滑的石子路上泥泞一片,南风不好下脚,对面那人含着浓黄的鼻涕儿怯怯的低下头,好像受惊的小兽。这真是,她又没说什么,凉风飕飕,那人衣袖不及手腕,短小的裤腿沿线须缠绕,脚上汲着双草鞋。
“桃妹,你做甚呢,又不会吃了你。”额上那颗胭脂痣是错不了的,桃妹姓谢,本名谢桃美,家中负债累累,靠养些野鸭子为生。她上有一个多病的奶奶和不务正业的小叔,父亲早死,母亲改嫁,几块木板架起的茅草棚,便是一个家。
桃妹呆滞的眼睛有一丝波澜,好像一块石子投进水里,转眼依旧平静。她不安缩脚后退,胡乱挥舞着手中竹条驱赶呱呱叫的灰毛鸭。意思要南风赶紧过去。
南风心里有些不好受,像桃妹这样的人,村里的大人表面上怜悯关切,暗地里不喜她碍眼。大人的想法小孩子不懂,却是能领会的,他们自发组成小圈子,把桃妹排除在外,加上桃妹穿不起好衣衫,整日围着鸭子转,又脏又乱跟街边的小乞丐没什么两样。以前的南风何尝不是这样呢,小伙伴们都不喜欢和她玩,她总是扒着们缝艳羡看着屋外的热闹。
南风迈步在细细的田埂上,一股鸭腥味迎风而来,桃妹的头埋胸前,站在泥泞的路边,脚趾甲微微翘起。南风开口的当头对上桃妹颤抖的身子,她头一偏,加快脚步,袅袅炊烟升起,米饭的香味夹着田野的清香,整个村落宁静而温馨。桃妹的存在犹如绸缎的污点,让人不堪,却又无法不正视。南风越过桃妹身侧,突然停下脚步,尽量用轻柔的声音问:“桃妹,你家的鸭蛋还有剩么,我还想卖些。”
她是回头说的,桃妹眼里有来不及收回的羡慕。竟是羡慕自己的,南风的身世与其有几分相似,都是死了爹嫁了娘,只是她的命好些,娘带着改嫁有吃有穿。
桃妹眼里换上不可置信,半掀的眼帘微微抖动,好似蜻蜓掠水。南风要鸭蛋并不是信口开河,当年唐六少会吃会玩,曾从北边挖来一个厨娘,厨娘的技术说不上多高超,但胜在菜式新奇,唐六少尝了几回鲜就不稀罕了,厨娘便被发配到了庄子里,给管事丫头们做饭。南风闲来无事也学了几道菜,想来讨好唐六少,其中一道松花皮蛋便是下酒菜。她虽没亲手做过松花皮蛋,却看着厨娘做过几回,想着买些鸭蛋回去腌制,在集上卖钱也能补贴家用。
“你真的要么,南风。”声音有些微哑,含含糊糊,南风怔了会才听明白。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没想到桃妹是知道自己名字的,她其实也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吧,渴望有个好姐妹。
南风点点头,指着她背后的竹篓道:“你那里还有多少,先拿一些,若是好,以后都是要的。”
“啪嗒,啪嗒。”装满水泥的草鞋在田间小道欢快唱着歌谣儿。桃妹抱着竹篓递到南风面前,露出缺门牙的嘴,道:“这蛋都是热乎的,又大又新鲜,送你两个尝尝。”野鸭平日都是放在收割的田里吃草虫,要下蛋了随处一窝,赶鸭人要睁大眼睛在草丛田头寻来。
白生生的鸡蛋团团挤在青色竹篓里,看着有几十个之多。南风计算着,松花皮蛋恐怕第一次难成功,就当试手了。桃妹见她迟迟不出声,急的直跺脚,草鞋的水咯吱咯吱作响。连忙撩起衣摆去抹鸭蛋上的鸭屎。露出排排凸出的骨头,看起来渗人。
“没事,别擦了。”她赶紧制住她,总不能为了几个鸭蛋让她没衣衫穿吧。
桃妹也不停手,飞快擦好了几个。
南风想了想,道:“我现在身上没带钱,你明天送来拿钱行不。”
“啊!”桃妹连忙摆手,“没事,蛋先拿去吧,钱以后给也成。你手里也不得闲,我送你回去吧。”
说罢把野鸭赶到一处空地,提步就要走。
南风拒绝不了对方的热情,想着她恐怕是怕自己改变注意不要蛋,也就在前面带路。
路过一丛荷塘,枯叶硬竿,小小的莲蓬躲在叶子后面,桃妹竹竿一甩,莲蓬飞在地上。她捡起小小紫莲蓬献宝一般捧到南风面前:“南风,给你,这是今年剩下的,可甜了。”
莲蓬早已风干,剩下黑紫的丝络,它长在塘中央,就算有人见到了也不会淌水去摘。桃妹有股巧劲儿。
南风兴趣不大,笑道:“你吃罢,我耐不住那股苦味儿。”这本是推脱之词,不想和小姑娘争吃食。
桃妹以为是真的,可惜说着:“莲子是苦,却是好东西,能入药。”
村落越来越近,转弯过了大柳树便能看见村口的屋子。南风挽着菜篮和桃妹说着闲话。
突然一条大黑狗狂奔而至,屁股后头跟着一花一黄两只大狗。莫说人,狗也是势利的,在南风面前摇头摆尾,冲着桃妹吃牙咧嘴。这狗都是平日里熟惯了的,南风见状,赶忙把桃妹拉到身后。
“咄咄咄,小黑,回来!”穿花布衫的少女不紧不慢追在狗后头,大黑狗听见主人的叫唤不情愿汪汪几声,转身回头围着少女撒欢打转儿,把其余两条狗剩在那里。
说来也巧,花布衫少女名唤葛细细,年纪和南风相仿,声如黄鹂,貌若细柳,为人热情直率,算的上是南风的好姐妹了。她歪着头将桃妹上下打量了一番,慢慢蹙起了柳叶眉,娇气道:“南风你怎么和她一起玩啊,难怪小黑都要叫了。”
桃妹听见这话也不反驳,只把身子往南风身后藏。葛细细心里不太舒坦,她性格有些娇气,但不算娇蛮,南风性子好,也总是护着自己。一来二去,在她心里,南风是顶顶重要的,当下见桃妹这般做派,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什么东西被抢走一般。话就重了三分,说着:“你躲什么躲啊,我有没欺负你,真是没用。”
小姑娘的脾气,南风有些无奈,自己心理上总是痴长了几岁,不知不觉做了姐姐的身份。不欲在此纠葛,引来人围观,和气道:“细细你性子是最好了,也该知道桃妹一没偷二没抢,每天辛苦养鸭,是个好姑娘。那些没眼色的才乱造谣说话呢。”
“你这是存心护着她啦,南风你不用指着鼻子上眼,我不烦你们就是。”少女含着委屈把狗唤了回去。
桃妹感激的朝她点点头,一路尾随。
到了谢家门口,她是怎么也不肯进屋的,大抵是怕泥水草鞋脏了地。南风从炤屋拿出钵子,桃妹灵活捡了三十枚鸭蛋,全是捡的个大的。南风好感又上升一层,把油纸包好的三十枚铜板给她。
桃妹慢慢数着数,数到一半又倒回来数,大约是不认得的。他们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南风看着眼前的桃妹,个子矮,头发如鸡窝,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明显小了。秋风阵阵,只怕越来越冷,桃妹怕是没有衣衫穿的。
十枚铜板又被放回南风手上,理由是鸭蛋是两枚铜板三个的。这个价钱还是南风占了便宜,集上都卖一铜板一个。或许是桃妹怕自己以后不再要蛋,所以特意优惠。
“你在屋外等我一下,马上就出来。”南风匆忙进屋,把压箱底两件穿不上的衣服收拾起来,又在炤屋里捡了几块南瓜饼,装了两碗黑豆。和黄氏打了声招呼。
桃妹看见这些东西很吃惊,她坚持不要。“衣衫也不算的好,也是我穿过的,家中没有妹妹,弟弟的新衣衫也多,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吧,南瓜饼是早上做的,又甜又糯,老人家的牙口也是能吃的。黑豆是自家种的,或是炒熟,或是煮粥,都是极好的。你若不要,便是看不起我,以后也不和你买鸭蛋了。”南风这话倒也真,衣衫上还有补丁,大宝是谢家长子,谢长生宝贝的不行,自然什么都紧着好的,除了做尿布也没其他用途。
利诱带威胁终于让小姑娘点点头,把东西放在了竹篓里。
“桃妹,你既然接受了,还有件事我也得说说。”
桃妹眼圈红红的,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南风道:“你回去捡些皂角,挤着水把脑袋洗了吧,你肯定好些日子没洗过了。洗了以后便不会痒了。”一路只见桃妹挠头抓耳。
“奶奶病了两个月,我就没有洗了,脑袋痒的厉害。南风我听你的,回去就洗。”她不好意思道。
☆、真心假意
一股脑买了三十个大鸭蛋,黄氏以为女儿是准备做咸鸭蛋的。南风想着第一次全做了皮蛋,若是失败了,也是不好交待的。一分为二,一半用黄泥合黑盐裹好放在坛子里。余下的事就是准备调皮蛋粉了,生石灰、纯碱、草木灰、食盐、茶叶微量。想着厨娘拿的分量,细细拌着。将蛋在调制好的灰料中滚动几下,使蛋壳表面均匀地涂上一层灰粉,取出,再往稻糠中滚动几下,使灰料上面粘上一层稻糠。
前头葛细细寻了来,彼时南风套着破布忙活,虽说这样,石灰蚀了手上细细碎碎的伤口。
葛细细牵着大黑狗,黄豆眼珠呼啦呼啦转起来,瞧着灶头有小碟花生米,拈了两颗往嘴里丢。她一向当谢家是自家习惯了,吃东西也不用招呼,南风也不介意。黄氏每回见了都要嘀咕一番,说小小年纪没教养,来主人家里吃东西伸手拿就是。这时节的礼节都是送个礼送个饭不推来推去几番便显不出诚意,她觉得虚伪客套,反倒觉得细细率真。
“南风,你家的花生米就是格外香,脆的很啊。”细细边吃还边往大黑狗嘴里丢了几颗。花生是后山开土种的,播种收获都是谢长生的活,只待夏雨过后,泥土松泛,收割回来的花生藤堆在院子里,家里的女人摘了洗好晒干,小宗的是平时待客或者孩子作零嘴吃,大宗都是留着过年。前头月娥嚷着要吃花生,道是早上吃几颗气色好,南风挖了粗盐拌了胡椒炒了半锅,正是香酥入味,大宝也爱的不行。
自己的成果被肯定,总是很高兴的,南风也不例外,道:“这是放了粗盐和胡椒的,下次也要你娘这般炒着。”
葛细细吃完花生把壳往地上一丢,踩的哗哗作响,从大水缸里舀了半勺冷水咕咕灌了。叹气道:“我娘才不肯放盐呢,她炒的花生没一点味,小黑都不喜欢吃。”
南风不厚道的笑了,放好皮蛋坛子,把地上的花生壳拢了拢,扫了出去。
看着南风的举动,葛细细黑脸发烫,她娘在村里是出名的能生,每年都给她添弟弟妹妹,孩子一多,娘也没功夫管,家里乱的没下脚的地。做娘想收拾有心无力,喊女儿比兔子还快。
她想起今天来的目的,故作神秘把南风拉到一旁说着:“我和你平时玩的好,才和你说的。你道村里人为啥不和桃妹玩,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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