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刚才所说的话还有她的神情来看,她绝对不似一个简单的妇人。若是简单,怕也没那个本事经营这个不被看好的缫坊,更无法博得今日的名声。
“你知道?哦~~果然我猜得不差,你真的是想······”席春香脸上虽没什么表示,甄肥肥还是眼尖地瞧出了她说那句话时轻扯的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失望。
失望?这是为什么?如何也不应该是失望啊——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不在乎你怎么想我,我只想让你明白——我来这儿是相信你的手艺,寄希望于你,希望能减少一点我的损失。”甄肥肥挥手阻止席春香没意义的错误揣测。
她理解,像她这样性格强势、手握技术的女人说话都有自个儿的风格,讲求言简意赅、不喜说废话。所以她从进门看到她之后便刻意少说话、多聆听,不想让她认为她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人!
可这种强势在有的时候就会显得有点咄咄逼人,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头上,尤其是那种语气中隐藏的不屑口气······老实说,这一点甄肥肥很不喜欢!
不过最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妇人是个生意人,生意上门她尽管接着,不想接大可直接叫他们走,为何无缘无故要跟她聊这么多?甄肥肥甚至觉着她还有些隐隐找茬的成分,这是何故?
“这么说······你的那句‘这还要取决于你,是指我的手艺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有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吧?别忘了,烂木头始终是烂木头,无论怎么雕琢,也不可能成为精致的美玉!”
“化腐朽为神奇,朽木雕琢,也并非如你说的那般不可能?”甄肥肥背着双手,走到妇人跟前,直视着她的眼睛。
“一块朽木,玉手雕成,绣工乃太,亦可成为赏心悦目的朽木根雕,供人观赏;入目皆是的废品杂物,只要经过特殊的回收加工程序,亦可变废为宝、为人所用;树上洒落的一片树叶,经人秀手轻轻一拈,亦可成为宝贵的树叶工艺品……
一把竹片,外表平滑无奇,不坚不利,恍如孩童的玩具。可等它到了一位真正的高手手上,无需花哨的剑招、锋利的外壳,亦可成为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兴之所至,一时就停不下来。甄肥肥喘了口气,继续感叹——
“古老也是一种光荣——落叶杂草、菜根果皮、鸡肠鱼肚、蛋壳鳞毛,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只要方法得当、只要拥有技术和敢于变革的耐心与勇气,还有哪块朽木不能雕琢呢?”
席春香噤声不语。
望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女子,忽然笑了——
“你在说服我?”
“是的,我说过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我这次不帮你,你是不是会赔得很惨?”
“是的!嗯······我会惨得连袜子都没得穿的!”甄肥肥可怜兮兮地对席春香耸耸肩。
这话兴许是夸张了点,也有些说笑的成分,但第一次做生意就给她来这么莫名奇妙-的打击,的确怪叫她吃不消的。
“噗噗——”席春香喷笑。
“怪不得人们相传‘爱屋及乌,的马大姑娘是个慧心巧思、颖悟绝伦的妙-人儿,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你认识我?”甄肥肥很惊奇。她是在“爱屋及乌”呆了一阵子,可她一直呆在幕后,顶多陪人打打牌、下下棋······是认识了不少人没错啦,可她不记得见过这号人物啊。
“嗯,我当然认得你。你要晓得我老家在上家唐,就不觉着奇怪啦——”
“你老家在上家唐?”
“是啊,这一晃眼就过了二十多年了····`·”
这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属于她自个儿的故事。虽不似盖世英雄、倾世红颜般惊心动魄,亦有它独特的味道和风情——
“可……”甄肥肥还是有点不明白。
“你知道大佬吧?”
“老席,当然知道啊!”甄肥肥很惊奇!怎么又是老席,难道这次的是还跟那家伙有关系?
不可能啊,他不知道我今儿过来啊,更不会料到我临到场了还碰着这种事吧?
老席?席春香笑笑,看来这俩孩子关系的确很不错。
“元龙他爹是我堂哥,虽然我们之间比其他的堂兄妹之间疏了一层,不是共爹爹是共老太的,可是堂哥一直对我很好——”
甄肥肥在听着。
“在我嫁到水家之后,虽然路途远,却一直没断了联系。他每次进城,都会来看我······”席春香的语气渐渐温柔,那里面是对家人浓浓的感激和眷恋。
男人常年在外,感情早已转淡,独自苦撑二十年,心已慢慢变冷、变凉······
唯有那方净明清澈的青山绿水围绕的家乡,是她骨子里最深沉的牵挂—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择茧缫丝清水煮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择茧缫丝清水煮
“上一次他过来,无意中跟我提起你,说你帮了元龙很多。要不是有你,他的席家三楼也开不起来,更不会有如今这么大的名气。”现在在苏京,谁人不知席家的大佬还有他名下的“爱屋及乌”?
众人听到这句话,不禁齐刷刷抬头对甄肥肥行注目礼。
原来人们相传“爱屋及乌”幕后有个女诸葛,竟是真的啊!
只有阿旺,疑惑地注视着甄肥肥,神色凝重——
“嘿嘿,你过奖了,是老席他经营得当,有生意头脑嘛!”她顶多在一旁给出出点子,大事还是由席元龙拿主意的。
“我也曾上过那儿,远远地看见你在二楼陪几个孩子玩,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个好娘亲……”
甄肥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席春香傻笑。
“好了好了,我也不跟你闲扯了……你不是说要缫丝嘛,让人把蚕茧抬进院子里去吧——”
“你答应了?”
“嗯——”席春香长长嗯了一声,脸上盛满了笑意。
“你不是……?”
“你是吗?”如果她真的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那便是她看错了她。
人们常说无奸不商,商人奸诈点或许对别人没什么,可她就是很不喜欢那种人。
爱憎分明!她就是这种人,对于喜欢的人她可以掏心掏肺,不喜欢的,那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
“不是!”甄肥肥看着席春香的眼睛,认真地回答。
“欸~~说要帮你,自然就相信你。”席春香豪爽地按按她的肩。安定她的心。
堂哥和元龙信她,无论如何她也会给她几分信任的。更何况这个姑娘性格直爽可爱,说话刚柔有度,很合她的意。纵使没有他们这层关系,她也会乐意助她。
至于刚才的那一番试探,也只是想在确定他们有没有看错人罢了。
“那我们接下来……?”
“别急……鲜茧干燥处理分为日晒、盐绝和笼蒸三种,以笼蒸法最好。这两袋茧子浸了水,需要用最佳方式处理。这个你们先别管,我会让二妹、三妹帮着办。趁着这个时间,你们赶快把余下的茧子好好剔剔。等会儿就将它煮出来吧……对了,我还没问你,这些茧子你是想全部都缫成丝呢,还是只拿出一部分?”
“呵呵,当然是——全部!”甄肥肥凝视着席春香,郑重答道。
“你早就做好了决定?”
“不是,就是在刚才!”甄肥肥也无需掩饰,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她的确有点犹豫。但是见到她之后,她才完全放下心。
“事实会证明,你相信我是对的!”席春香说得无比的自信,这种自信让她瞬间年轻了十岁。就连甄肥肥都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席春香是美丽的、骄傲的!
甄肥肥点点头,她当然相信她!
这是一种女人间的默契。虽不似男人那般慨然豪迈,也依然弥足珍贵!
…………
“择茧缫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染为红线红于花,织作披香殿上毯。”
说到缫丝。第一道工序自是择茧。在席春香的指示下,门外的汉子麻利的将干茧倒在一个个大簸篮里。开始按着她的要求择起茧子来。
席春香快速地说了一遍,很多汉子们都没记住。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昂着脖子期望地看着甄肥肥。
阿旺更有趣,手中抓着两把白花花的茧子,偏着头望着茧子发痴。
“呵呵呵!这个很简单啦!来,你们先看我是怎么做的,看一会儿就会了。”甄肥肥来到汉子们中间,蹲下身,边说边为大家做起示范。
“不同季节、不同庄口的蚕茧丝白度和单丝纤度有一定的差异,如果混在一起缫制,就会得到丝色不匀、粗细不等的劣质蚕丝。这就决定了丝绸工业的第一道工序就是择茧了。”虽然这些茧子都来自马回村一处,但择茧这道工序是如何都少不了的。
汉子们认真地听着,一个个凑上前,占据簸篮的一角,观察着簸篮里的蚕茧。
“哪,像这样,得把这些压扁、挤烂而渗出液体的‘血茧’、两个蚕宝宝共住一室的双胞胎‘双宫茧’、霉变生斑的‘黄斑茧’等等都必须选出……”
“财财姑娘,那这些剔下来的茧子都没用了吗?”陈冲禁不住问。
“也不是完全没用啊,还可以作为下脚料用于纺织绢丝哦。”
经甄肥肥这么一说,大家伙儿也明白了,一个个操着大手开始在簸篮里挑起茧子来。
这一忙,就是小半天。茧子一挑完,就立即被抬到了缫室。在大禹,像这些私人煮茧抽丝的地儿,唤为缫室。
听席春香的介绍,这个年代的丝绸工业已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大禹人民在自身劳动经验总结和南北经贸往来的基础上,推动北缫车与冷盆相结合,成为这一时期乃至后代缫丝技术的主流。
北缫车车架略低,构件较完整,丝的导程较短,常见为2…3绪同绪。较之前的手摇式缫车工效有了很大的提高,从某种程度上减小了人力的耗损。
就是在这一天,甄肥肥第一次亲身接触到了古代的缫车。
伸出看起来软糯糯实则异常结实的手掌,甄肥肥轻轻抚摸着缫车的轮廓,仿佛在与千百年前的古物在做着跨越时空的交流与约会——
席春香立在一旁,见到甄肥肥的表情不觉好生奇怪。
“你似乎很喜欢它?”席春香忽然出声问。
“是的!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缫车的实体,以前我只在某些书上看到过各种缫车的图样。”在他们那一块,收蚕茧、烘干茧、做蚕茧生意的人也不少,但从来不曾有谁缫过丝。
小时候,每当她看着电视上的人穿着柔滑如水,好似身体某个部位稍稍凹一点,那些绸缎就会整体滑落似的场景总是感到惊奇不已——
由此就引发了她对古代丝绸工业的极大兴趣,将近二十个夜晚,她一门心思扑在上面,这才揭开了它的一点神秘面纱!
“那你想不想学缫丝?”
“你愿意教我?”甄肥肥欣喜莫名。
“嗯。”席春香点点头。“我很少看见一个人能像你一样对着一台缫车发这么久的傻——”
甄肥肥低头笑笑。如此,倒是她反应大了?
“其实这个缫丝说白了也容易,只要你把缫丝技法彻底领悟透了,假以时日自然能够成为缫丝巧手!你这么