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这边瞅一眼,杜振国没多问,打开车门就见平素稳重的儿子一脸饼渣。
发动车子他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杜奇擦擦嘴:“刚听到个孔融让梨的新解:不管什么事,小的都得无条件让着大的,偏偏刚才那家人还都觉得这挺有道理,似乎还一直都这么干。”
“多学点好的,别竟听那些歪门邪道。”
摇上车窗,他朝村支书摆摆手,倒下车一气开出大队办公室门口。
离着近的村支书将那些话听得真切,额上冒出一滴冷汗。想着苏家前些天送来的一筐鸡蛋,看来还得抽空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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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曼父女和苏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大队办公室,围着办公桌坐了一圈。
村支书张建国站在最中间:“上次的事是我看着办的,不过现在情况有变,协议也得变变。”
王曼坐在父亲身边,四下瞅瞅,看到了墙上还未来得及撤去的地图。她有些疑惑,记得前世这年泉水村并没发生什么大事,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来一个上校。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两边已经吵开了。苏家坚持属于王曼的那份东西应该一分为二,且离婚的主要原因在王继周,他也该拿出些东西做补偿。
苏明兰挺着大胸脯,满脸骄横的说道:“昨天我姐也留下了不少东西,现在很好办,反正户口也没挪,就把最后一句改成‘其婚内独子女王曼随父方王继周生活’就行。”
苏姥姥犹豫:“怎么都得给曼曼多留点,不然她吃啥?”
苏明竹摁住亲娘:“娘,她那么小哪会种地,继周一个人也忙活不过来。”
一直沉默的苏明梅也点头:“我哥说的对,娘,虽然曼曼没跟着我,但咱们也得照顾她一个半大孩子,那地就帮她种了吧。张书记,你说是不是?”
张建国皱着眉,不反对也不支持。
王继周额头上青筋毕现,汗滴落下来打到王曼手上,她也从迷惑中醒来。
正逢赵秀珍说出最后一句:“就这么定了,皆大欢喜。”
王曼站起来,瞅瞅大表姐手中的杯子:“这怎么能行,大舅、舅妈、大姨、妈,你们不是说小的得让着大的。种地这么苦这么累的活,当然得我这小的担着。谁都别跟我争,这事我责无旁贷。”
四人被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苏丽丽站起来:“杯子给你,今天我们让着你。”
苏明梅疼爱的拉过侄女:“丽丽真懂事,等明天大姑再给你买个更好看的。”
说完她看向父女俩:“继周,咱们当初可都说好了的。你一个大男人,这些年就不能顶天立地、说话算话一回。”
王曼撇嘴看向父亲,王继周腾一下站起来。顶天立地是吧?我得给我闺女顶上、立着,有些话曼曼不方便说,他这当爹的来。
“明梅,春江宾馆那事你真不清楚?”
苏明梅眼中闪过一抹心虚,很快她满脸悲愤:“当然清楚,你都跟那小姐亲上了,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爸,你跟我说的不是这样!”王曼站起来,尽量挤出一滴泪水。
王继周握住闺女手,没有再退缩:“明梅,二锅头是你坚持开的,我惦记着下午赶路不想喝,是你一杯又一杯的灌过来。后来你出去上个厕所的功夫,那小姐就凑上来,好巧不巧的被你发现。这么巧的事,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藏在心里一个月的事倾泻而出,王继周只感觉浑身透着轻松。
王曼也被惊住了,不久前父亲还是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一个屁,怎么现在就成了敢作敢当纯爷们!
惊呆后她便是由衷的喜悦,父亲这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揉揉眼,她适时做出不可置信的模样,睁大眼睛:“从我小就听妈妈老是吆喝着要离婚,爸,难道妈她是为了离婚,故意这样?”
王继周粗糙的大手摸着女儿的小脸:“我也不希望是这样。”
“当然不是这样!”苏明梅咆哮出来。
王曼希冀的看向她:“妈,那是什么样?每年过年喝酒,爸都是一杯倒,倒了后就睡死过去,他怎么可能站起来找别人。”
苏明梅脸黑得如锅底,她之所以敢这么算计,就是吃定了王继周好拿捏,绝对不敢多说一个字。可她怎么都没想到,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丈夫一夜间变化这么大。
张建国心中有数,想着杜上校临走前那句感叹,他打个机灵站起来:“事已至此,这协议是该再改改。”
☆、第九章
张建国虽然好贪小便宜,但能压服全村荣登村长宝座,他着实有两把刷子。
钢笔沙沙响着,没多久他就写好了新的协议书:“你们来时也看到那边在划线,秋后村边修路,大队这边也得重新分地。我看这样,明梅带走的那份都归她,没了地上的牵扯,她的户口也好迁回十四户。”
“继周就带着曼曼。要我说有些事过去了也就不要再多提,百年修得同船渡,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王继周的软肋,有个找小姐的爹对曼曼不好,难道有个雇仙人跳闹离婚的娘就好了?
苏明梅却是一肚子火,王继周早有这本事,她也不至于闹离婚。前些年窝窝囊囊,临到头脾气全甩她身上。还有王曼,当年她半条老命搭进去,就生下个黄不拉几的丫头。她就没想过这孩子能活,自然不想多费心。先前她唯唯诺诺的没个人样,这会又话里话外的针对她。真是个讨债鬼,还不如直接掉山沟摔死。
苏姥姥颤抖的站起来,大闺女打小心就大,可真没想到她真能干出这种事。不过都是她的孩子,她舍不得过分苛责。
“梅啊,就应下吧,多点少点日子还不是一样过。”
“娘,这些年我过的什么日子你还不知道。”苏明梅眼眶红了:“公公一变天就犯病,我在地里忙一年,挣来的钱还不够还他赊欠的药费。王继周你想当大孝子,我可不想再继续奉陪。春江宾馆那事别再提,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撩下这句话,她抓起钢笔签下名字。苏明兰上前扶住姐姐,苏明竹心疼的看着妹妹:“这些年真是苦了明梅,往后就好了。”
眼见苏家围城一团,安慰着苦主苏明梅,王曼只剩冷笑。
仰起脸她天真的说道:“爸,我明白了,原来妈妈受了那么多苦。怪不得从我记事起所有好吃的都得让给她,她剩下才轮到我们。”
稍提起愧疚之心的王继周也想过来,明梅那脾气怎么肯吃亏。往常爹的药钱都是从他和闺女那份中抠出来,明梅的几乎没动。而她也真能狠下心,一个人吃肉煮鸡蛋,赶时的新衣裳从不落一件。宁可拿出所有的积蓄去打泉水村独一份的仿古红衫木大衣橱,也不肯多花一分钱给瘦到脱形的闺女买点好东西补补。
最可恨的是,当时他竟然信了曼曼身子弱长不胖的鬼话,当了十几年傻子和瞎子。如今跳出是非圈,看明白后他更是追悔不已。
提笔签下自己名字,他保证道:“再也不会这样了,往后爸会让你穿上好看的新衣裳、顿顿吃肉。”
王曼点点头:“恩,我相信爸。”
张建国垂头盖章,心中万分庆幸自己媳妇老实。苏明梅以前可没少在外面装夫唱妇随,没想到内里却是这幅嘴脸。
再抬头时,他已是满面笑容:“事情都过去,两家虽然亲家做不成,可往后还是朋友。”
双方僵硬的站起来,王曼推回手边的杯子:“妈,孔融让梨我也懂。这个还是让给表姐吧,省得再麻烦你进城去给她买更好的,毕竟小的得让着大的,而不是麻烦大的。”
她面上始终挂着笑,不带丝毫不情愿。这份坦然严重伤害了苏丽丽高高在上的玻璃心,表妹家那么穷,大姑父窝囊、大姑更喜欢她,王曼凭什么不在她跟前低头哈腰。
拿起杯子她直接扔过来:“你不要的破烂,我才不稀得要,收回去!”
王继周一把抱起闺女,侧腰挡住杯子撞击,瓷杯落地摔成一地碎片。
“丽丽。”苏姥姥刚想说话,苏明梅皱眉看过来:“曼曼躲什么,丽丽好心让给你。都是小孩子扔着了又能怎样?你接着就是,现在白瞎一只好杯子。”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王曼随手抓起办公桌上的墨水瓶:“表姐不是喜欢写钢笔字,张叔叔的墨水特好用,你试试。”
随着话音她直接扔出去,墨水瓶砸在苏丽丽胸口,本就不紧的瓶盖松开,喷了她一身。
揉揉腰,王继周皱眉:“丽丽躲什么,曼曼好心送给你。她这么瘦没多少力气,就是扔着了又能怎样?你接着就是,现在白瞎一瓶好墨水。”
听到父亲补刀,王曼也不想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吹了吹协议书上的大红印泥,她踮脚放到父亲的上衣口袋里。
“爸,这个可得放好。”
“浪费张书记一瓶好墨水,真是对不住。英雄墨水是吧,咱们村还没得卖,你看我还鸵鸟的行么?”
张建国被王继周一声尊敬的“张书记”喊得心花怒放,忙从抽屉里掏出一盒新的。趁着这空当,王曼也将墨水瓶扫到垃圾中。
“张叔叔,都是我的错。”搓搓短发,她低着头如做错了事的小学生般。
懂事的孩子谁不喜欢,张牙舞爪的苏丽丽更衬得王曼乖巧无比,张建国摇摇头:“那瓶本来就快用完了,我换一瓶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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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自大队办公室走出来,解开了心中疙瘩,王继周也开始跟往常一般笑着同别人打招呼。
与去时不同,这会众人多是问道:“继周啊,你跟你媳妇真是误会?”
虽然答应过苏明梅不再提,可王继周觉得,都是街坊,有些甚至是长辈,人家主动问道他总不能冷脸避开。
“是有点误会。”
“这样也好,明梅那么能干,离了我她也能过好日子。”
“曼曼是个省心的孩子,她随了明梅能干,我这当爹的有些时候都不如她。”
一路搭着话,开头王继周还怕传言会影响闺女,可王曼说服了他:“爸你藏着掖着,别人只会尽往坏的地方想。说开了传一阵,大家都知道也就没了兴趣。”
王继周深觉有理,尽管他没多说,可村里人八卦的潜力是无穷的。就这一会好几个版本已经顺着风传到泉水村各处,王曼听着其中流传最广的一说,竟然无限接近事实真相。
坐在前梁上,她朝父亲树起大拇指,眼见他拐进前面一胡同,她皱眉:“爸,不是这条道。”
“家里面快没了,咱们先去买点挂面凑付。”
“买挂面,去小叔家买?”
“恩,呆会你就在外边等着,爸进去马上就出来。”
王曼恍然间想起来了,爷爷家房子位置很好,正好在村中间。通往四周的路在此汇合,村民早晚从地里回来都得过这块,因此小卖部自开起来后生意便很好。奶奶疼小叔,一早就言明,小儿子伺候两老,房子以后归他。
“我跟你一块进去,奶奶说完我心里舒坦,也能少说你几句。”
王继周感动,提前打预防针:“听到什么不高兴的,你只当耳旁风就是。”
“我还没到七老八十,没那么大忘性,爸你看着办。”
王继周沉默,其实明梅的事给他的感触颇深: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过分的忍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当年娘生下他就死了,没过头七爹忙不迭再娶。爹是个痨病鬼,赶上新中国提升贫下中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