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他去阎王殿走了一遭。很多不确定、不敢轻易言说的情感已愈加明晰,曾经认为应该深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在这个时候竟然想要脱口而出——
压抑住心里的苦涩和失望,阿旺扶着床头档艰难地站了起来。谢绝了江永年的搀扶和别人好心的劝阻,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得早点回去,要不然回去晚了,她会担心的。
她一个人在家,又不能随便出屋,有点事也没人帮她办……
越想越不放心,阿旺抚着涨疼的右臂吃力地往外走。还有一点是他不敢想象的,他以这副模样回去,要是她问起来,他该怎么说?
江永年上前一步,不顾他的拒绝,搀着他道:“旺哥儿,你身体还没好,现在啥也别想,专心呆在这里把身体养好。你是我江永年的救命恩人。救命的恩重如山,我江永年一辈子记着这份恩——”
“对啊,旺哥儿,你都烧成这样了。就别急着回去。至于家里,你就放心,我已经让邱家嫂子去给老马家把信了……”
什么?!已经把人去说了?那她不就都知道了……她听到他烧伤了还指不定以为他出了多大的事呢,这要是一着急跑出来……她的闭红咋办?
阿旺这次说什么都不愿停留了,他一定要回去。
“旺哥儿……你说说你这孩子咱就这么讲不信馁!没看着都快烧熟了,老马家就在上头,又跑不掉。你这么心急火燎的是要干啥子。”
林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帮着劝这倔脾气的阿旺。
平时两个人家在一块,阿旺这小伙子憨厚又实诚,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看他今着像一头犟驴似的,不好好躺着,非要往回跑,急得说起阿旺来。
阿旺摇摇头,别人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一个劲地直想回去。
可是一抬头,望着挡在前面层层的人群,阿旺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强撑着身体的昏厥。凭着本能一步、一步地往外走。他每到一个地方,挡在前面的人下意识的让开了去。
终于,他看到了明亮的光。明媚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照射在他被烧得火红的右臂上,丝丝的疼痛着。
阿旺咬紧了牙,努力抑制着嘴里的呻吟,艰难地迈出腿——
不经意间,一抹熟悉的身影直撞眼帘。她背对着阳光,耷拉着脑袋,将脸紧紧地埋在手心。肩膀上轻盈的发丝随着肩膀的抖动在阳光下一下下的跳动着。
他宛如看到了世上最美的精灵,舞出绝世无双的舞蹈。
肩膀上跳动的小精灵啊!让他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忘记了方才的失落和空荡,甚至忘记了身后排排站立的人群,动也不动地深深凝视着前方的人——
如果他能攥紧时光,那这一瞬间便是他心中的永恒!
情不自禁的举步。缓缓走进她。他要亲自去证明,这不是他眼睛花了,她真真实实的站在那里——
………………
当甄肥肥风一般赶到江家的时候,就看到了无数的人挤在江家堂屋门口,踮着脚朝里面看。他们的样子是那么的专注,专注得连一个陌生人的到来都没有注意到。
他们没有议论纷纷,也没有交头接耳,江家院子里静得可怕。然而,正是这种静,让她瞬间失去了飞奔进去看他的勇气——
这让她想起了大妈去世时的情景,大妈五十不到,本应活得更长久的她,被一场猝不及防的癌症夺去了生命。
没有人会料到她会死去,毕竟她去过医院、看过医生、动过手术。她是以“痊愈”的诊断从病房里被推出来的,正当几家欢欣大妈能逃过这一劫时,却陡然听到了她离世的噩耗。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副情景。当她接到消息,惊惶的和哥哥赶去的时候,大妈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人头攒动,大妈家小院子里被前来看她的人挤得都晃动了,但除了几声唏嘘,听不到一点动静。
院子里静得可怕,懵懵然,仿佛坠入了时代的暗河,闻不到一丝人气。
哥哥紧紧牵着她,带着她推开人群,慢慢向前挤。
当她好不容易挤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大妈冰冷的身体。老妈抱着她痛哭,说你大妈就在刚刚走了——
往日的记忆清晰地在眼前又一次浮现,今日的情景与那天是何其惊人的相似!
心里的那点侥幸霎时消灭无踪,甄肥肥不断后退,她多么希望自己根本没有来过。她不应该闭什么该死的红,那么这样阿旺是不是就不用代替他上这儿来送东西了?她也不应该不听他的话,拂绝他的意思,她应该听他的,别管什么礼不礼的,就让他呆在家里……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不必接受那令人痛苦的结局?
甄肥肥几次转身,幻想着今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想象着她现在回去,依然能够看到等候在屋前,令她由衷感到安然踏实的男子——
可是,她现在不能回去。阿旺或许没事,他只是受了点伤,他兴许正在里面等着她去接他……回家……
对,阿旺没事,她不能回去……
可是……该怎么办?
无边的恐惧和无措攫住了她的心,往日的冷静消散殆尽,甄肥肥咬着嘴唇害怕得大哭——
阿旺不断靠近……靠近……终于来到了甄肥肥身后站定。
这个距离,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够将她够到。
这个距离,让他好心安。
这是他与她之间最佳的距离,不会因为太近让他紧张得呼吸急促,也不会因为太远让他一颗心惴惴不安。
这个位置,是他所认为的最佳位置。站在她背后,能够毫无阻挡地看到她的一切,而她,却不知道身后有他存在。
这个位置,让他放心地流露出自己最为真实的情绪,而不用担心被她发觉。
但是,阿旺不知道的是,这个他心里认定的最佳距离和最佳位置,甄肥肥一直都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她的身后有她在,她走的每一步才会那么坚定,那么从容!
………………
但是今天,他想要突破那个惯而有之的最佳距离,他想要与她再接近一点。
阿旺遵随了自己的心意,吃力地又往前挪动了一步。正当他因为距离更加接近而欣喜地泛出笑容时,却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生生僵硬住了嘴角。
触手可及处,他满心喜欢的女子正在埋头大哭。虽然她极力压抑自己的哭声,但细细碎碎的啜泣还是从她双手中的缝隙清楚地传来……
她活跃、智慧超群的脑袋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如濒死坠落的瓜蒌靠着一丝藤蔓的牵引,才险险地垂在半空,没有零落成泥。
那肩膀跳动的不是欢乐的音符,怒绽着死亡的气息,流动着绝望的泪水,舞出的是令人心碎的诀别之舞。
阿旺的整颗心都在震颤!
二十多年的人生,没有一刻,他的心如现在这般滚烫,也没有这一刻,硬生生地涨得好似要碎裂掉。
轻轻地、轻轻地伸出手,像是前面的那个人是个虚幻的一触即散的影像般,小心翼翼地颤动着手指,一点点地伸过去——
捂着脸哭泣的甄肥肥一滞,泪水停止了流淌。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直透心房,让她整个人无法出声,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身后的动静。
阿旺伸出的手停在肩膀上方,愣愣然,许久未落。
甄肥肥等待的心渐渐发凉……每多等一刻,心里的寒冷便又多加深了一分。
更加放轻自己的呼吸,甄肥肥敛起全副心神,倾听着身后的动静。眼角凝结已久的泪,伴着明媚的阳光,坠落无痕。
阿旺仍然没有动,但心中的渴望正在疯狂的发酵。他深深懂得,他的这一拍对他、抑或是她意味着将是什么——
甄肥肥刚燃起的希望渐渐处于崩溃的边缘,凭着内心深处仅剩的一粒如豆灯光,说服自己,她没有感觉错——
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是经过千年万年,她也不会忘!
但若是他,为何许久不见动静?
就在甄肥肥鼓起勇气,忍不住回头望望身后是不是阿旺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滚烫的大手如鹅毛一般轻软地落在她的肩头——
………………
☆、第二百零四章 阿旺啊,你娶我吧!
第二百零四章 阿旺啊,你娶我吧!
甄肥肥骤然回头,星星点点的泪光经这一甩动,破碎成珠。蜿蜒在哭得通红的脸上,化成一道道无形的利光,刺痛了阿旺的心。
搭在她肩头的手蓦然收紧,阿旺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阻挡了自西边山头吹过来的烈烈狂风。仿佛这一世,他都愿意如此时一样,为她遮风挡雨。
无尽的心焦和恐惧在这一刻才找到了一个坚实的着力点,不知是跑得太凶猛,风吹得太狂烈,还是哭得太厉害,甄肥肥忽然觉得有点晕。
但是此时就算把整座大山加诸到她身上,她也不会允许自己晕过去。她还要睁大眼睛,好好确定,站在她面前的是不是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托付一生的阿旺。
甄肥肥上前一步,像是要极力找一个支撑不让自己晕过去似的,牢牢的攥紧阿旺的衣袖,捏着他壮实的胳膊——
握着他坚实有力的手臂,嘭嗵乱跳起伏不定的心顿时回落到原位。甄肥肥凑近了他,仰着头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那感觉有种说不出的依恋!
阿旺温和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泪光闪动,搭在她肩头的手在初时无措的抖动后,开始轻轻拍抚她起来。
江家院子里宁静无声,安静得只能听到甄肥肥偶尔的抽泣声。周围的人极力放轻自己的呼吸,生怕惊醒了院中那绝美安谐的一幕。
每个人都看出了这两个人之间有些什么,但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横加指责。就连那几个拄着拐杖一脸深沉的老人家,在这个时候出奇的保持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两个人才有了动作。那个哭得一脸哀凄头发蓬乱的女子忽然扯起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避开他受伤的胳膊,乖乖地跑到阿旺“左”侧,搀着他往外走——
男子泪光闪动的眼一刻也没有离开女子身上,待见到她如乖宝宝一般,偎依在他身侧。不禁勾起嘴角笑了。
那笑容,比三月的春风还要轻、还要柔。在这样柔煦的微笑中,甄肥肥仿佛看到了百花盛开,小树抽出了新芽。生命恢复了勃勃生机!
阿旺突如其来,伸出食指,好笑地点了点甄肥肥哭得红红的鼻头。甄肥肥张嘴欲咬,吓得阿旺飞快收回指头。
甄肥肥近乎依赖地搀着他,放慢步速,搀着阿旺一步步走出了江家的院子。
……………………
在回去的路上,那个刚才还乖得如小绵羊一般的甄肥肥开始兴师问罪了。
卸下对阿旺的搀扶。悠悠转到他的右手边,盯着他受伤的胳膊猛瞧。阿旺下意识地想收回胳膊,背到身后,却被甄肥肥抢先一步拉住了。
烧伤的地方已经被胡郎中涂了密密的一层药膏,暴露在日光下,颇为吓人。
甄肥肥动了动鼻子,压住心里不期然窜上来的泪意,撇了撇嘴。对阿旺道:“真丑!”
阿旺静静地瞅着她,听到她的话后,随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又将视线拉回到她脸上,嘴里轻轻嗯了一声。
“你也觉得它丑?”
“嗯!”
“不尽然,看你的样子,没觉着它丑,你是不是认为它还可以再丑一点?”
阿旺不敢吱声了,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