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送吧,无足为惜。于是他下令立即照办。
后来他后悔得想跳江,但是当时他和他所有的南唐臣子们都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件,时间就要往前推一点。一年前的4月份,宋朝派来了一个叫卢多逊的使者,人很和气,对李煜也不像别的使者那样侮慢刻薄,于是他们很谈得来。在临别时,这位卢使者突然说——朝廷正在重修天下方志,史馆中独缺江南诸州的,能每州都给一本,让我带回去吗?
小事一件,李煜想都没想,就立即命令手下连夜抄写赶工,务必要抢在第二天早晨以前送到了江边,以免耽误了宋朝使臣开船。就这样,宋朝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江南十九州之地的山川地形、屯戎远近、户籍多寡等等国家级机密统统一网打尽。
直到这两件事都办完了,赵匡胤才对李煜进行了那次最后的邀请,李煜不识好歹,于是历史上就记录了宋朝次出兵江南的原因——“倔强不朝”。
因为一个人不来,那么就派十多万人过去!
赵匡胤在宋开宝九年,公元974年的9月,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为升州西南面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为都监;颍州团练使曹翰(留意这个人)为先锋都指挥使,统军十余万,战船数千艘,并与吴越联军,分五路攻向南唐。
第一路:曹彬率侍卫马军都虞侯李汉琼、判四方馆事田钦祚领荆湖水军自江陵沿江顺流东进,攻取池州(今安徽贵池)以东长江南岸各要地,直指南唐都城金陵;
第二路:潘美率侍卫步军都虞侯刘遇、东上阁门使梁迥领马步各军向和州(今安徽和县)一带集结,直抵江边,然后待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第三路:命京都开封的水军沿汴河而下,经大运河取道扬州入长江,再向东去会合吴越军队攻取润州,迂回到东边去威胁金陵;
第四路:以宋天下兵马大元帅、吴越王钱俶为升州东南面行菪招抚制置使,率吴越军数万自杭州北上,先攻击南唐的常州,然后迎接开封水师,挺进金陵。为了关心和爱护,特派宋将丁德裕为前锋兼监军,随时关怀和指导吴越人的工作;
第五路:命黄州刺史王明(承贺州城外挖土填坑的那位强人)为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牵制武昌(今湖北武汉)、湖口方向的南唐军,阻击其东下赴援,保障宋军主力东进。
事情到了这一步,长江以北宋朝已经举国动员,南唐的周边所有要害都在威胁之下,但你能想象吗?历史居然能证明,李煜到了这时都不知道马上要出什么事!
但是这一点都不能怪李煜。不仅是他,在公元974年10月18日之前,可以说整个南唐没有一个人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时间终于到了18日这一天。在长江南岸的湖口一带,整整十万人的南唐驻军突然间发现江面上出现了宋军水师,只见樯桅林立,帆带蔽空,一支规模空前巨大的舰队正从上游江陵一带顺流飘下。面对敌人,南唐军队的反应是马上收拢船只,关闭寨门,免惹麻烦。
但是他们没有心慌,因为比较常见,这是宋朝的水师在例行巡江。双方对此早有默契,宋军出现,南唐军只要收敛一下,给宋军点面子就足够了。
可是今天就稍显不同,船只渐渐地近了,又慢慢地远了,可是却怎么也看不到它的尽头。因为在前面的战舰后面,居然是无边无沿的巨大的竹排、满装着绳索的民船,以及数千只怪模怪样的不知装着什么,要做什么用的大船。这让南唐的湖口驻军看得目瞪口呆,等到他们终于勉强回过神来时,宋军船队最前方的战舰已经远远地越过了他们。
也就是说,南唐的最前沿防线,湖口,已经被突破了。
这是在水路。在稍晚些的闰10月5日,南唐与原荆湖交界的池州地段,南唐池州守将戈彦也发现了宋军,他的反应是主动打开了城门,捧着大批酒肉出去欢迎并犒军。
要注意,他没有叛变,更不是变态,这就是当年南唐军队与宋朝军队的主仆式关系。通常,宋军在吃喝一阵之后,就会好来好走。但是这次不同了,宋军一拥而上,直奔城门,当戈彦明白过来时,他能做的最大程度的反抗就是把自己救了出来。
他逃了,池州像湖口那样未经战斗就被宋军拿下。
征讨南唐的战斗就是这样打响的,就在这种时刻,国门已被打开,李煜却还蒙在鼓里。历史记载,这位善良得近乎天真,淳朴得有些愚蠢的南唐皇帝在这时,还派出了自己的另一个弟弟江国公李从镒、水部郎中龚慎修,带着贡帛二十万匹、白金二十万斤再次入开封,向赵匡胤朝贡。而赵匡胤当时正站在开封城外汴水的长堤上目送自己的舰队向前开去,去征讨李煜……
在这里,就不要再嘲笑李煜了。他是有错,尤其是亲自下令处死了自己最强的水军将领,不然湖口方面要是有林仁肇在,不管能不能拦住宋军水师,林仁肇都会冲出去的;而在池州,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李煜怎样强调“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把关的将领都有自己的职责。但他们也是无奈,翻阅宋史,里面隐藏着一个相当不正大的现实。
不管赵匡胤怎样以光明面示人,也不管后来的史官们怎样矫饰掩非,宋朝开国阶段的战争从来都不按规矩办事。什么是吊民伐罪?什么是传檄而定?哪儿来的召见使臣、断绝邦友、递交战书,然后才正式开打这些烂规矩?出身于职业军人的皇帝只知道一点,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迅速决定胜负才是仁慈。
因此无论是对荆湖,还是后蜀、北汉、南汉,乃至于现在的南唐,宋朝从来都是偷袭战、闪电战、不宣而战。
但是对李煜来说,这些都不对。一个读书明礼的人不能轻动刀兵,就算迫不得已要粗鲁些,也要有很多的前提条件,和一些必须得走的过场。
比如说,当李煜看清形势之后的第一个决定,是先恢复了自己的皇帝身份。其理由充分——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嘛,他要以堂堂的南唐九王之尊来对抗外敌的侵侮,而且这样也好能唤起南唐民众的敌忾之心。
但是非常遗憾,这也从根本上把这场战争的性质改变,让它真正成了两个敌对国家的争斗,再也不是赵匡胤无礼欺负自己的臣属了。
这还没完,李煜重新成为皇帝之后,有鉴于眼前的危险局势以及重当皇帝的美妙感受,他觉得很有必要和老邻居,也是死怨家钱俶说两句话,于是他提起笔来,写了二十多个字——“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宋天子易地酬勋,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言简意赅,一语中的。他深信,钱俶见信后立即就会撤兵,转而和自己联合,一起对抗宋朝。因为多简单啊,他们的目标一致,谁都不想去开封当普通老百姓!
但是事情怎么就那么的邪门呢?钱俶收到了信,据说也看了,但结果居然是把信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了开封的宋朝皇帝,然后继续马不停蹄杀向李煜。李煜愣了,他不解,是信里还没说透?还是……但他没多久就苦笑了。
他想起来了,就在三年前,他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把刘鋹给他的信转交给了赵匡胤的。唉,报应……虔诚的佛教徒李煜开始想着怎样去消灾祈富。但是要强调,就在这个时段,李煜是不紧张的,事态的确挺严重,战报像雪片一样飞来,一个个的要塞被宋军攻破,巨大的国土像一堵四面漏风的墙,哪里都有敌人在往里钻,但并不绝望。
请看,从当年的10月18日起,湖口要塞由于一时疏忽被宋军溜了过去,之后20日,这支宋军水师突然靠岸攻占了南唐的峡口寨(今安徽贵池西),杀守军八百人;之后又迅速进兵铜陵,再进兵芜湖,进一步攻克当涂,一路获战船百余艘,俘守军八百人,已经逼近了南唐在长江上的第一要塞采石矶。
这时候南唐已经知道了这支舰队是由此次宋军的主帅曹彬亲自率领的,那么很显然,它就是主攻的方向。但是看它的行动,第一它像偷渡一样闯过了湖口,然后一路小胜,毙俘不过才千余人,它的战斗力和胃口都可想而知了。而且看它的装备和人数也不足为惧,带那么多的民船、竹排还有绳索怎么打仗?并且它已经自己钻进死胡同里了,前面是采石矶,后面是湖口,两端都是军制完整的要塞,它已经进退维谷,前后无路!
只要南唐能快速调集水师,就一定能把它一网打尽。
所以这时的李煜一点都没慌,他所着急的,就是怕自己的水师动作慢,把曹彬这条大鱼放跑了。因为有情报显示,另一股宋军已经从陆路由宋朝国内快速赶向了长江边上的和州。而和州……与采石矶可相距不远。多明显,这是赵匡胤派来接应曹彬逃跑的!
所以一定要抓住机会,把赵匡胤的元帅抓住,这是南唐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辉煌胜利!
李煜为之激动了,但是他绝对想不到,战争这个魔鬼此刻就站在他的身边,就等着他露出那片充满了希望的笑容,然后才突然砸碎它,好尽情欣赏这位天才诗人的惊恐和绝望。
战争也是艺术,它充满了磅礴的气势、惊人的胆略、灵动的变化和天才的创意。如果你能像欣赏一首诗那样去理解它,你就会被战争的主导者们所折服。
因为那不可修改,不许重复,随时应变,而且奇幻横生,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出来的。
就像这时的李煜,纵然他再聪明百倍,他也绝对想不到曹彬为什么要轻舟突入,自陷重围,而赵匡胤为什么又要派另一支部队十万火急一样地向曹彬靠拢,并且他们的会合地点居然是长江流域中称为绝险的采石矶一段。
这一切都为了什么?
但作为南唐一方,其实却没必要一定得知道。他们只要保持住自己的地理和人数优势,抢先进攻,就足以胜利。比如说,抢在宋朝那股“援军”的前面,立即由采石矶和湖口两处出兵夹击曹彬,曹彬就一定会崩溃。理由很充分——兵力对比。
采石矶当时的守将是南唐马步军副都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兵力有两万;而湖口,守将名叫朱令赟,是南唐的神卫军都虞侯,他的兵力是……十万!而且大部分是水军,南唐的主力舰队基本都在他手里。这样的实力,如果能趁着曹彬正落单漂在江心里,合力围歼的话,至少也能把曹彬从江里赶到岸上去吧。
那样就至少能毁掉了曹彬随身携带的那些民船、竹排、绳索……可惜李煜和南唐人做梦都想不到那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否则他们会舍得用任何代价去换。
但是历史上没有如果,曹彬一生唯谨慎,他不给敌人任何机会。在10月23日,他突然集结战船,从正面强攻长江天险采石矶。
采石矶,是长江翠螺山临水的尽头悬崖,突兀江心,绝壁凌空,扼据大江咽喉,水流激荡。历代北方豪强如想硬攻过江,这里是必经的生死场。总之……就是天险。
话说开战之前,宋朝的大兵们站在船头不住地打量着采石矶,有欣赏的,有运气的,更有琢磨着待会儿怎么打的,可是全军主帅曹彬却心不在焉,他躲在船舱里连一眼都懒得去看。天险,又是什么天险,他都烦透了。这时候,曹彬已经四十三岁了,前些年他跟着王全斌杀进了后蜀,那才叫天险,可又怎么样?
天险更要有人来守,这时他根本没心去看江边那块一百三十多米高的大悬崖,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