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边绽出他想念的笑,「我是来告诉你,我记得我的誓言,不管发生了什麽事,我都会守著我的誓言,也必然会做到。」
一股暖意缓缓渗进他的胸臆里,心中那块因她而产生的空寂,又再度绵绵密密地被她填满了,在她瑰丽的笑意中,某种感激在他的眼眸深处悄悄被勾曳出。
依然是她,最了解他的人,依然是她,她知道他的苦处,所以特意前来安定他的心,也体贴地不在人前拆穿他,她会等的,不管……
慢著,她刚刚说什麽?不管发生了什麽事?她能发生什麽事?
朵湛沉著脸,伸手紧捉住身旁冷天色的手臂。
「襄……襄王?」被他掐得有点痛的冷天色忍不住皱紧了眉。
「去查清她身边发生了什麽事。」朵湛将他拉来身侧,以细微的音调在他的耳边吩咐。
「查她?」他怎麽会突然蹦出这个指示?
他冷意飕飕地扫向冷天色,「马上去。」
「这就去、这就去……」不想领教他火气的冷天色识相的转身就走。
就在冷天色的两脚离开朵湛没多远时,想再催促朵湛登与别再拖延时间的阳炎,才想走过来提醒朵湛,却蓦然发现,在宫与两旁罗列的西内禁军中,有两名禁车靠朵湛特别近,还未斥退他们越矩的举动,蓄势待发的他们,却已将两眼牢牢定在朵湛的身上,并在下一瞬间拔刀冲向朵湛。
亮晃晃的刀影中,阳炎霍然明白,他们不是想夺得手谕,他们是想毁了手谕,好让朵湛即使走出这里,也有口不能言,而秘密,则将随著朵湛永远被埋葬!
「王爷!」阳炎边出声示警,边飞快地拔刀拦下其中一人。
「该死……」听儿阳炎的叫声,未走远的冷天色迅速回头。
犹把心思放在楚婉身上的朵湛,在回过神来时,一道软嫩的女体不顾一切的扑向他,并且转身鬼他挡拦,当他抽出随身的佩剑刺向她身前的来者时,来者的刀锋也已抵达楚婉的额际。
在一切骤止,来者的攻势结束在赶至的冷天色的手上时,一滴温热的血液,悄悄滴落在朵湛紧握住楚婉的手臂上。
他紧张欲窒地将她扳过身子来,眼瞳失焦在她两眉之间。
在她黛眉之间被刀锋划破的那一道血口,像是柔细似雪的眉心上贴了朵艳红的火焰花钿,只是,丝丝的鲜血,正顺著她的面颊缓缓淌下,一滴一滴,重重地击向他的心房,令按捺不住的他,理智几乎在眼前的这一幕全然愧堤。
「为什麽要为我挡这一刀?」朵湛紧握著她的双臂,嘶哑地问向神态看来安详自在的她。
楚婉伸手摸了摸额际的伤口,知道并无大碍後,云淡风清地对他嫣然一笑。
「我说过,我要在你的心头烙下一个烙印。」
他怔忡半晌,冲动地伸手想将她拉进怀里,但她却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刻意在人前与他保持距离。
「这是我留给你的烙印。」她以几不可闻的音量告诉他,「我要你的这双眼,除了我之外再也无法看其他人。」如此一来,他将永远不会忘了,在大明宫外,还有一个人在等著他。
朵湛忽然发现,在今日之前—他从不知道,她的眼神是有热度的,像是两丛灼灼灿亮的星火,正在她明媚的眼瞳里隐密地燃烧。
他的魔,是朵烈焰,将会烧尽……
不是,他的魔怎可能会是她?她是他的水中莲,不是心中魔,她不是。
胸膛剧烈起伏,彷佛心房正被一股不知名的烈火熊熊烧灼著,来得突然的愤怒充满了全身,他用力压下,在混乱错杂的思绪里,命令自己不能因一时的不忍一棋错走全盘皆输,那些不得不割舍的情绪,他必须决然斩断。
「起程,进宫。」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朵湛再度抛下了她,转身登上官舆。
「但她……」阳炎迟疑地看著楚婉。
「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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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紫宸殿
下了朝的朵湛,心乱如麻地在寝殿内来回走著。
此时他无心去想今日在朝堂上,那些兄弟在看向他时眼底所存著的问号,以及是否藏了推衍不出的阴谋,他也忆不起当他与独孤冉同站在西内一侧,独孤冉那张充满阴惊的双眼,是否想当场将他吞噬下腹,而底下的朝臣们,又是带著多少出乎意料之外的神情正盯著他瞧。
他只记得楚婉额上的伤。
喉际极度焦渴,像是咽下了烫喉的火融焚浆,蜿蜿蜒蜒地下了腹,一路窜烧至他的腹里,再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热、无一处不像被焚蚀,烧得他无法自抑那来得莫名却又残留不去的愤火,更无法将它排遣而出。
她故意的,她明知道他将因此而内疚自责一辈子,因他,她不但伤了心,还破了相,其实根本就不须她来烙印,他的心早已烙上了她的名为她彻底沦陷了,他怎可能再把双眼停留在他人的身上?为什麽她不相信他?为什麽她还要这麽做?
在来向他报告完今日行刺的主使者是谁後,冷天色就一亘紧攒著眉心,不知所措地站在远处不敢靠得他太近。他那面无表情的阴沉模样,令冷天色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恐将是暴风雨袭来前的宁静。
比预期中更快的,不愿让朵湛进入西内重心共享政权的独孤冉,派人渗透了西宫娘娘所属的西内禁军,打算让朵湛在有机会踏进大明宫前,便先一步地决定提前在宫门外将他铲除掉。但任谁也没想到,独孤冉在事败之後,竟还能忍著满腹的肝火,与朵湛共同站在朝堂之上。
朵湛没说他对遇刺的这一事有什麽打算,在知道主谋者是谁後,他就不发一语,只是一个劲地保持沉默,任谁也没法猜得出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麽。
「襄……」冷天色开口想唤停他踱来踱去的脚步,但嘴里的话却硬生生地止住,两眼飞快地扫向窗外蛰伏的人影。
人影瞬间一闪而逝,冷天色拔腿要去追,却被朵湛已然掀起的火气给制止。
「不用追了。」朵湛没好气地扬高剑眉,「同处一个宫檐下,还需担心不知道指使人是谁吗?」
冷天色惭愧地以指刮刮脸颊,「下回我会留意的……」大明宫里的探子跟蚊子一样多,就算他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也没办法每回都把他们揪出来。
「谁说还有下回?」他阴凉地问,俊容像是覆上了十层寒霜。
「啊?」在他冷冽的眼神下,冷天色不禁怀疑他所蕴藏的风暴,是否就要释放出来了。
朵湛扬手一挥,「就由小处做起,去把独孤冉手底下的眼线全都除了,一人不留。」
冷天色深深倒吸一口气,猛然抬首紧盯著他,胸口紧郁著,不知该怎麽喘出下一口大气。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朵湛森凉地浅笑,再也不控制心底的火势,「我不要这宫里还留有别人的杂草。」
「你的心好狠……」
朵湛像阵阴狂的旋风直刮至他的面前,大声地把话一字字地掷到他的脸上。
「你以为愚仁愚义就能为铁勒在这大明宫内开创出一片天地来吗?你以为不反咬独孤冉一口,我们就能落个不会身首异处的下场?还是你认为我们手底下的人,不出三日就会全部被独孤冉派人密杀得不存一人,而我们也将在暗中被无声无息的处理掉,这样会比较符合你心地善良的作法?」
还没进宫就被独孤冉给行刺一回,进来了後,无论他做了什麽,时时刻刻都被人看牢钉死,他甚至连这座紫宸殿都走不出去,而往後,他还要再遇刺几回?他一日不死,独孤冉便一日不能心安,在这生死关头上,他若不心狠手辣,即是坐以待毙,他打哪去找第二条命来葬给独孤冉?
冷天色被他骇人的气势压得吐不出半句话来,却又不能否认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朵湛的脸上更是写满厉色和愠恼,「想死,你可以继续坚持人性本善,但若想在大明宫里活下去,下回在别人的刀子捅进你的心窝前,你可以考虑是否该先把你手中的剑刺过去,好留你自己一命!」再这麽不济和不合作,他就直接把冷天色扔回北狄,叫铁勒亲自宰了他。
他的额际沁出冷汗,「我明白了……」
「明白就尽快去把我们的人力部署好。」朵湛立刻将他早就盘算好的一切都交给他去打点。「除掉那些杂草後,不管是我的紫宸殿、西宫娘娘的养心殿,我要连独孤再的云霄殿也都纳在我的掌握之中,无论是多麽微小的细处,都得全面控制好不漏疏失,并且安排我们的人手盯牢这宫内所有的人,我要万无一失!」
冷天色张大了嘴,结结实实地开了一次眼界。
好……好可怕,他的脑袋怎麽动得那麽快?开口闭口问,他就已经把在西内站稳的道路铺出来了?他……他早就想好一切了?在他肩头上的麻烦和烦恼有那麽多,他是怎麽有时间去想这些的?这个人太深藏了,难怪铁勒什麽皇弟都不挑,就偏偏挑上了他,原来是铁勒太过明白自己所找来的是哪一种猛将!
「还不去?」朵湛不满地瞥向他生根不动的两脚。
「我这就去办!」消受不起他另一回合火气的冷天色,慌慌张张地赶在他又翻脸前先一步走人。
但没多久,他又苦皱著一张睑慢慢地踱回朵湛的面前。
「那个,就是……就是关於你要我查的那件事……」惨了,这下跑不掉了,可是不说又不行。
「哪件?」
「楚婉。」他战战兢兢地小声报上。
「她怎麽了?」朵湛立刻一把将他给扯过来。
「楚婉就要成亲了。」冷天色小心地掰开他的手,先将他推至桌案边坐下,为他斟了碗茶消火,并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後,才把下文说完。
他震愕得张大眼,「什麽?!」
「她近日就要下嫁长信侯。」冷天色愈说愈觉得恐慌,两脚直往後退,「那个长信侯今日还去府里探视过她的伤,并说他不介意她……」
木头闷沉的断裂声,顿时自桌案上传来,一掌捉陷桌案一角的朵湛,紧绷著全身的力气,难以遏止那自心头涌上来的颤抖。
这就是楚尚任报复他的方法?楚尚任竟比他更绝,居然弃情义不顾,还想用这个方式折磨他!
楚尚任分明知道楚婉是个知命顺命的女儿,所以这件来得突然的婚事,定是罔顾她的意愿强迫她下嫁,但以他所知,楚婉这辈子只要认定一个人心愿就不会再更改,她是绝不会答应这件婚事的,但,她为什麽不求援?她为什麽不来找他?难道连她也要弃他而去吗?
不,不是这样的。
在那张美绝的容颜为他沾上血渍之前,她稳定他心神的誓言,才自她的嘴角轻轻逸出,柔软地停楼在他的耳底深处,她不是个背信忘情之人,她是……
她在等他。
她在等他来救她。
「我……」冷天色怕怕地看著被他捉陷一角的桌案,「我大概是打听错了,我再去探听清楚……」
还未脚底抹油,又猛又急的掌风,瞬即拍抵冷天色才一手摸上的殿门。
冷天色胆战心惊的回过头来,「你……你认为楚尚任是当真的吗?」
「他是当真的。」性子那麽烈又甚重颜面的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那……」
「她何时过门?」朵湛伸手抹了抹睑,丝丝的冷静又溜回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