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小芸是生有四个孩子的英雄母亲,她小儿子开春时发烧串脑膜炎,没钱去医院,在家活活烧成了傻子。眼见开春到夏天,田里一滴雨都没下,秋天又要闹饥荒,夫妇俩便铤而走险。
一路到派出所,她一直在苦苦哀求。
王曼也同情她的遭遇,心中五味杂陈。十几年前国家就开始推行计划生育,村里墙上到处都是“少生优生幸福一生”的标语。夫妻俩明知道养不起,还要违背国家政策吧孩子生下来。而且还不是超生一胎,而是足足三胎!
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理解这些超生游击队的脑回路。
“骗多少?都怎么骗的?”
面对带大盖帽的警察,夫妻俩早就吓破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除去王继周那次和今天这回,他们中间还在临县作案两起,四次累计金额五百元。
五百,放这年代就是一个工人一年的工资。对单职工家庭来说,这是他们一年所有的收入,不过这仍不构成立案条件。
“俺们真是没法子了,街坊亲戚们都穷,银行也不借俺们农民钱。娃儿伤了人得赔,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可都得吃饭。俺只要有一点钱,自己吃糠咽菜也不会做这伤天害理的事。警察同志,你就饶了俺们这一回。眼见快过年,俺们要不回去,这个年一家老小都没法过。”
干小芸声泪俱下,不是她不想去深圳打工。村里去南方打工的大闺女小媳妇,都是在洗头洗脚房做皮…肉生意,她真豁不出那脸。可见到王曼那么好个孩子因为他们父母离异,她又十分后悔,她本意真不是害人。
“先别嚎,姓吴的呢?”
苏明菊看向所长,您不就姓吴么?吴所长吐出含着的牙签,正正衣领:“我说跟王继周一样,另一位受害者。”
王继周抬头:“他陪着我前妻去了医院,检查下孩子有事没事。”
“你前妻?”
吴金铭看向苏明菊临时整理出来的案件脉络,信息量太大,他酒足饭饱的脑子有些卡壳。他赶紧重启下,结束不必要的进程。
喝一瓶凉水,砸吧砸吧嘴,再来一遍,他终于弄明白了这事。
“所以你前妻雇仙人跳跟你离婚找得野汉子遇到了仙人跳?”
王继周努力断句,十来秒后点点头:“警察同志,就是这样。”
吴金铭乐了,放下卷宗走到李铁牛跟前:“我说你们是不是故意,这人找得还挺准。”
夫妻俩连忙摇头,直言我们真是巧合,我们没有故意去算计这个人。干小芸甚至大胆猜测,这一定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俺们的造孽报应在狗蛋身上,她做那事现在也真相大白。”
歪打正着,苏明菊扶额,他大姐这都是做什么事,现在他简直无颜面对领导、前姐夫和曼曼。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亲大姐,无论如何也要保一下。
“吴局,您看这事咱们该怎么处理?“
吴金铭看向两方,明菊是所里新来的大学生,本科生那水平就是高,给他起草的演讲稿,读起来有水平又顺溜。苏明梅是他亲姐姐,这个面子也该给。
而王继周这边他也认识,年前这段日子他在跑营业执照,同样来派出所打点过。这不算什么,关键是他闺女,竟然能把治住他们老吴家那混世魔王。
他自己亲生的一个闺女,这会在外地上大学,家里三代就剩吴宇一个小辈。这孩子小时候虎头虎脑,看着就让人打心底里喜欢。可越长大越歪,到最后一身臭毛病,整天逃学带俩跟班往游戏厅里跑,为这他都跟魏老板成了熟人。
但自从实验中学来了王曼,他侄子再也不去游戏厅。按他的话说:游戏有啥好玩,那是小屁孩才玩得东西,他才没那么幼稚。刚中午吃饭兄弟俩就在说这事,吴宇这一年心安下来,来年高考有望。
“先调解下再说,王继周,你觉得该怎么办?”
来一路上王继周就准备好了说辞:“都是当人爹娘的,也不容易。只要他们俩同意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我道歉,澄清下事实,我也不想多追究。”
仙人跳夫妻当然愿意,但对面苏明菊皱眉,那样大姐的名声也就毁了。
“姐夫,不能换个法子,我让大姐给你们道歉。”
对于小舅舅的反应,王曼心里早就有数。这才是骨肉至亲,他始终知道胳膊肘往哪边拐,所以前世即便知道她被母亲压榨赡养费,他也从来都当不知道。
他有他的立场,不过自己也有自己的坚持。她可不是前世那个包子,任由苏明梅捏扁搓圆。
“舅舅,妈妈现在怀着小宝宝。她那么要强,让她道歉肯定不舒服。”
王继周接过话:“我不勉强明梅,这俩人做的事,没必要让旁人去承担。”
苏明菊还想再劝,吴金铭却觉得他过分了。大过年的他也不想送人进监狱,王继周退一步正中他下怀。
出这种被带了绿帽子后还陷害的事,王继周能做到这样已经够大度。而那头做这么损的事,还想全身而退,简直是在做白日梦。
“暂时就先这么定,等另一方来了再商量。”
这事没再用多等,话音刚落吴大力就扶着苏明梅走进来。
这次送明梅去医院,他顺道问了下医院妇产科的大夫,果然孩子已经将近八个月。明梅一直骗他说孩子六个月,六个月前正是她刚跟王继周离婚时。所以半年来,他深深地为自己“一发即中”而自得。
离婚前那段日子,为了避嫌两人未曾见面,八个月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他的种。可看着面色苍白的明梅,最终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喜欢了这么多年,他一时半会不可能放下。
心里憋着一股邪火,看都没看苏明菊暗示,他直接点头答应下来:“警察同志,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明梅大惊:“这怎么行,警察同志,你怎么能听这两人的一面之词。”
苏明菊已经完全不想再劝了,姐姐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敢胡乱攀扯领导。再让她说下去,往后他怎么在局里混。
拿起证词,他走过去劝道:“姐,王继周也是证人。”
“他说得能算?”
“那你说得就算,错了就是错了,你少说两句。”
就是在村里名声再臭,你去了深圳还能听到他们说道?到头来,受苦的还是呆在村里的这一大家子人。
越想越糟心,他说话重了些:“行了,别那么多事。”
“你……”
苏明梅想到这事坐实了的后果,背上这么个名声,往后她还怎么做人?王继周怎么能这样,跟条疯狗似得咬上来。
“曼曼,你帮帮妈妈。继周,你想想曼曼,如果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妈妈,村里别的孩子不都欺负她?”
王继周看向闺女,见她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他也跟着硬下心肠。和稀泥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把这块腐肉彻底挖出来,那些过往的伤口才能真正愈合。虽然当时可能会痛,但这是为了更长久的未来。
“明梅,你做这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曼曼?如果你不挑事,今天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王曼点头:“我爸说得对。对了妈你还不知道吧,我转进了实验中学,我们住在城里。村里孩子会不会欺负人我不知道,但他们想欺负人,也抓不到我。”
昂首挺胸看着面前的苏明梅,她眼中全是惊恐,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卷发被冷汗黏在脸上。记忆中在泉水村最穷的时候,她也没有这般狼狈过。
而如今她就站在她面前,正为她所做错事付出代价。而她有父亲保护,再也不会被她伤害。
跟着父亲,家里的所有东西包括房产证在内都是她的,她是主人,想怎么碰就怎么碰。而跟朋友出去玩,即便用下别人东西,那也是在分享,她无须惧怕损毁后赔不起而遭受惩罚。
前世残留的即便蒙尘却依旧坚固的心防化为齑粉,仰头看向父亲,这才是两世最了解她不安的那个人。
所以他会一再强调,她是家中唯一且最受宠爱的宝贝女儿,他把家中一切都给她。
房产证写她名字,二叔几次劝他再婚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他一直拿计划生育搪塞过去,从不曾有所动摇。
这半年来,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
从苏明梅面前往后退,王曼搂住父亲手臂:“爸,你可得好好赚钱,别让我回村受人欺负。”
王继周揉揉闺女的脑袋:“我好好赚钱,放心,即便回村也没人敢欺负你。谁敢欺负你,我跟你二叔,还有你超超弟弟就把他打出去。”
“爸,你真好。”
面前一丘之貉的父女俩让苏明梅一阵窒息,胸膛剧烈起伏,她浑身发抖,双腿间涌出一股热流,她哆嗦道:“继周、大力,我要生了。”
王继周搂着闺女肩膀退后一步,以前明梅有事就这么喊他,而如今他们毫无关系,该送她去医院的是吴大力。忙不过来还有苏明菊,这里用不着他瞎操心。
送走三人,吴金铭决定快刀斩乱麻,小年那天县电视台要下乡放电影,到时候四里八乡的人都会聚集起来,他决定就定在那天。
☆、第59章
父女俩走出派出所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并行走在县城的小胡同里;冬日正午的阳光将一大一小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冷不冷?”
王曼摇摇头,紧了紧脖子上的棕黑方格围巾:“爸;妈妈肚子里怀着的是我弟弟么?”
王继周手握成拳;凭空呵出一口白气;肯定地说道:“不是。”
“那就好,我可不想有人来跟我抢爸爸。”
王继周拍拍闺女肩膀,再揉揉她脑袋,柔软的发丝带着她头皮温度,越过手心温暖心房。
曼曼这些年养成了敏感的性子,嘴上不说,其实她什么都明白。
离婚前那几个月,明梅每天从地里回家都嫌累,哪还有心思跟他亲热。其实现在回想,她那时怕就已经铁了心,打定了主意要离婚。
“爸,前面有人在卖麻花,是徐爷爷。”
卖麻花的老人家在县里很有名,他年轻时打过日本鬼子,八年抗战胜利后,又参加过平津战役。战后负伤,他在天津老乡家中养病,中途学会了那家祖传的制麻花手艺。
后来阴错阳差,他没能混成光荣的离休老干部。家园早已毁于战火,故人也已杳无踪迹,孑然一身,他只能踮着跛脚自力更生。
虽然腿脚不甚灵便,但他双手却是一等一的巧。年过六旬的老人家,每天都将泛白的旧军装洗得一尘不染,头发梳一丝不乱的上街。
与时下简单的油炸甜麻花不同,他的麻花精工细作。
他卖的每根麻花中心都夹有一颗由芝麻、桃仁、瓜籽仁、青梅、桂花、青红丝及香精水等小料配制的什锦馅酥条。麻花成型后,放进花生油锅里在微火上炸透,再夹上冰糖块,撒上青红丝、瓜条等小料。'1'
麻花外酥里嫩,虽然价钱贵点,但味道好,所以每天都供不应求。靠这手绝活,老人家一个人吃着不尽。每天忙忙碌碌,他丝毫没有广场舞大妈那种空虚感,天天精力十足。
许是年轻时见惯了太多杀戮,老人家心很善。县里的小孩子贪吃,舔着手指头站他麻花簸箩前流哈喇子,他也不赶人,而是拿出一根麻花,掰下一小块递过去。孩子们觉得好吃,也乐意围着他唧唧喳喳地说话。靠这一手,老人家在县里比老顽童还要受人欢迎。
王曼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