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了!
甄肥肥到了崔婶家里,崔叔就迎上来了,把甄肥肥带到放丝的小房里,招呼自家的婆娘到锅上【意同“厨房”】给甄肥肥倒杯水。
崔叔拎出团萝,甄肥肥随手从面上拿了一把。崔叔一喜,甄肥肥回头瞅着他,崔叔又赶紧敛起笑。
小屋里黑,呆在里面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太阳长什么样子。甄肥肥拿着丝走到门边,对着亮看起来。
从一把丝里抽出一根,双手往两头奔了奔,没扯断。甄肥肥又挑出另一根,同样如此。放下这把丝,从萝中间又抽出一把丝,崔叔一看甄肥肥的手往团萝底下摸,脸立马就黑了。
“财财丫头,这你刚才不是看了一把丝吗,怎的总是要看?丝不都一样,一家还能洗出两样的丝来?不如我把丝倒下来,你再看?”
甄肥肥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呼啦一声抽出了一把。看着手上黄巴巴的丝,甄肥肥微微笑了笑。
不管过了多少年头,人家装货卖时用的都是同一法子。好货放在面上和底下,中间零星着搀着差货,这样货不管是装着看还是倒下来看,一入眼帘的都是好货,差货就藏里面了。
她老妈收天麻时格外如是。也不是说要故意弄假,就算搁着她这儿她说不定也会这么做。一个人总不会把好货藏里面,丑的、憋的、尖嘴的总不会放个门面上漂着,这不是刺人眼吗?
当然,要是把什么烂的、人不要的东西都塞里面,就要不得了!装货讲技巧,这是针对一批相对匀称的货而言。一批货嘛,肯定有好有歹,哪能都长一个样,又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十个手指子都还有长短呢。
卖货嘛,一般过得去的掺着装就装点,人家大老板不会多说你啥,毕竟都剔掉你也划不来,他也划不来;但是那些烂的、臭的该剔的就得坚决剔了,否则人家收货的手一拨,看到你里面的这些脚货,不说什么还算好。闷着头照样把这些东西甩一边去了。
搞得不好的,不仅自己被剔了,还连带牵连了别的货,让它们也被踢出局。最典型的就是这个蚕茧,你要是心疼一个两个茧子,把什么血茧合着一起往袋子里装。那么对不起。要不了多久一大捧茧子都成血茧了。
白花花的茧宝宝好生生地都罩上了血衣,从里到外都坏了,看着都怕,还有谁敢要这“祸害”?
心思几转间。甄肥肥已经把团萝里丝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叔,你这丝是做三回的吧?”崔叔脸上一呆。点了点头。
“是,是有这么个事。前些日子我和你婶两人都上山。连着扯了三天,回来就按在猪圈塘里泡了,前天才把它洗出来。”
“叔和婶想必一天就把这些丝都摞出来了吧?”
崔叔嘴动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说。
“这财财丫头你是咋知道的馁?”家里的那个婆娘平时就是一张大寡嘴,什么话都喜欢往外搬,八成是她说出去的。
“我也就是从你这丝上估摸出来的。叔你看,这把丝光泽、韧性都是最好的,怎么扯都扯不断。照最近这样的天,泡上个五天该有这么个效果。你再看这把,黄枯枯的,没有力道,手微微一用力就断了,想必是叔第一天扯的,丝泡烂过头了,自然洗不出什么好丝。至于这把……”
甄肥肥将前两把丝放回去,从中又再抽出一把。
“这把应是最后一天扯的,藤子还没泡烂。藤子没烂,丝自然剥不下来,就得用剪子刳,用手蛮扯,那样洗出的丝就不是一匹整丝。”好好地一匹丝被分成了若干缕细丝,上面的黑皮刳又没刳干净,洗成功扎好的丝就像春天河堤旁垂下的绦绦细柳,让人一看就没什么劲道。
崔叔和旁边站着的崔婶此时嘴张得都能吞下一个鸡蛋。
这丫头咋连这个都清楚呢?丝哪天洗的这种事都瞧得出来,搁其他收丝人那儿顶多晓得这丝泡没泡好,洗没洗干净,可她就像亲眼看着你洗的一样,每个点儿都说对了。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甄肥肥与那些收丝的大老板不同。那些大老板只管收丝,自己真正洗丝的回数少,对这丝的把握自然就没甄肥肥准。
而甄肥肥不同,前世今世不知洗了多少的丝,什么丝在她面前一绕,她就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况且她老妈每次卖丝的时候她没事就杵在旁边看着,当然那时候她的心思并不在此,是想着老妈赚钱了,若有个一毛两毛的零头说不定就给她了,这才在旁边站着从头望到尾呢!
不过见得多了,很多事无师自通,自个儿瞧着瞧着搁着心里揣摩揣摩,也就明白了。
不过甄肥肥之所以将这些事都说出来,不是为了在两人跟前卖弄,也不是自己嘴闲着找些话撂撂,而是想让他们或是想让更多妇人行成这样一个意识——马家丫头不好惹,这以后货是咋的就是咋的,咱就别在她面前充个明白人了!
“叔,侄女劝你,下次丝要没烂你就等等再洗,这样硬剥会把丝质给弄坏的。而且这种丝不打秤,到时候亏的还是你自个儿。”
崔婶和崔叔愣愣的点头。
甄肥肥说完弯下腰,将团萝里的丝倒下来,利索的把它分成两堆。
“财……财财啊,那俩挑丝人再狠,也就这抽抽那抽抽挑出三股一。你咋成把成把的剔呢,这丝不会一根不行就都不行吧?”好好地一萝丝照着她这个剔法,要是还能剩下个两股一就磕爹爹告奶奶了。
“婶,你想歪了,侄女这不是在剔你的丝呢。”甄肥肥这时已经将丝分成堆了,拍拍手站了起来。
“那侄女你是?”
“嗨,我刚在家不是和婶说要收一些上乘货嘛,侄女看你这几把丝是真好,就把它单独拿出来。其他的丝侄女暂时还没那么多钱收,我也不剔你的。婶就留着。等侄女把这趟货送去,我给老板娘说说,顺带看看行情,望望她是不是也接这货,回头再决定收不收可好?”
甄肥肥话说得客气,但是表达的意思很坚决。
她第一次收货,不能完全了解行情,但要严格控制质量。货好。到哪儿都能卖,货要是不好,你货再多,人家也懒得要你的。即使卖了,也不讨老板的喜,久了货就滞销。本又卡在货上,干不了别的,真真是个麻烦事!
崔婶和崔叔都在犹豫,见此甄肥肥又说道:
“叔。婶,不是侄女看不上这些货。这余下的货虽算不上上乘,可怎么着也能够得上中等货。卖给别人别人也都是会收的。你也晓得侄女这是第一次做生意,又托着人家的情,还是稳点好。一个搞不好收的货人家瞧不上,这第一炮就没打响,以后还怎么卖给人家?这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
甄肥肥耐着心好说歹说算是把话说开了。
“那好侄女,你看上的几把丝你能给个么价?”
“婶你想要么价,侄女听听,能满足的尽量就满足你,就当是侄女谢你把好丝都卖给侄女的。”
为什么要崔婶先讲价钱的呢,甄肥肥是这样想的。凭着前些收丝人在这儿给的价,最高的也不过八十文,婶喊得再高也不会超过这多少。
当然碰上真正的上等货,她是不会只给这个价的,那样未免有点黑了。她宁愿将货多分几等,拉大一点差距,把上等货的价抬得高高的,以此激励人们,让人觉得多花点功夫洗出好丝,值!那就达到她想要的目的了。
而且趁着这个机会,她也可以把她收货的一些“理念”传出去,从而让更多人相信她,把货卖给她。
“侄女还是你先说,能给么样的价钱?”
“婶先——”
“这……”崔婶瞟了眼旁边的男人,男人平时也不管卖丝之类的事,一般都是由她决定。她看着好就卖,看得不好就再搁两天,真要是不行,划不来都得卖。
崔叔摊摊手,这事他可不懂。
“好侄女,你看你这第一次做买卖,就讨个好兆头,一斤给个八十文。八八八,发发发,保佑侄女你做生意旺旺向向的、天天发大财,这多好啊!”
甄肥肥摇头。八十文她猜到了,婶们的概念里丝卖八十文一斤就到头了吧?
“不行啊?”崔婶有点失望,不过头一偏稍稍一想也觉得正常,八十文是最高的价了,她哪能给?就算愿意给,也得先还还价。
“那七十八文——”
甄肥肥还是摇头。
崔婶心一狠。“七十五文,可不能再少了,好侄女,你刚也说我这货好不是?婶把最好的货都挑给你了,余下的还不晓得能卖个什么样子,你可不能给婶个……”
“一百文!”时候到了,甄肥肥打断了崔婶的话,轻轻报出一个价。
“一……一百文?……”崔叔差点从小凳子上翻下来,崔婶半天没回过神。
“嗯哼!”甄肥肥背着手,并未觉得自己给的是天价。
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个价开得较为合适。当然,只针对上乘货!
“娃他爹,快、快,把家里秤拿来——”崔婶生怕甄肥肥后悔似的,一个劲地挥着手让男人去拿秤。
“哦哦……哦哦,好……好!”崔叔把小板凳扶好,甩着腿就出去了。
甄肥肥失笑,这一幕倒是很有趣。
还记得以前她老妈卖货若是卖了个高价钱时,忍着激动把人送走了,一关上门就高兴得直蹦跶,不停地对她挤着眼。
甄肥肥情不自禁地笑了,好像又看见老妈雀然欢呼的身影。
往日的记忆飞快在脑海里回转,待一切回归为现实,甄肥肥不由黯然起来。
短短几个月,真的就变天了——
“好侄女,用咱家的秤你可放心不?”
“哎!婶,你这说的是嘛话?侄女还能信不过你?”家里的秤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又不想老是让崔婶等,就空着手揣着点钱来了。
下次去苏京专门找人帮打一把,免得做买卖的人连杆秤都没,可真就让人笑话了。
不过有件事也得抓点紧了,今儿崔婶这货一收,明天找自己秤货的人稳定不少。家里的两块银锭子也要拿到上家唐钱庄去兑兑,一般人家还兑不开嘞!
崔叔很快的就拿来了秤,拎着秤砣的手抖动个不停,哆嗦了好久总算是让甄肥肥将货秤好了——
“崔叔,你看一下,八斤……八斤一两,没错吧?”
“没错没错,就是八斤一两。财财啊,叔看这一两就算了,就按八斤算吧。”一两的尾子,搁谁谁都将它扒了。有时候甭说一两了,三两都给他污去了。
“那哪成,叔,你们上山扯点丝不容易,哪根丝不是你们用汗水换回来的,侄女不能贪你的好。”自她决定做生意的那天起,就不打算扒人家哪怕是一文钱的尾子。尾子是小,实诚为大!
崔叔和崔婶听了没来由地红了眼眶,这财财丫头的这句话真是说到他们心坎子里去了——
庄稼人挣钱不容易,每一分钱都是真真切切的血汗钱,说给污了就污了连个影儿都没瞧见,心疼啊!那点钱虽少,扔到水里还能打个水花不是?可给他们呢,讨不了好不说,还让他们更加不知足!
八斤一两,八百一十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甄肥肥全额一枚一枚钱数到崔婶和崔叔手里——
最后一文铜钱落下,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