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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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第4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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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赵昚在忍,哪怕并不认可,也要支持这些人做下去,帮他把国家清扫干净,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国力,好支撑他梦想中的北伐。

北伐需要军队,军队更是亟须改革的地方。完颜亮南侵给南宋敲响了灭亡的警钟,挺过去之后很多之前没注意到的东西都浮出了水面。

有绝望的,比如高级将领们。以前线最高指挥官叶义问为例,这人昏庸到有人向他报告:“金军近日以添生兵。”

他疑惑地问:“生兵是什么兵,难道还有熟兵?”白痴都知道,生兵是生力军!至于无耻就更加精彩了,他把部队丢在前线,自己一个人逃回大后方。而在一切都结束后,他还能扬扬得意地回临安城上班,并且什么处罚都没有。

这是什么样的军队,什么样的世界啊?

赵昚把叶义问撤职查办,发配到饶州(今江西鄱阳)编管。达看起来很解气,却于大局无关紧要。试问全国军队都是问题,处理个把指挥官能起什么作用?

问题似春天的荒地,杂草丛生种类多样,数不胜数,有着各方面的意想不到。看成色,南宋军队的起点本来极高,在岳飞、韩世忠时代,已经横扫江北,经常性地击溃东亚最强的金军。这个标杆高到让人骄傲。可随之迅速没落。

秦桧、赵构有计划、有组织地摧残他们。到完颜亮南侵时,谁都承认南宋死定了,可虞允文只是在采石矶前线拍了拍一个大兵的肩膀,战争居然就打赢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赵昚相信,这是薪尽火传。

哪怕燃料都烧净了,可火种仍然在。于是他决定尽一切可能迅速地把散落在军队各处的火种都找出来,点燃整个南宋军界。

这是必须的,也是可能的,可也是最缓慢的。刚刚过去的战争表明,真正能迅速见效带来惊喜的,还是民兵。

像魏胜,三百余民兵渡淮,连战连捷创造奇迹;像耿京,星火燎原,仅仅一个多月就聚众数十万以上。这是南宋官方绝对做不到的。

尤其是这两个现象一点儿都不偶然。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屡屡发生下面的一幕。战争中正规军衣甲鲜明、武器齐全地站在后面,前方是打着赤膊拿着简易刀枪的民兵。民兵们血肉横飞卖相惨烈,正规军仔细观察小心判断。

占优势了吗,快成功了吗?好,冲过去,抢!

占劣势了吗,快失败了吗?好,马上退,撤!

战后,以胜利为例,正规军得到一切好处,而民兵们连政府当初信誓旦旦答应的免租税不服徭役之类的都得不到。

何其卑劣,何其丑陋,何其可怜……赵昚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他只需要极少的代价,就可以得到大批现成的比正规军强得多的军队。

只需要他对子民们稍微善待一些。

军队有了,装备要跟上。说装备,南宋军队的装备也是种类繁多,数不胜数,有着各方面的想不到。账单上写的每一项都会让皇帝抓狂。

汉人的军队历来都由国家来武装,不像游牧民族那样,战马、刀枪、弓箭、盔甲,甚至粮食全都自备。让赵昚抓狂的是恐怖的支出,单说铠甲这一项就足够让人崩溃了。

宋制标准铠甲披户护臂要五百零四片甲叶,每叶重二钱六分;甲身用三百三十叶,每叶重四钱七分;战裙用六百七十九叶,叶重四钱二分;头盔主体重二斤十二两,头盔护甲用三百一十叶,叶重二钱五分;全身共用甲叶一千八百二十五片,另有串线重五斤十二两五钱一分。

这是多么精细的工艺,之后的制作基数是三十万套以上……这还只是铠甲一项而已,配上刀枪,还有弓箭,得是什么数字啊?

都有记载。

一把战刀是三千三百钱;一把手弓两千七百钱;一支手箭七十四钱;一支弩箭六十五钱;一只战鼓六千五百钱;一副军帐六万九千八百钱:一副铠甲四万零一百钱;一副挡胸一万七千三百钱。

这些的基数要远远大于三十万,以弓为例,通常是赶制一百万张。

要让万病丛生、刚刚死里逃生的帝国迅速运转起来,服从刚登基的儿皇帝支持北伐,这个命题不大好做。为了成功,赵昚决定从多方面着手。

先树立偶像。

当年绍兴北伐时的名将只剩下了吴璘与张浚。吴璘——先算了吧,那么只有张浚,立即召见他。张浚被请入临安,除枢密使外,还加封江淮东西两路宣抚使,统领两淮前线诸路军马。这满足了张浚平生的愿望,他当年不惜搞出淮西军变来,快要夺得的全面指挥权终于到手了。

赵昚还破格加封张浚为少傅,进封魏国公。

这相当于提前给出死后追封了。宋朝有制度,除皇室成员外,外姓大臣只有位列使相以上才能进封国公,且只能以小国、次国、大国的顺序次递进封。张浚在绍兴时期解职削爵前是右相和国公,属最初一级的小国,而魏国公是顶级的大国爵。

未有尺寸之功,先官升两级。

这还不够,对张浚的支持必须要体现在政策上。作为新上任的儿皇帝,赵昚非常清楚这个国家是谁的,于是他去找爹。

赵构。

赵构现在每天在望仙桥悠然自在,已经修炼到了八爪大章鱼的境界。他坐在屋子里逍遥,触角牢牢地吸附在帝国的每个角落里,时刻监管全局。

赵昚得不到他的支持,一切都名不正言不顺,并且不孝顺。话说每个月总有几天,赵昚要去看他爹,最近他去时总会情绪激昂,对爹讲帝国最新的可喜变化。而爹的反应却是淡淡的,仿佛不关心,仿佛很放权,仿佛真的退居了二线。

赵昚不甘心,终于在某天下定决心跟爹讲:“俺要北伐!俺是说最近——立即北伐!”却不料爹突然间勃然变色,清晰地对他讲:“大哥,待老夫百年后汝再行此事。”

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别想挑事,搞什么北伐!

当天赵昚神情恍惚地出了德寿宫,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北伐是不讨喜的,做下去很可能会导致皇位不稳,至少也会被人骂不孝顺……可是不做呢?之前三十五年间凝结了宋朝皇室数不清的屈辱,甚至是汉文明有史以来最大的屈辱,任何一个稍有血性的人都无法忍受,何况是他赵昚!

赵昚有着巨大的荣誉感,这种感觉很可能来自他的血统,源自于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骄傲的血脉。但也可能是他天生的独有个性,在两宋十八位皇帝里,唯他骄傲到了敏感的地步。

为了尊严,他能去做任何事。

他思前想后,决定不顾一切推行北伐,而这就要更加强硬地支持张浚。从这时起,赵昚坚定地站在了张浚的身后,他先是写了一篇《圣主得贤臣颂》送给张浚,给张浚定性。接着在皇宫深处的内祠中立下了张浚的生辰牌位,每次宣召张浚议事前,先要到祠堂里恭敬参拜一番,然后才会召张浚入宫。

这叫“示以不敢面诘”。

这是亘古未有之礼遇。

传到了外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赞叹赵昚不愧厚德载物如大地,于国难当头时,比当年周文王礼遇姜子牙做得更到位,宋朝必将因此中兴;有的人摇头哀叹,这都是什么事啊,张浚何许人,有过啥建树,难道是富平之败、淮西军变吗?凭这些都能成中兴之贤臣,受不世之礼遇……这皇帝傻到底了。

传到了赵构的耳朵里,当爹的心里一哆嗦。这是真要重用张浚啊!为了他自己最后这段生命的舒服着想,是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先是制造舆论,平缓矛盾。赵构很清楚政治斗争有时像儿女们的婚事,父母越是反对、越是压迫,越能逼着俩孩子走到一起。如果和缓些,还有可能让双方互相看到对方的缺点,从而散了。

赵构决定不逼张浚。

他找来张浚的儿子张栻,动情地追忆了和张浚几十年间结下的“深厚”友谊:“孩子,你父亲最近如何,吃得怎样,脸色好吗?你妈妈呢……哦,她去世了。真遗憾,时间过得太快了,当年你父亲再婚时还曾经找我咨询意见,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回去带话给你父亲,我很想他!”

“……朕与卿父,义则君臣,情同骨肉。卿行奏来,有香茶与卿父为信。”

这次会见之后,外界一片哗然,严重怀疑当年淮西军变张浚下台后,赵构的那句“宁至覆国,不用此人”誓言的真实性。

赵昚非常兴奋,这在他看来是重大转机,他爹开始支持他了,开始给政策了。在又一次的见爹日,赵昚以张浚为话题,展开了新一轮的北伐建议。他以为一定可以和爹产生共鸣,由认同张浚开始,转为认同北伐。却不料这一次爹的话是这样的:

“儿子你要长点心,认真仔细地观察臣子做事。比如张浚,他常备一个记事本,凡有士大夫拜见他,都会记在本子上,私下许诺以后予以举荐。到了军队里,他又拿国家的金银财宝分给手下士卒,以笼络人心。不知官职是谁的,金银又是谁的!”

赵昚愕然。

前后的反差太大了,赵构先是肯定了与张浚的交情,又鄙视了张浚的工作方式。这说明了什么?是先扬后抑,比较常见的政治手段,还是说这是在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

难道张浚真的是表清里浊的两面派?

一颗有毒的种子顺利地在赵昚的心里生根发芽,他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这不怪他,他受过专业的政治培训,这些都是本能反应。

之后他迷惑、思考、分析,终于下了结论。赵构不北伐,他想北伐,而张浚三十年如一日倡导、计划着北伐,有这个定式在就足够了。

可那颗种子只要种下,就再也没法彻底拔出来。

赵昚找爹要政策的事泡汤了,很郁闷,但也是在意料之中。他振作起精神想别的渠道继续往高里抬张浚,为北伐树大旗、造影响。

他决定从大臣中找帮手,第一人选理所当然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帝师——史浩。顺便说一句,这位史老师依然非常坚挺地存在于朝中。之前一个昏招让国家失地十六州,损兵近三万,仍然没有断送官场仕途,甚至连降级的处分都没有,连失去皇帝信任的危机都不存在。

这时赵昚非常渴望老师的共鸣,可老师偏偏还是很拧。史浩明确表态,他一如既往地不支持北伐,并且严正告诫学生:“你被别有用心的人骗了。至于是怎么被骗的,老师给你现场示范。”

史浩要求和张浚进行廷辩,在金殿上,在皇帝、文武百官面前把事情说清楚。

张浚不得不应战,这也算是他的述职吧,毕竟他想北伐,只有举国之力,每个官员都得配合才成。于是他从江淮前线赶回了临安,他满心希望能把这次的廷辩变成一个积极的誓师大会,把敌对派、骑墙派都争取过来,甚至变成他的手下,一起为北伐努力。

这件事再次证明了张浚是位乐观主义战士,他在每次的斗争来临前都信心满满,是强敌的,他轻视;是战斗的,他觉得是游戏。

比如这次。

史浩是个官场新丁,新皇帝登基前只是教育系统里的官儿,履历表上填的是温州教授、太学正、国子博士,这和张浚怎么比?张浚在靖康之变前的开封城里都比这些头衔大得多。

所以张浚不以为这是场战斗,他很轻松地走上朝堂,就差点儿当面问下皇帝:“你今天到内祠里参拜过我的生辰牌位了吗?”转而再问下史浩:“皇帝都这样,你是不是也应该有点表示?你想随便就和我说话吗?”他是昂扬的、正义的、神一般的,史浩也认可了这一点。于是他得先开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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