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当家主母的心腹陪房,李桥家的等四人在府里都是有一定体面,也各
有自己耳目的,尤其四人又各存了在尹大太太面前争强好胜的心,一旦寻下机
会,便恨不能将其他三人都踩在脚下,因此领命而去之后,便都使出浑身解数
,暗暗访察起那天嚼舌跟的人来。
奈何那些嚼舌头的婆子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此后再没有人说过类似那
天的话儿,以致四人暗察了好些时日,竟都没有半点眉目。战战兢兢回了尹大
太太,她虽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此事暂且丢开了,此是后话,暂不细
表。
第六十四回 生隙(下)
孔琉玥当晚便自尹慎言口中,得知了粱妈妈不但听从她的吩咐,将谣言传
得满府飞,还“买一赠一”将谣言传到了府外去,因而将尹大太太给气了个半
死之事,幸灾乐祸心中称愿之余,又不由有些为梁妈妈担心起来。
毕竟尹大太太是当家主母,手下可用之人众多,她又气成那样,必定是要
彻查的,到时候梁妈妈的处境就堪忧了,即使她出面力保,也是一多半保她不
下的!
这般一想,孔琉玥心下又禁不住愧疚起来,她不该那样逼梁妈妈的,梁妈
妈在尹老太太跟前儿再有体面,在下人仆妇们中间再有威信,说到底只是一个
下人,逼她杠上当家主母,岂非是在逼她去送死?
左想右想之后,命人唤了璎珞来,问她:“不知梁妈妈接下来有何打算?
你待会儿就去告诉她,若是大太太查到她头上,让她只管将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我毕竟已经算是永定侯府的人了,便是到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再生气,也是
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未料璎珞却反过来安慰她道:“姑娘且放宽心,我干妈不会有事的。她说
‘这样的事情,若真只是谣传还罢了,偏生又不是,大太太又最是顾及颜面名
声的,必定害怕大张旗鼓的彻查发落,会给人以做贼心虚的感觉,再者,也怕
此事传到了老太太和大老爷的耳朵里,斥她治家无方,因此只会暗访,不会明
察’,动静自然就要小上很多;并且她找的那些人,都是这些年来受过她不少
恩惠绝对信得过的,让姑娘只管放心。”
梁妈妈从二十来岁起便一直跟着尹老太太,深得后者的倚重与信任,但难
得的是,她从不仗势作威作福,苛待家下人等,反而见人就是一脸的笑,谁若
有个什么难处,她也是能帮则帮,因此在尹府的人缘一向很好,她既然说不会
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孔琉玥犹半信半疑,但见璎珞脸上的平静不像是装的,想着梁妈妈可不仅
仅是她惟一的亲人,更是惟一的依靠,若梁妈妈真会有事,她也不会是这幅表
情了,也就放下心来。
放心之余,又不由佩服起梁妈妈的手腕能耐,庆幸自己此番可真是捡着宝
了,要制造机会将梁妈妈及她们母女两个的身契一起要过来的念头,也越发坚
定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二日便是端午佳节的正日子。
尹老太太一早便使了玳瑁过来安苑传话:“老太太那边蒸了粽子,立等着
孔姑娘过去一块儿用早饭,说是用罢早饭之后好听戏。”
孔琉玥于是换了一身夏裳,领着珊瑚与白书,跟着玳瑁去了慈恩堂。
就见除了尹二太太及尹谨言母女以外的所有人都到齐了,瞧得孔琉玥进来
,原本陪坐在尹老太太罗汉床上的尹敏言就第一个站起来,笑嘻嘻的上前将她
往床前拉,一边拉,一边还亲热的说道:“好个懒丫头,睡到这会子才来,让
我们大家好等!”
孔琉玥一脸的赧色,上前给尹老太太见礼道:“因昨儿个夜里走了困,所
以今儿个起得迟了,还请老太太恕罪。”
尹老太太顺势拉过她的手,拉着她坐到床上后,方笑道:“都是自家娘儿
们,早一些晚一些又何妨,没见你二舅母与四妹妹这会子还没来呢?”又命左
右,“去个人催催你二太太去。”
忙有一个丫头答应着去了。
这里尹老太太才又笑向尹大太太尹三太太说起家常来:“端午不比中秋,
端午的风俗是游玩,中秋的则是团聚……往年今儿个咱们都有不少亲朋走动的
,今年我想着明年的人必定不能像如今这般齐全,所以一早就让大太太借送节
礼之际,推了大家,只咱们自家人取乐便好……”
尹大太太与尹三太太都赔笑附和道:“到底老太太想得周到……”
孔琉玥便趁此机会悄悄打量起尹大太太来,但见她身着榴红宝相花八幅长
裙,梳着牡丹髻,其上双股凤钗上的宝石珠子闪闪发亮,打扮得非常华丽,然
却掩不去她蜡黄的脸色和眼睑的青影,显见得她已有日子没睡过好觉了。
说话间,尹老太太也发现了尹大太太的异样,微蹙起眉头问道:“看你精
神不大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尹大太太心里一紧,老太太是最不喜人大节下扫兴的……因忙起身赔笑道
:“多谢老太太关心,媳妇并无不适,不过这几日事多,没顾上歇中觉,昨儿
个晚间身上又有些乏得疼,反倒走了困罢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女声笑道:“怕大嫂不是因为身上疼,乏得走了困
,而是想得太多所以才会走了困罢?”
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刚走进厅里的尹二太太。
尹二太太今天打扮得也很华丽,乌黑发亮的头发梳成一尺高的峨髻,插着
九树花钗,那花钗做得极其精巧,纯金打造,结条工艺,叶片巍巍,上面还有
成双成对用宝石镶嵌或是雕琢成的小鸟,皆随着她的举动,似展翅欲飞一般生
动活泼。再配上她那件银红色织金锦披袍,并下系的鹅黄八幅小团花罗裙,整
个人都显得精神高贵不少,竟大有盖过尹大太太之势。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先前大奶奶未过门时,大嫂跟前儿没帮手,
是不累也得累,如今大奶奶都过门大半年了,怎么大嫂反倒比先更累了?依我
说,孩子们都大了,也是时候该让她们单独历练历练了,更何况大奶奶又是那
样千伶百俐的一个人,大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似是未看见尹大太太眼里的阴霾和霍氏脸上的惶恐一般,又笑嘻嘻的
上前给尹老太太见礼:“……想着今儿个是大节下,可不能像往常活似烧糊了
的卷子一般,因此捯饬了一番,故而来得迟了,还请老太太恕罪。”
尹老太太呵呵笑道:“就是要这样喜喜庆庆,精精神神的,看着才像是过
节呢。”说着还有意无意看了尹大太太一眼。
第六十五回 端午(上)
察觉到尹老太太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目光,尹大太太心下又是一紧,面上却
是再不敢表露出丝毫其他的情绪来,忙强打起精神,投入到了尹老太太与尹二
太太的对话中。
但听尹二太太又奉承尹老太太道:“老太太今儿个才精神呢,瞧起来年轻
了十岁都不止,旁人瞧了,谁会相信您老都是快要作曾祖母的人了?”
说得尹老太太越发喜悦,嗔她道:“你这猴儿,连我都敢编排了,没见小
辈们都还在呢,也不怕她们笑话儿你。”
话音刚落,尹大太太便笑着插言道:“二弟妹这也是为的博老太太一笑罢
了,老太太切莫怪她。”目光看向尹二太太似笑非笑的脸庞,“不过话说回来
,二弟妹毕竟是作长辈的,当着小辈们的面儿,依我说,还是稳重些的好。”
三个儿媳中,尹三太太是庶媳自不必说,下剩两个嫡亲儿媳,尹大太太虽
然占了长媳的位子,细究起来,尹老太太待她却素来都是尊重有余亲热不足,
远远及不上待尹二太太的。
盖因尹二太太乃是尹老太太娘家嫂子的内侄女,算起来与她有亲,且又不
像尹大太太乃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时时在家下人等面前要尊重,反而时时插
科打诨的逗她开心,因此尹老太太一向颇喜欢这个二儿媳妇;也因此尹二太太
虽无嫡子傍身,阖府上至尹二老爷,下至各层主子,再下至丫头婆子等,都从
不敢轻瞧了她去。
对于弟媳的受宠,尹大太太虽然心里偶尔会犯酸,但一来尹二太太自来在
她面前还算恭顺,处处敬着她这个长嫂;二来她想着二房是早晚都会分出去的
,这个家里的一切说到底还是他们长房的,估摸着尹老太太也是因此才对二房
多偏心了一些,是以平常见到尹老太太与尹二太太亲热时,倒也能以平常心对
待,大多数时候还会跟着凑趣几句。
但今儿个尹大太太却觉得眼前这“婆媳情深”的画面怎么看怎么碍眼,对
尹二太太抢了自己的风头、还挑拨自己婆媳之间关系之举更是暗怒于心,再想
起昨儿个后者对她说的那一席不客气的话,端的是新仇勾起旧恨,一时间气血
翻涌,因此才会忍不住刺了她几句。
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得尹老太太笑道:“家常没人时,娘儿们原该这
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了,没的倒叫你弟妹从神儿似的作什么?再者,她也是
作长辈的,她都束手束脚放不开了,岂不是叫下面的小辈儿们也越发放不开了
?”
连尹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尹大太太还能怎么样?即使心下已快气死呕死,
衣袖下指甲也快嵌进肉里了,说不得亦只能强忍着硬挤出一抹笑意,道:“老
太太说的是,都是自家娘儿们,原该这样的。”
怎奈她这厢都已示弱息事了,尹二太太那厢却不打算就此宁人,皆因尹二
太太素来将尹谨言当命根子,任何事情但凡涉及到尹谨言,她便冷静不起来,
才不管面对的人是谁!
因似笑非笑看了尹大太太一眼,随即转向霍氏道:“说来大奶奶过门也有
大半年了,怎么还没传来梦熊之兆呢?老太太可还等着抱重孙子呢!我瞧着,
老太太屋里的姑娘们,都是个顶个的好……”
尹大太太才硬挤出来的笑意,便瞬间又有了挂不住之兆,淮哥媳妇儿过门
才半年而已,她就敢当众撺掇起老太太赏人给淮哥儿来,叫她明儿怎么跟妹妹
交代去?
至于她身后的霍氏,则在闻言后将头垂得更低了,心里的委屈亦是快要溢
出来,大爷根本不怎么来她房里歇息,十夜里能有两三夜就不错了,就是那两
三夜里,他还一般什么事体都不做,叫她怎么可能有梦熊之兆?偏生她还什么
都不能说,说了只会让自己更没脸!
孔琉玥将她婆媳二人与尹二太太的反应尽收眼底,想起璎珞昨夜对她说的
话‘我干妈还说,二太太虽然生气,跟大太太一样,为了脸面,必定不会将此
事闹大,也不会闹到老太太跟前儿,反而会极力遮掩;但因那‘几十万两银子
’,自此会对大太太生隙却是一定的!’,不由越发佩服起梁妈妈揣摩人心揣
摩得准来,暗叹,怪道她能在尹老太太面前屹立几十年不倒呢!
叹毕又想,看来尹府内院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风平浪静嘛,尤其现在
又有了那‘几十万两银子’梗在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