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苍郁深深地相信着,因为她的这一生,原本就是最不可置信的事。
她双手紧紧地攥着裘衣的下摆;而阿忆仍旧闭着眼,只是未曾松开的眉头出卖了她紧张的心绪。
两个女人头一回没有互相看不顺眼,各自紧张着。
马车停下,苍郁被扶下车时,她才发现自己满手心俱是冷汗。
这里不是姬杼住的地方,她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
姬杼在这里?
这里是不是军营里用来审判的场所?他是否已发现她下毒的事,要在这里审判她?
苍郁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直到她看见许多背着药箱、像是大夫的人挤在前方的路上。人群里陆陆续续有人踉踉跄跄地跑出来,看脸色似乎被吓坏了,那些人也俱是大夫的打扮。
见着这些大夫,苍郁稍稍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里并不是审判她的地方。
阿忆护着她穿过人群,叶卿与元问两个即刻出现在面前。
元问的烦躁写在脸上,叶卿比他稍好些,只是脸色比往日青灰一点。
“陛……公子爷他……”可他一开口就现了形。他和阿忆一样,不过是伪装得好些罢了。叶卿结结巴巴地开了头,却说不出口,深深了叹了一口气后对苍郁说道:“但愿您的福气能分陛下一些。”
没人知道苍郁的心跳得有多厉害,这短短的一瞬她却像是过了一个时辰,心一下下跳得剧烈,每一刻都仿佛会跳出来,向所有人展示她的心虚。
她甚至担心心跳声会被他们听见,进而发现异常。
还好,并没有。
他们只是着急地将她推进了屋子里,催促她快步走进里间。
姬杼面色灰白地躺在床上,比前几日更显憔悴了。
这样的情景她不是第一次见。上一回她算计了他的嘴馋,他也是这样昏迷了好久。
天刑守在床边,双眼紧紧地盯着正在给他把脉的年迈的大夫。
他目光充满了杀气,大夫一直在发抖。
“老夫……老夫无能为力,请军爷另请高明……”大夫的声音里有着不知前途的惊恐,亦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与坦然。
“滚!”天刑只是铁青着脸,回了他一个字:“叫下一个人进来!”
老大夫唯唯诺诺地夺门而出,怕是半辈子都没这么矫健过了。
这时天刑终于注意到了苍郁。
谁也没告诉过他苍郁会来,他有片刻惊愕;但随之是沉默。
虽然他没说,可苍郁知道他并不欢迎自己——因为此时的她只是个无用的人,而他只需要有用的人。
她不知道姬杼是不是中毒了——她从未对别的人用过毒,对□□的了解除了上一世的遭遇,便只有冰冷不带感情的描述。
至少从他的脸色来看,她辨不清。
在下一位大夫进来之前,苍郁鼓起勇气开口,问了天刑一个问题:“陛下……近来有没有食荤?”
尽管她觉得在这种紧急的时刻姬杼不会胡来。
玄甲军就要来了,世族要么集中力量攻城,要么就要遭遇两面夹击,无论他们选择哪一种,只要姬杼活下来,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姬杼自己一定比她更加明白这一点。
可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思问了出来,因为她从心底不希望听到有人说他是毒发了。
若是现在就毒发了,就是她的失误,是不能容忍的错误。在她的计划里,她会面临许多比这更艰难的事,若是在这里就失误,以后还能做什么?
只是这样而已,只是她不能容忍自己的错误。
“陛下并没有那么糊涂。”天刑冷冷地说,对苍郁的猜测很不满。
姬杼信任赵常侍,也同样信任天刑和阿忆,这些人都知道皇帝陛下的小秘密。姬杼也不得不让他们知道,因为他必须要有人帮着隐瞒才能令更多人相信,他茹素是为了信佛的祖母。
“那他是不是受伤了?”这个猜测比上一个更不靠谱,苍郁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若是受伤,大夫们怎会看不出来?
天刑终于不打算压抑自己的不满了,他毫不客气地斥责苍郁:“请娘娘莫要添乱。”
苍郁本担心他看出自己的异常,可他只看到了她的愚蠢,这令她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被人认为是蠢货总比被猜忌要好得多。
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一个再不愿意接受,也是必须接受的事实。
姬杼会变成此刻这样,很可能就是她下的毒起了作用。
而那毒若是发作了,他必死无疑,只是不知会被毒性折磨多久。据说会很快,可她不知道,因为她从未用过。
可据说毒|药发作是有前兆的,兴许不太明显,但一定不会没有。一开始只是身体某些部位偶尔而突然的僵硬,毒累积越多,伤害便会越深入,最后会因腹部剧痛而昏厥不醒,直至死亡。
从微弱的表象到明显得控制不住,会经过一段时间,这样才会不容易被别的人发现。而知晓这毒的人很少,一般的大夫根本诊不出来,这是苍郁为什么要选在路上下手的原因之一——刘大夫不在,情急之下很难找到靠得住的大夫。
可她所知的一切似乎并不准确,否则姬杼怎会这么快就出事了?因为毒|药的剂量还未下到一半,不该出现这种状况。
她甚至没有看到过任何前兆……
苍郁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其实看见过——那天姬杼忽然僵硬了一下,当她询问时,他却说没事。
那样的情况一定不是只发生过一次,可他约莫是只当自己是累到了,并未放在心上,然后不知是什么缘故,突然之间毒性就爆发了。
苍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夫畏畏缩缩地进来,不久后逃也似地离去,可没有一个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苍郁知道,可她不能说,亦没有机会说。
然而心里隐隐有一种冲动,她按捺不住,却又不愿意看清。
第146抉章 抉择
“你出去。”
女人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
天刑回过头来,看向神色淡漠的苍郁。
“陛下还活着,他还没有死,你在这里哭什么?”与天刑相比,她实在冷静太多。
天刑原本只是悲伤,看见这个女人竟毫不动容,便转为了怒火。
他跳了起来,大手掐住苍郁的脖子:“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为了你,陛下何必隐瞒行踪!若不是隐瞒了行踪,又怎会遭致今日之祸!我现在就替天行道杀了你!”
苍郁自己亦是满腹心事,何曾有余暇去想天刑会是什么反应?他力道极大,她完全透不过气来,“放肆”两个字也吐不出。
天刑十分激动,音量也未留神控制,传到了屋外。
叶卿等人原在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听得屋内的动静,连忙推门闯了进来。
看清屋内场面,叶卿大吼道:“你疯了?!”他冲上前来,重重往天刑手上一击,逼他松开手。
苍郁从他的钳制下解脱,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跌倒在床边,扶着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气。
“陛下情况正危急,你竟如此胡闹!”连鲜少有表情的阿忆都露出愤怒的神色来:“你究竟想干什么?”
叶卿赶紧扶苍郁起来。苍郁腿脚发软,走不动,就坐在了床沿上。
元乐则抱胸守在门口,不许闲杂人等人靠近。外面不是只有他们,也不是只有他们听到了动静,可里头的一切是不能叫别人看到的。
“我想干什么?”天刑愤怒地指着苍郁:“这么多大夫,没有一个能救得了陛下,这都是这个女人害的!她不能生子,早该被废,偏陛下不肯放弃,还千里迢迢带她去浔州!要不是为了这个,陛下怎么会被围困在此,殚精竭虑,直至病倒?都是这个妖女的错!你们为什么还护着她?”
“轮不到你替陛下做决定。”阿忆冷冷地说:“陛下叫我保护她,只要没有收回这道成命,我就会护她到底。”
“就算是她害死了陛下也保护到底么?”天刑完全不能认同她。
“陛下被困在此,确实有她的原因,但若因此就说陛下是她害死的,未免太过武断。”阿忆厉目瞪着他:“事态紧急,你却只顾发疯,扪心自问,你对得住陛下的信任吗!”
可天刑现在哪里听得进她的话?瞥了一眼挡在苍郁身前的叶卿,又看了看丝毫不打算让步的阿忆,他冷笑道:“你们且都先护着这个妖女罢!”继而怒气冲冲地出了屋子,出门时险些撞到元乐。
叶卿转身过问苍郁:“娘娘无事否?”天刑离开了,他们才有余暇关照她。
苍郁摇了摇头,声音尚有些低哑:“孤无事。”她侧首望向姬杼——方才这样大的动静,他亦丝毫反应也无。
“陛下昏迷之前,有谁在场,可看到了些什么?”直到天刑冲她发火,她才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毒发之前必有前兆,可若是姬杼昏迷前并无毒发前兆呢?那是否并不是她的毒|药引起的?
“陛下昏迷之前,天刑与祁州州牧陈复俱都在场,据他们两个所言,陛下当时刚喝斥完擅自放火的百户方宇,突然捂住了腹部,表情十分痛苦,未几便昏迷了,前前后后不过一瞬时间。”叶卿早已分别问过了两人,拿到了同样的证词。
于苍郁而言,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了。
已无需其他的证据,姬杼必然是因为她这些日子以来下在饭菜之中的牵机之毒才昏迷不醒。她自问并没有算错分量,那必是她所知的致死量错了。
姬杼双目紧紧闭着,可苍郁却忽然不敢再看他。
她回头,祈求地看着叶卿:“有无可能从京城请刘太医来?或者去附近别的地方请有名气的大夫来?再不然去浔州,无论用什么法子将那个神医绑过来……什么方法也好,找个能救陛下的大夫过来!”
叶卿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娘娘所言,臣等俱已详加讨论过,并已着手准备。只是无论哪一种方式,都需得等一段时日,臣等唯恐……”他没说完,但也不必说完,没人不能懂。
“臣下斗胆,当此之际,臣下以为须得做好两手打算。”如果姬杼活下来,光这句话就能判他死罪,但叶卿不能不说,他们必须向前看,考虑每一种可能。
两手打算……
苍郁垂下眸子。
左蘼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若姬杼死了,那个孩子就是未来的天子。所谓的两手打算,就是要办法为那个孩子保住皇位——毕竟皇族宗室并不是没有别的人了。
对她来说,这本该是个很轻易的选择。
除了时机早了些,其他的不正是她想要的么?叶卿和元乐等人及玄甲军一定会帮她保住左蘼的孩子,阿忆为了姬杼的命令会保护她,赵常侍看在孩子的份上,一定也不会不帮她;接下来她只需将苍森召回来即可。
朝中局势纷杂,一定会有人反对,可她不怕。有这些人在,哪怕他们所做的并不是为了她,她都不必担心自己要孤身奋战。而以他们所掌控的一切,未必在未来的斗争中会落于下乘。
姬杼与她的怨仇,不过是将苍森送去了吴国,只要苍森活着,她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作为补偿,她会替他将未完成的事情做完,不仅仅是为了他,也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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