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我会记起来。”他走上前来,笑眯眯地为他们两人各斟上一碗茶。
风淮在他递过茶碗时并没有伸手去接,反倒直接开门见山。
“我讨厌拐弯抹角,想说什么就直说。”现在他手上有无愁这一桩事要忙,他没闲暇在别人的身上下工夫,所以他要一次解决这只笑面虎的问题。
庞云也很干脆,“刺王已回京接下摄政王了。”
“咯”的一声,风淮听见久未开启的心湖,遭人投入一块大石后的沉响。
他极力阻止自己去思考,极力地,想将耳畔所听见的置若罔闻,好期望自己能让脑际放空,以求得一夜的好眼,而不是再为了那些是非而转辗难眠,剪不断理还乱地投入愁海里,为了自己曾有过的心碎而再度一夜未合眼。
“你还要逃多久?”在他的沉默里,庞云像盏照亮心房的灯火,将他晦暗的心事映照得清明,无处可藏。
他一震,抬起头来,明明就是很想启口,但他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硬涩凝结的喉际,到头来,却是吐不出一丝音息。
不要问他,不要问。
“王爷?”庞云深手轻触他的肩。
风淮的眸子勉强回到他的身上。首次被宫悬雨以外的人揭穿曝露在外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疼,这个庞云,凭什么将他看得那么仔细?又为了什么而这般看他?
“你究竟是谁?”风淮用力趋散心中的愁云,冷冷地拨开他颇为温暖的手。
“与你们是家中人有点过节的人。”遭拒的庞云咧出一笑,小心地选择着措词来应对。
风淮眯细了黑眸,“和谁?”
庞云没有回答,像是在试探他有几分实力,而风淮也不是不明白。
暂时借住在翁庆余这儿的时日里,他可没有在还没摸清这些人的底细前,就在和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打交道的习惯,有了三内的前车之鉴,他更不会因离京在外,就对这些为官者而掉以轻心,其实宫悬雨早在住进来后的第二日就奉命探清他们的底了,他只是在等着他们主动彰显出目的来。
‘你报在乎铁勒?”他试着投石门路,“他对你做过什么?”这里邻近北狄,要监视要打探铁勒的消息再方便不过,而且他方才,开口就是提及铁勒接下摄政王之位一事,要联想很简单。
笑意凝结在唇角,庞云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变了。
“不想告诉我吗”扭转情势的风淮边喝着茶水,边谈看他复杂的眸色。
“那是私事。我要说的,是关于你的未来。”他很快即恢复镇定,欲言又止地脱着他,“倘若王爷有兴趣的话,改日,还请赏光听听。”
他的未来?
他的未来已在过往中走失了,寻觅无处。
在彼此对峙的目光中,风淮不语地搁下茶碗,也许是因夜寒雪大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胸口那份长久以来心碎的感觉,让那盏入了喉的茶水尝起来,有些沁凉,也有些苦涩。
到底还要让他等多久?
风淮攒着眉,眉心上深深切出一道直立的竖纹,等人的耐性不似无愁的他,在等了十来日还是不见无愁前来商议婚期后,他决定,今日就是他最后的等候期限。
可惜无愁并不同意。
“耐心是一种美德。”与他的焦躁相形之下,手拈针线作针线活的无愁就显得很悠然自得。
“都十来天了,你还要考虑多久?”风淮气馁地坐在她身旁,无论是神情还是口气都充满了不耐。
她做眼他一眼,黛眉扬了扬,“这六年来我可从没催过你。”才短短十来天他就等不下去?他的耐性太需要再锻炼一番。
“你在记恨?”以她这副爱理不理,存心就是要找罪给他受的模样,他不得不这么想。
“我只是需要时间考虑。”小人心度君子腹,她的人格才没有缺陷。
风淮的指尖顶起她柔润的下颔,贴近的俊容悬在她的吐息之间,眸光烁烁。
“你讨厌我?”当初,不就是因她倾慕的关系,所以她爹才会代她来提亲的吗?现在她是否因他的辜负而产生反感才不愿嫁?
“我是很讨厌你的记性和专制。”在他修长的指尖开始无意识地在她下颔处滑动时,无愁红着脸蛋挪开这会让她挑起那夜回想的举动。
精准地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嫣红,风淮怔忡了一会,眸光随着她别开的臻首而相随,而无愁在他跟上来时,忙不迭地将手中缝补好的衣裳塞进他的手里,转身背向他,一双洁白的柔荑在自己的包袱里摸索出一只荷包。
风淮探首在她的身后,“在做什么?”
“点算家当。”她自荷包里倒出些许首饰,“来到这塞上城后,我身上的用度已经用尽了,我想拿这些去换些碎银好制两套衣裳。”最近她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主要的原因就是住在这幢家宅里,她这一身行头实在是显得太寒怆了,她不敢出门去丢脸。
“你没有衣裳?”他这才留意到她身上穿的衣裳与平民无异,这些日子来,他也没见她有过任何一件符合她身份的穿着。
“有是有……”无愁的秀颊上浮起一阵红晕,‘担这一路上,破的、遭人撕去一截袖的太多了,而有补丁的只适合在房里穿,我若是穿出去,怕会损了你的身份。”她所有的银两全都花费在旅费上了,为免会山穷水尽,她可不敢把钱浪费在打扮上,所以能缝的就缝,能补的就继续穿。
“这个呢?”风淮指指手上这套看来外观还不错的衣裳。
她徐声轻叹,“体面的衣裳也只剩这个了,这套,是特意留着见你时穿的。”不管她是如何落魄,头一回相逢,她总要留个好印象给他吧?
风淮像是挨了一记闷拳。
她从没说过,她是如何自遥远的京兆找到他的,一路上见过了什么人、遇着了什么事,想不想家、害不害怕,这些,他都不知道,他也不知,她又是抱着何种心情而踏上旅程。
“一路上,你吃了多少苦头?”捧着衣裳,他犹豫地看向她的水眸。
“忘了。”无愁沉默良久,半晌转过身去点算准备带出门典当的首饰。
那片刻的沉默,格外令人感到揪心,在她眸心里流动的水光中,风淮又看见一个他没见过的无愁,将不愿启口的心酸搞在眼睫下,不顾岗峦颠簸雪路迢迢,不怕千里,追寻她看中的男人。
缘于一面,怕她从未料想到,她得用青春来偿付心动的代价。
是什么蛊惑了她?他好想忆起他是如何与她初识,又是如何走进她芳心扉页中的,这六年来,她还依然记得当时她心动的缘起吗?为什么,那个人会是他?他又怎会将她遗落在心版之外?
愈是与她相处,他愧疚的累积程度愈是加探,想好好补偿她,但又怕她会因这个借口而觉得反感,可是什么都不做,这种负疚的感觉又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自己是何德何能才能搏得她的青睐这个问号又再度探向他的心底前,他想为自己松绑。
厚实的大掌一手掩上无愁伪装忙碌的柔荑,牵握着它,轻轻将她拉至他的面前。
“你怨我吗?”他的掌心密密地覆住想要撤逃的纤指。
“说不怨是骗人的。”她低着臻首,语音透着幽远,“但我又不能三不五时对你冲着一张悍妇脸。”印象太深刻了,打从被他那样说过后,她就决定扭转形象免得他又有怨言。
他霎时有种以怜惜为甘露,无论晴雨灌溉佳人心田的冲动。
风淮缓缓以拇指磨擦着她细嫩冰凉的掌心,低首着向她的俊眸,如一蓬火,缓慢地燎烧。
“你怎这样盯着人瞧?〃被他热辣辣的双眼看得不自在,无愁忍不住想避开他那会灼烫人的眸光。
他的掌心盛住她即将偏离的芳颊,暖烘烘的掌温热了她清冷的面颊,看她缓慢地冉上了两朵红云,他修长 的指节,悄悄滑进她浓云似的鬓发内,体会她可能藏有的柔情万缕千丝,再游曳而出。滑落至她娇艳欲滴的唇上,仔细地抚过唇瓣的每一分曲线。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他沙哑的音律在她耳畔响 起。
无愁几乎被他的嗓音和举动催眠,看着他眼底的专注端肃,她很是动摇,甚想就这么放弃她先前所想坚持的~切。
“我可以考虑吗?”到头来,她还是在他的指尖下清醒,并在他又武断地命令她之前,先为自己谋求后路,以免再有一次的伤心。
“可以。”难得的,他也放弃他食古不化的顽固,眸底漾着温柔。
她定定地凝视他,“好,我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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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耐性被磨光的庞云也等不下去了。
领着一票人挤进风淮的房里,庞云一扫上回的欲言又止,这回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他摊开来明说。
原本还期望来者是还未下定决心的无愁,可一见是这三个不乐见的访者,风淮是半点欣喜也没有。对于他们的来意,他不感兴趣,更在庞云开口前便先泼他一盆冷水。
“我的未来与你们无关。”这么多日刻意回避着他们,没想到他们竟还一直在等,无聊,他的未来他都不愿打算了,这一伙人是替他穷担心个什么劲?
“你要这样一直消沉下去?”庞云不相信他竟就这样置身事外,无止无境地逃离他原本应该身处的地方。
“这也与你们无关。”风淮意兴阑珊地起身,脸上表明了送客之意。
生性较激动的巽磊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大有关!”
他挑挑眉,两眼深深看向与他从无交集的王人,反复地在心中温习宫悬雨为他查来的情报。
庞云,太子伴读出身,先父乃东宫太子太傅。历经科考与圣上殿试后,官位世袭先父。
巽磊,八百御林军统领,父为民团总兵大人,兄为护京兵团总领。
翁庆余,典型的红顶商贾,曾以千两买过太尉一职。
这三人,与他有关?除了那个曾在太极宫见过几面的庞云外,其他两人与他可是素不相识也无交集,若要说有关的话,怕是他们想做的事与他有关吧?
“你们是哪一内的人?”他坐回椅内,两眼在他们三人的身上游移。
巽磊脸上写满不屑,“不属任何一内。”三内?拜托他他也不去。
“东内太阴险,南内太小人,西内太无情。”翁庆余也消受不起地朝他挥挥手,“以上这三种环境,皆不适合我们生存。”
“所以你们才用一些老掉牙的借口躲来这鬼地方?”怪不得他们一个个会用奔丧或是守孝的借口暂时离朝,大老远地跑来这个偏远地带避开三内之争,这三个人,他
们根本就是在朝中待不下去。
庞云颇为意外,“你调查我们?”还以为他对朝中人已经不过问,也什么感觉都没有呢,没想到他是心口不一。
风淮跷起腿,“我总该弄清楚缠着我的对象是谁。”他们不也摸透了他的底?
“你不想知道我们找你的原因吗?”看他似乎有详谈的意愿了,翁庆余忙不迭地拉了张椅子坐至他的身旁。
“想藉由我往上爬?”这种人他看多了。
翁庆余翻翻白眼,“藉由你的话,只怕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谁不知道公正廉明的卫王不污也不贪?真要靠他往上爬的话,被关进天牢还比较快。
风淮的好奇心被他挑起来了,“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藉由你改变天朝朝野的风水。”回想起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